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倩儿耳根子一红，讪讪干笑了两声，道：“你脸上有个蚊子，咳咳，正要帮你捉来着，你这么一说话，把它吓走了。”

他哦了一声，道：“不错，你竟还有力气起来帮我捉蚊子。”一个使力将慕倩儿抱到了他的身上：“起来还是再睡一会儿？”

慕倩儿一只手抵着他的肩膀，注意不压着他太甚，一只手摸着鼻头道：“睡倒是还想睡，可身上黏黏糊糊的，也睡不大着了，叫他们顶两桶水进来，慕倩儿们先沐个浴再接着睡罢。”

他起身披了件衣裳下床，去唤小仙娥抬水了。

经了这一夜，慕倩儿觉得子清音他身上的伤大约已好得差不多，便放了大半的心，琢磨着寻常瞒着他添进他茶水的养生补气的丹药，也该适时减些分量了。

慕倩儿想了许多，沐浴过后便渐渐地入睡，本以为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已理得顺风顺水，却没想到一觉醒来之后，子清音一席话却生生打翻了慕倩儿这个算盘。

他将慕倩儿搂在怀中，闷闷道，九月初二是不行了，慕倩儿们这一趟大婚，至少还须得缓上两个多月。

因他这两个多月，要下凡历一个劫。

子清音道：“你愿意等我两个月么？”

慕倩儿掐指算了算，道：“你八月初下界，要在那处凡世里待上两个多月，唔，将婚期挪到十月吧，十月小阳春，桃李竟开，也是个好时候。”想了想又担忧道：“虽于慕倩儿只是短短两个月，于你却也是极漫长的一生，司命给你写的命格你有否看过？”

上回司命给元贞写的那个命格，慕倩儿有幸拜读后，深深为他的文采折服。

慕倩儿受少辛的托，去凡界将元贞的命格略略搅了一搅，没能让司命他费心安排的一场大戏正经摆出来，难保他没在心中将慕倩儿记上一笔。若因此而让他将这一笔报在子清音身上，安排出一段三角四角多角情……慕倩儿打了个冷颤。

子清音轻笑一声，亲了亲慕倩儿额角道：“我下界的这一番命格非是司命来写，因缘如何，端看个人的造化。”

慕倩儿略略宽了心，为保险起见，还是款款嘱咐：“你这一趟下界历劫，即便喝了幽冥司冥主殿中的忘川水，也万不能娶旁的女子。”他没说话，慕倩儿踌躇了一会儿，道：“慕倩儿什么都不担心，就怕，呃，就怕你转生一趟受罚历劫，却因而惹些不相干的桃花上来。你，你大约也晓得，我这个人一向并不深明大义，眼睛里很容不得沙子。”

他拨开慕倩儿垂在耳畔的头发，抚着慕倩儿的脸道：“如今连个桃花的影子都没有，你便开始醋了？”

慕倩儿讪讪咳了两声，慕倩儿信任子清音的情意，他若转生也能记得慕倩儿，慕倩儿自然无需这般未雨绸缪。可仙者下界历劫，一向有个变态的规矩，须得灌那历劫的仙者一大碗忘川水，忘尽前尘往事，待归位后才能将往常诸般再回想起来。

他拢了拢慕倩儿的发，笑道：“若我那时惹了桃花回来，你待怎么？”

慕倩儿想了想，觉得是时候放两句狠话了，遂板起一张脸来，阴恻恻状道：“若有那时候，我便将你抢回妖国，囚在狐狸洞中，你日日只能见着我一个，用膳时只能见着慕我一个，看书时只能见着我一个，作画时也只能见着慕我一个。”

他眼中亮了一亮，手拨开慕倩儿额前发丝，亲着慕倩儿的鼻梁，沉沉道：“你这样说，我倒想你现在就将我抢回去。”

慕倩儿原本想跟在他身旁守着，他不允，只让慕倩儿回妖国等着他。

子清音不愿慕倩儿跟着，大约是怕慕倩儿在凡界处处回护他，破戒使术法，反噬了自己。但慕倩儿觉得能让他少受些磨难，被自个儿的法术反噬个一两回也没怎的。遂盘算着先做段戏回青丘，令他放心，待他喝了忘川水转世投生后，慕倩儿再厚颜些，找到他跟前去。

爱一个人便是这样了，处处都只想着所爱之人好，所爱之人好了，自己便也好了。这正是情爱的妙处，即便受罪吃苦头，倘若心里头有一个人揣着，天大的罪天大的苦头，也不过一场甜蜜的煎熬。司命星君做给慕倩儿一个人情，同她指了条通往子清音的明路。

子清音历劫的这一世，投身在江南一个世代书香的望族，叔伯祖父皆在庙堂上占着要职。

司命兴致勃勃，啧啧赞叹，说依他多年写命格写出来的经验之谈，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将来必定要承袭他父辈们的衣钵，凭一枝笔秆子翻云覆雨于朝野之巅，而子清音向来拿惯了笔杆子，这个生投得委实契合。

但慕倩儿晓得凡界此种世家大族最讲究体统，教养孩子一板一眼，忒无趣，教养出的孩子也一板一眼，忒无趣，全不如乡野间跑大的孩子来得活泼乖巧。子清音本就不大活泼，慕倩儿倒不指望他转个生就能转出活络的性子来，只是担忧他童年在这样的世家里，会过得寂寥空落。

子清音投的这一方望族姓柳，本家大少爷夫人的肚子争气，将他生做了长孙，取名柳云，字如歌。慕倩儿不大爱这个名，觉得文气了些，同英姿勃勃的子清音没一丝合衬。

慕倩儿回妖国收拾了四五件衣裳，打了个包裹，再倒杯冷茶润了润嗓子，便火急火燎地赶去了四哥的十里桃林，想厚颜无耻地再同他讨些丹。

天界星河璀璨，夜色沉沉，凡界却青天白日，碧空万里。慕倩儿落在一间学塾的外头，隐了行迹，听得书声琅琅飘出来:“叔向见韩宣子，宣子忧贫，叔向贺之……”

慕倩儿循着琅琅的书声往里瞧，一眼便瞧中了坐在最后头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这孩子的一张脸虽在凡人里头算出众得很了，却稍嫌稚嫩，约莫张开了也及不上子清音那张中看，但眉眼间冷淡的神色却搬了子清音十成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