紫嫣只觉眼前一片乌云蔽天,黑幔落下将她罩住,不等她反抗,身子已经被扔在马背上,她只觉马背的颠簸,耳听马踏銮铃的声响清脆悦耳。
耳边是嗖嗖的风声,她心紧揪不停地叫嚷,忽然间一物隔了黑布堵嘴,她如一头被捕获的猎物驮在马背上飞奔。渐渐地,马蹄声放缓,揭开蒙住天地的黑幔时,一座古刹佛院出现在眼前。
“小王爷回来啦?小王爷万福!王妃尚在大殿诵经礼佛。”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含笑上前施礼。
“王爷可还在北平王府?”白袍小将平伸双臂,小丫鬟机敏地过了为他脱去战袍,伶俐地答:“咱们王爷校阅轩辕台的驻军,顺道来看望在寺院礼佛的王妃,下午就到了,这会子在书房等了小王爷归来呢。”
“小王爷?谁家的小王爷?还校阅驻军。”紫嫣眼前一亮,忽然恍悟,难怪这白袍小将如此猖狂霸道,若没猜错,他定是燕山北平王罗艺的儿子!记得早年间,北平王也曾带子进京给独孤皇后贺寿,那年紫嫣八岁,只记得王孙公子中北平王罗艺的儿子一枝独秀。虎头虎脑漂亮得人见人怜,皇爷爷考他时,竟然发现小小的年纪一部《公羊》《谷梁》《尔雅》倒背如流。大人们好奇生事,越是逗弄他,小家伙竟然毫无惧色的以竹竿当枪舞出一路罗家枪法。虽然力道不足,但是招式纯熟,看得众人瞠目结舌。
当时皇爷爷连声称好,祖母独孤皇后揽了粉雕玉琢的小罗成在怀里,塞了一把果仁在他手中,抚弄着他的刘海对众人说笑道:“天可怜见的一个玉孩儿,真舍不得还给北平王妃带走。不如留在宫里给嫣儿当小女婿吧?”
虽是说笑之辞,略懂一二的紫嫣立时面红耳赤以袖掩面。反是立在一旁的玩伴宇文成都哥哥双眼喷火,寻个机会拌了小罗成一跤,小家伙立时放声大哭,撒娇般滚进北平王妃的怀中。
如今惊见北平王府的小王爷,竟然辨不出孩提时的痕迹。
谁成想那个可爱的小娃娃如今变得如此狠毒霸道。
“小主儿!”仇婆婆慌得蹒跚了步子过来,搂住紫嫣,周身瑟缩,水瓢慌得大哭起来,不停地喊:“别杀我,别杀我,我是良民。”
“哎!你!叫什么名字?”罗成背了手翻眼扫了紫嫣问。
“我小主儿叫李子颜。”婆婆陪笑着答。
罗成背手踱步过来,低声叮嘱带了恫吓:“王妃若问起,只说你自己不小心误撞到大树磕破了头!若敢胡言乱语,小心狗头!”
紫嫣气恼,“守株待兔”的故事听多了不成?拿她当那只不长眼去撞树桩的兔子了!
正要发作,仇婆婆已经紧紧握住她的腕子,示意她暂且忍耐,休得生事。
“小王爷,是先去给王妃请安,还是先去书房见王爷?”小丫鬟问。
白袍小将慧黠的眸子一闪,得意地笑笑竖了食指在嘴边失意小丫鬟轻声,蹑手蹑脚就向大殿里去,那神态调皮若顽童。
紫嫣只觉额头上的伤口酸痛,暗自担心伤口该不会落疤,也在心惊肉跳被那白袍小将虏获到这个生疏的地方会有何遭遇。秦二哥,若是明日秦二哥的人找寻不到她又该如何?
“娘!”一声亲热的呼唤带着娇气,小王爷飞跑着冲向佛殿前立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翠环金绕,举止高雅。
紫嫣心惊,微低了头偷眼看,眼前的北平王妃多年不见,竟然容颜未改。
只是不知道王妃是否能认出她?心虚手颤,仇婆婆反是紧捏了她的手,似在为她宽心。
女大十八变,皇爷爷常说她越变越美,如今又是男装到这千里之外的北疆,紫嫣定定心扬起头。
“成儿,今日可是又在书馆顽劣生事了?你父王在佛堂候你多时了。”妇人话音慈爱中略含嗔怪,为儿子轻拭额头的汗珠,抚弄他白皙的面颊。
紫嫣看清眼前的小王爷,灯火月光辉映在面颊,肌肤如玉,五官雕琢玲珑精致,垂眼时长长的睫绒微翻,眸子如寒星般璨亮。世间竟有如此精致美貌的少年却是令人不免多看几眼。
“娘,成儿今夜立下气功,正要寻父王讨赏呢!孩儿带兵埋伏了七天七夜,总算擒获了那突厥的密探,截回了突厥奸细手绘的幽燕九郡布防图。”
边说边是手舞足蹈,时而金鸡独立,时而一个腾跃比划几下,马上地下竟是如此不同。
“娘~~娘~~父王好没道理,成儿累得四蹄翻飞就差变马驹了,父王还逼成儿去读那些‘之乎者也’。”
话语间不免骄矜之气,搂扳着母亲的脖颈贴在怀里撒娇,身子如扭麻花一般,嘴里嘟哝央告:“娘定要去替孩儿做主,王府上下谁个不知父王只听娘一人的话。成儿不要去读那个劳什子的书!”
宽敞的殿堂前成了小王爷一人的舞台,他全然不顾左右丫鬟掩袖偷笑。
“都是十四岁大的孩子了,还改不掉的顽皮,若被你父王见到,可又是一番责怪。”王妃摇头叹气:“你可是又和先生顶撞啦?罗星的手心被打肿,娘就知道你在书馆又不太平。留心你父王不饶你。”
王妃的目光看到紫嫣祖孙三人,好奇地问:“她们是?”
“娘,您一直吃斋念佛慈悲为怀。这位小哥儿误撞到大树上,碰破了头,孩儿心生慈悲心,见郊外无人,就带他来求娘给医治。”
王妃欣慰地点点头,赞许地抚弄儿子耳边垂下的两绺风中飞飘的散发道:“这便是对了,你们父子杀戮太重,娘日日在佛前为亡灵超度祈祷,求菩萨宽恕。”
王妃又转向紫嫣,吩咐手下去取药物,顺口问:“你叫什么名字?真是个生得齐整清秀的孩子。”
紫嫣心里恼怒,毫不避讳地应道:“回王妃千岁的话,小人李子颜,路径轩辕台附近官道恰遇小王爷擒贼。小的一时仗义救了小王爷免于暗器,不想小王爷恩将仇报,放鹰险些啄瞎在下的眼睛,还擒了小人祖孙三人来到这个地方。”紫嫣不依不饶,心想什么小王爷,竟然如此猖狂?
“王妃千岁若真是礼佛虔诚慈悲为怀,就请王妃放了子颜和祖母离去。”
“孽障!”紫嫣话音才落,就听一声惊雷般的怒喝传来,倏然转头望去,一位头戴卷云冠,身着巨蟒王袍的老者立在佛殿前花阴掩映的平台下。紫膛脸,浓眉立目,颌下几缕长髯飞舞,不怒自威。
紫嫣心里猜出八九分来人的身份,眼前的小王爷罗成立刻噤若寒蝉,缩去母亲身后,揪扯着母亲的环佩轻晃。
“为父教训过多少次,不许你再去玩鹰!如何又去放鹰伤人!”
北平王严声呵斥,紫嫣的目光却上下偷窥这传说中凶悍的北平王。这位小爷爷杨林提到他就恨得咬牙切齿的老匹夫!
眼前的北平王爷看上去年过半百,须发花白,带了些儒雅之气,但是双目炯炯有神,透出的威严。虽然不似紫嫣幼时想象中的魔王一般凶神恶煞的样子,但那目光触及却令人心惊。
“儿子带鹰去捉突厥细作,夜黑风高,怕迷了路,带了‘巴哈’去,也是孩儿的臂膀兵器。”罗成半闪在母亲身后嘟哝着,低眉敛目,如个做错事的娃子。想到他在外时的嚣张不可一世,在父王面前温顺如猫,紫嫣心里不由得气恼。
“他是何人?”北平王罗艺目光扫到一旁的紫嫣祖孙三人。
王妃含笑接话道:“王爷,这些日总抱怨成儿身边的陪读和小厮们不可心,撺掇了成儿调皮胡闹。我这些日在家,也在四处寻些可心的孩子换到成儿身边。这不,有人荐来的孩子。”
说罢目光紧锁了紫嫣,一个眼神暗示她知趣些莫生事。
紫嫣心里暗骂,难怪这小王爷谎言来得突快,原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北平王望望天上的星斗,呵呵冷笑几声,也不拆穿王妃的谎言,只上下打量紫嫣几眼随意问:“可读过书?”
“回王爷,小人粗读过《三传》、《三礼》和一些秦汉文章,聊识得几个字罢了。”紫嫣谦逊道,心中盘算如何敷衍过北平王,好逃命去找秦二哥。
“呵呵,好大的口气,看你小小年纪,还妄谈《三传》、《三礼》。”
随口考了紫嫣几句,见紫嫣果然应对自如,心里生出些欢喜,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李子颜。木子李,‘子曰’的‘子’,‘颜回’的颜。”
王爷点点头,似是相信她果是读过几天书,又问她:“家中是做什么生计的?可还有何一技之长?”
“小人家中时代行医,小人懂些医术,人体经络,针砭之术还算精通。”
北平王点点头道:“就是他吧。”
送走北平王爷,罗成长吐一口气欢蹦起来,搂了娘的脖颈央告:“娘,明日父王若问起,只说成儿偶感风寒头疼,不去书馆读书了。”
王妃无奈摇头,转身对紫嫣道:“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难得王爷相中你,你就留在北平府随在小王爷身边做个伴读小厮,看你生得眉清目秀是个机灵讨人喜欢的孩子。我和王爷中年得子,膝下只此一子,未免娇惯些。小王爷平日喜欢舞枪弄棒,一读《四书》《五经》就头疼推诿,王爷屡次为此发怒,怪小王爷身边的小厮不利,撺掇小王爷调皮胡闹。如今正要为小王爷物色一位得力的跟班书童,你来得可巧,反是被小王爷的鹰啄出你的运气来!”
紫嫣心里气恼,这王妃高高在上,似乎不为小王爷纵鹰伤人之事抱歉或责怪儿子,反是天大恩典般留她在北平王府为仆。
又气又笑,拱手推辞道:“王妃容禀,小人从登州千里来北平府,是奉双亲遗命来寻亲,怕无此福分留在北平王府伺候小王爷。”
王妃稍作迟疑,罗成却执拗道:“娘,孩儿不要这个小厮,孩儿初见他就同他犯克!”
翘起小嘴忿忿的样子。
“成儿!”王妃责备道:“你父王的话都不从啦?以为谁家的孩子愿意给你做贴身跟班小厮。这不过才三个月,你贴身的八个小厮除去罗星,全部换了,是为何?”
忽然悟到紫嫣在旁,笑了对她道:“小王爷的跟班月银丰厚,一月四两银子,幽燕九郡的地界都没这个价钱。”
仇婆婆忙道个万福道:“王妃的大恩大德我们祖孙记下了,待我们祖孙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二,再来王府应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