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两个字,被遥汀说得十分专心,好像这两个字,已经在她心中演练了数十年,漫长的无边无际。
宁王眉如剑锋,森森挑起。
她和锦苏不同,但是言家的人,又岂有相同的。
血肉模糊的锦苏,就像一柄利剑,千刀万剐着他的心,煎熬着他的生命。
诸多往事交叠在眼前,满是血腥和阴森,在无尽的痛苦愤懑中,锦苏和煦的微笑,也染上了血痕。
遥汀从身后玉匣中取出两样物件,其一是书信一封,另一个是一卷黄绸,递给宁王。
宁王接过信件和黄绸,看了遥汀一眼,展开信纸黄绸,聚目细读。
如果可以,他想装作不惊讶,但是淡定这样的感情,也是需要时间酝酿的。
一滴烛泪倏然坠下,落势骤急,掉在烛台之上。
白瓷酒盏被碾成白粉,混着宁王手中的血水,一点点的掉在长绒毯中。
遥汀再次行到窗前,凭栏眺望:“证据昭昭,是不是很惊喜?”
一瞬间屋内乒乓作响,急雨骤风一般,随即又恢复了宁静。
满地的杯盘碗盏,碎落成星。
遥汀双睫低垂,遮住了眼中情绪:“宁王大可以不信,你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思量。”
宁王抬起双眼,眼中戾气喧嚣:“你知道的,太多了。”
还不够多。
遥汀摊摊手,无所谓的道:“言家满门皆死,独我一人苟活于世,我生已无有眷恋,宁王如能赐锦心一死,早归地府见到姐姐,锦心却也瞑目。”
听到锦苏,宁王一瞬间的失神,转而言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今日会路过此地?”
遥汀看了眼宁王血肉模糊的手掌,低声道:“我既然能拿到这些东西,定然能知道宁王行踪。”
宁王一字冷过一字:“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遥汀笑语嫣然:“不怕,说过不怕,我就当真不怕。”
宁王心下悚然,言家的人,果然都是如此执拗。
宁王将手放在桌上,看着手掌中的伤势:“你们言家人,从来就是死,也要拉上人去垫背。”
遥汀话语中仍是淡淡:“锦心相信,宁王定能还世人一个公道。”
世人都云宁王好色荒**无耻下作,不知他韬光养晦忍得肝肠寸断,父母血缘,骨肉情深。
宁王抬头,看向窗边遥汀,月夕胧胧,映在遥汀身上,夜风轻拂,宛如凌波仙子。
伤口仍旧流着血,他也不去打理,用左手食指沾些鲜血,一点点涂满整个手心:“你今后有何打算?”
遥汀端立窗口,声音有些飘渺:“宁王要是不信锦心,大可留了锦心的性命在你手上,如能放过锦心,锦心仍旧回来处罢了。”
宁王涂够了血,开始从手掌中挑碎片:“你喜欢看月亮?”
遥汀回身浅浅一笑:“难能看到这么真实的月亮。”
沉夜静谧,深巷中不时传来两三声狗吠之音,之后便是人的呵斥声音,一派平常人家的生活气息,如此凄迷。
现下歌舞升平的表面沉静,恐怕已是时日无多,宁王其实为求自保,早已拥兵买马,伺机而动。
他需要的,不过是这几味引子,如此而已。
遥汀眼对朗月,唇边牵起一丝苦笑,帝座之上,莫不是生灵涂炭白骨枯,千古一同。
百姓要的,其实很少,这也是千古一同的,帝王太清楚这点,利用了这点。
洛阳倾国楼,八卦总轰动。
老鸨彻夜未睡,数银子数得双手发酸,看银子看得双目眩晕,一双眼睛里,除了白花花的银子,再也没有其它的东西。
未到天明,宁王就为莫名出现的君语姑娘赎了身,用一顶软绒小轿,将她抬出了倾国楼中。
小轿往城东而行,倒了一方人烟稀少之处,转而折南行走,往城外十里坡的方向抬去。
十里坡种着行行榆树,可惜此时天气肃杀,榆花早已落尽繁华,满眼的枯枝杂桠,虬结的直指云霄。
轿夫挑起轿帘,恭请遥汀下轿。
红顶小轿渐渐消失不见,遥汀正站立愣神,突然被拥在怀抱之间。
法天不似遥汀那种鬼体的体质,身为纯粹的上仙,法天阳元充沛,体质温润。
其实,遥汀很眷念法天的怀抱,但是,即使法天恳切的问她,她也绝对不会说。
趁着还没太沦陷,该分清的界限,是要明白的。
法天的怀抱并不算紧,遥汀转过身来,仰视着他:“主上是来提要求的?”
挑挑眉尖,法天答的实在理所当然:“当然是,机不可失,”说着拉起遥汀的手:“跟我来,带你去个地方。”
话音未落,法天不等遥汀答应,已然带着她御风而行,两旁景致飕飕后退,也看不清周围的风景。
遥汀知道法天御风速度奇快,也就不去操心,只跟着他后面,任凭他牵着飞行,也不知身在何方。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遥汀觉得身遭已然有了两三个四季变化,法天终于停住脚步,却是挡在遥汀身前,用手蒙住她的眼睛,这才转到遥汀身后,手指仍旧遮住她的双眼。
四下里清风浮动,隐隐有花香鸟语,微弱水浪声音相互碰撞,似在梦境中一般甜香蔼蔼。
法天手指挡的密不透风,笑着问她:“猜猜是什么地方?”
这种问题,实在是令遥汀无从猜测,法天去过的地方,何止万千,偶尔心性所至,不知又发现了什么奇绝所在,要是真是猜起来,天荒地老也不是个尽头。
遥汀苦想了一会儿,最终仍旧放弃:“我猜不出来,不如告诉我。”
法天拿遥汀没有办法,只好放下捂着遥汀的十指,缓缓滑落,环在她腰间,在她耳边问道:“喜欢么?”
一轮釉黄色圆月悬于淡蓝色天际,映于一汪碧蓝色的海波之中,海岸两旁柳绿成行,轻轻伸展腰肢,款款的漾起无数个黄色小水片。
遥汀喃喃而语:“这里竟然是晚上。”
法天笑着在她耳边说:“而且还有好大的月亮。”
稍微侧过脸去,遥汀看着法天:“我和宁王说话的时候,主上一直都在?”
“当然在!”声音理所当然。
法天做事,唯其独尊,所以纵然一向霸道,优点也是有的,那就是不会说谎,尤其是对遥汀。
“主上就不能偶尔给我个惊喜?”遥汀微微勾起唇角,甫展笑颜。
法天有些丧气,将头抵在遥汀的肩膀上,力度并不算重,眼扫前方:“这不算惊喜?”
遥汀指了指天上月轮:“主上带我来这儿,就是为了看月亮?”
月亮是很圆,而且大的不像话,好像只一伸手,就能够到一样。
法天广袖轻挥,一条小船自上游徐徐而至,到了他们面前,他托着遥汀的手,将她牵上小船,一同坐了下来。
小船在海中凝滞不动,船边细碎水波前后激荡,水花一层叠着一层,将数不尽的黄色娇蕊从海底托起,尽数的浮在水面之上。
“这是月海?”遥汀看着船边黄色花蕊随波飘荡,上下飞舞,有些不可置信。
法天笑着点头:“很漂亮,是不是?”
月海,海纳百川,月鉴情心。
月海是天族婚誓圣地,非有天族带领进入,身首异处,魂无所依。
突然之间,遥汀觉得有些心慌,环顾四周,指了指自己:“我还没有卸妆换衣,这里虽然美,以后也是一样可以来,不如我们先回去。”
这样的心慌,突如其来排山倒海,遥汀不知该要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
她可不可以毁约?
不给她时间思考,法天抓住她的手指,攥在自己的手心中,眼中柔情似水:“遥汀,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