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过往的回忆仿若按了快进键的电影,一场场,一幕幕快速于脑海中飞进,凤凰恍然惊觉自来到这个世界后,竟已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也认识了那么多的人,从最开始的景慕帝,嫣然,妖娆,李泰,李慕,柳飘,到如今的莫紫萱,陆冰儿,李珍,华邵皇……当然,还有始终与她纠缠不清的皇北天。
想到皇北天,凤凰胸口忽地升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觉,不舍,酸涩,思念,愧疚,伤感,心痛,五味杂陈的好似打翻了调味罐一般。
皇北天现在一定已经知道她离开的事情了吧,毕竟昨晚说好要回来一起用早膳的。对于给她的承诺,皇北天从未曾食言过,哪怕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凤凰望着窗外天际的一抹艳红,好似透过其看到了皇北天愤怒到极点时烧红的眼眸。
他现在一定很恨自己吧……
而事实上皇北天并没有凤凰所以为的那样的愤怒,至少在旁观者眼里,除了刚进门时的失态,之后的他平静的简直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王爷,这是您买回来的点心,有些摔烂了,奴才就做主让厨房给扔掉了。”贵喜以眼神示意侍女将东西送上去,自己则站在一旁为那明显缩了水的糕点做着解释。他是亲眼瞧着自家王爷跑进糕点铺子买的东西,自然知道这些东西意义非凡,只是那糕点有很多实在烂的不成样子,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让人将那烂兮兮的东西端上来。
好在皇北天对此并不以为意,他微一颔首,淡淡道,“放下吧。”
侍女小心翼翼的将东西放下,然后在贵喜的眼神示意下,忙不迭退了出去。若是以往她或许还想要在王爷面前表现表现,可今日实在不是时候,她还是识相点,以免到头来没讨得了好,反丢了性命。
皇北天十分平静的拿起了筷子,十分平静的夹了一筷子糕点送进嘴里,十分平静的咀嚼吞咽,最后十分平静道,“太甜了,凰儿不喜欢太甜的东西,下次记得提醒本王不要买这种。”
贵喜呐呐应了一声,心中却是骇然,什么下次?王爷这不是被王妃出逃的事情给刺激疯了吧?
皇北天并未理睬贵喜望向他的怪异眼神,他神情平静的将桌上所有糕点都品尝了一遍,并一一做了点评,随后才让人将东西撤了下去,自己则站起身,视线于室内的一桌一椅,一床一塌缓慢而细致地掠过。
“走吧,”良久,他这才淡淡开口对身侧的贵喜吩咐道。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门,门口跪了一地的人,俱是之前服侍凤凰的侍女。自这些人被分配到凤凰跟前伺候,因着凤凰得宠,这些人自然也跟着鸡犬升天,虽说这些人还未曾有过仗势欺人的行径,但平日里已然有隐隐高于府内其他仆从一头的架势。却何曾见过这些人颤颤巍巍,一脸惊恐的模样。
尤其是在凤凰近前伺候的那十一个侍女,凤凰失踪,她们可是要负直接责任的,因而此时俱是一副面如死灰的样子。没有人比她们更了解王妃之于王爷是何等重要的存在,也正因为知道,所以她们都明白今日她们只怕一死都无法消弭王爷的心头之恨。
皇北天从小筑内出来后,脚步顿也不顿的对贵喜吩咐道,“自即日起小筑封存,任何人不准随意靠近,西苑也如以前一样禁止任何人进入,违令着直接拉下去杖毙。近身伺候王妃的侍女一律杖责十五,然后通通撵出府去。”
此言一出,皇后赏赐的那一干侍女几乎俱是软了身子,伏在地上呜呜哭泣了起来,杖责十五也就罢了,被撵出府去,她们这群人各个貌美如花,偏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到最后还不是要沦落到烟花之地那种腌渍地方去,若是如此还不如直接赐一死。
只一人膝行着挡在了皇北天要通行的道路中间,是向来少有表情的寅菊。
但见她虽跪着,脊梁骨却挺得笔直,声音不卑不亢道,“不知奴婢等所犯何事,以至于得王爷如此严峻的惩罚?”
皇北天停住脚步,定定看了寅菊一眼,却是不答,只淡淡道,“本王记得你,当日那个贱婢谋害王妃的时候,你曾救过王妃。”说罢他微一停顿,又轻描淡写道,“若是你,本王可网开一面。”
他话刚说完,那些伏地大哭的人望向寅菊的眼神中便俱是又羡又嫉。
寅菊闻言面色却是动也不动,只伏身磕了一个头,道,“王爷恩典,寅菊铭感于心。然,当日寅菊是和众姐妹一道来的战王府,如今也断然没有一人留下,眼睁睁看着其他人离开的道理。寅菊只求以当日之功为众姐妹讨一个辩解的机会。”
皇北天眸色立时冷了冷,声音冰寒而冷削,“辩解什么?这么多人还看不住一个人,留着你们又有何用?”
寅菊却是丝毫不惧的挺直了脊梁,直直望向皇北天,“敢问王爷,连王爷都留不住王妃的心,又何能责怪奴婢等留不住王妃的人?”
“放肆!”却不过刚说完,便听皇北天暴喝一声。
皇北天勃然大怒,抬手就是一掌,掌风凌厉而凶猛,直接便将寅菊给一把掀飞出半丈来远。
寅菊在地上直躺下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她慢慢的爬起了身,仍旧笔直的跪着,哪怕身上的伤痛让她的身子摇摇欲坠,她却仍死死咬唇一声不吭的撑着。
皇北天望着她,眼神阴鸷而恐怖。一旁跪着的一众侍女见状俱是抖得仿若风中落叶一般,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她们甚至想冲上去拉住寅菊,让她千万别求了。她这哪里是求,她这分明是上赶着送她们上路。
就在众人以为皇北天会将出言顶撞的寅菊给大卸八块时,皇北天却又忽地敛了怒气,冷冷丢下一句,“允了。”说罢便大步穿过她们径自离开。
这一急转直下的结局让众人都有些呆愣,好半晌,其中一人才蓦地回过神来,掩面哭泣了起来,却是喜极而泣。很快压抑而释然的哭泣声便连成了一片。
贵喜小跑着跟在皇北天背后,听着后面传来的哭泣声,心中不知是感慨多一些,还是感伤更多一些。明明就在昨日她们还是府中地位最高的一群侍女,如今却差点连命都要丢了,这就是做奴才的悲哀啊,主荣仆荣,主衰仆衰。
贵喜心中正感叹着,忽见前方大步流星朝前走的主子忽地停住了脚步,跟着身子蓦地震颤了一下,贵喜不知发生了何事,忙靠上前去,却在看见眼前一幕时霎时骇的魂飞魄散,撕心裂肺喊道,“王爷!”
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受了伤,皇北天墨黑的长袍上濡-湿了一大片,殷红的血液不断从他嘴里涌出,顺着衣襟坠至地上,凝成一点一点浓重的暗。他笔直站在哪里,眼见看着远处,仿若完全没有感觉一般,脸上无悲,也无喜。
“真的留不住……么?”许久,他轻若无闻的道了一声。
皇北天吐血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王府,陆冰儿本还勉强压制着自己不要在这种时候去触霉头,可听到这个消息后便再也坐不住。只是待她赶到西苑时,却被告知不允许进入。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家侧妃以前不也天天进去么?”陆冰儿身边的侍女柳眉倒竖的和那守门的婆子理论道。
婆子并不畏惧她,闻言只淡淡睐了她一眼,道,“王爷早就下过命令,西苑闲杂人等不可随意出入,以前陆侧妃能进入,是王妃给了特权,如今王妃不在,这特权自然也就没有了!”
那侍女没想到凤凰已经出逃了,这西苑的婆子居然还敢如此嚣张,登时就变了颜色,又想到最近陆冰儿很是喜怒难辨,她已经很久没在陆冰儿面前立功了,于是伸手便狠狠攘了那婆子一下,呵斥道,“什么王妃?那个女人已经逃走了?哪里还是什么王妃!如今这府里最大的除了王爷,可就是我家侧妃了,你难道敢不听我家侧妃的话么?还不赶紧给我让开!”
她说完便得意洋洋的等着那婆子屁滚尿流滚开,却没料那婆子眉头一蹙,上前一步,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刮子。
侍女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抖着手指指着那婆子道,“你,你,你居然敢打我!”
“我打你已经算轻的了,”那婆子冷冷道,“王爷说了,但凡敢强行闯西苑的,无论是谁,一律直接拖下去乱棍打死。而且王爷还说,王妃永远是王妃,任何人胆敢背地里诋毁王妃,一律等同冒犯王爷来处置。”
侍女闻言脸色一白,捂住登时红肿起来的脸颊,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直没说话的陆冰儿却是忽地抬眼望向西苑深处,凄然笑了起来,喃喃道,“王妃永远是王妃,这便是你对于她背叛你一事的处置的最终定论么?不追究,不降罪,不问责……你,你何至于如此为他神魂颠倒?”
“侧妃!”陆冰儿的侍女忽地惊惶尖叫。
软软瘫倒在地的陆冰儿一把拂开那侍女伸来扶她的手,定定望着远处,反反复复的呢喃道,“我就在这里等他,我就在这里等他,我要问问他,问问他……”
却是反复了几遍都没有说出到底想要问问什么。
日升日落,日落日升。
皇北天从西苑出来的时候,第一眼便瞧见那个瘫坐在门口着淡蓝衣裙的女子,记忆中这个女人一直仿若菟丝花一般柔弱,可此时她瘫坐在那里,却仿若一块磐石一般坚韧而固执,哪怕她脸上已是死灰一般的黯淡。
皇北天的视线淡淡从她身上掠过,脚步却是顿也不顿的从她身边穿过。
陆冰儿看着他绝情离开的背影,自嘲的笑了一声,“如今她不在了,王爷竟然连敷衍妾身的心情都没有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