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许楚阁,洛阳倾国。
桨声灯影,夜泊临江。
一片细雨笼罩苍穹,吹散了无数烟尘,零落成泥。
环绕楚楼的水面上涟漪轻舞,浅碧色的水波,应和着水面上凝结的雾气,宛如精灵嬉戏人间。
水面上斜行着若干软纱锦帘的画舫,幽咽的琴瑟之声时隐时现,推杯换盏之间觥筹交错,细声轻语的女子衣衫半落。
一双手绕过遥汀的身体两旁,将窗户掩合。
遥汀低头看了眼临窗桌案上才画的荷花,嫩粉色的荷瓣,已被雨水浸染,模糊成一片。
身后的声音磁性温柔:“观棋说你身体虚寒,着凉尤其不好。”
回过身去,遥汀于烛光中笑得温和:“没观棋说的那么严重,主上这是关心则乱。”
对方摇摇头,看似很不相信:“你体内灵气强大,又有仙法护体,身体却总并不算好,观棋的话,我看是可信的。”
转身回到桌案旁,遥汀动手收拾笔墨纸张。
屋内燃着十二色的蜡烛,圈起一室的暖黄。
这些各色的蜡烛,都是法天闲时做的,有次法天在时,遥汀和洛涯说笑,说到想要十二色的蜡烛,法天便是不声不响的做了出来,遥汀后来劝阻过,可是法天总归不听,遥汀也就由他去了,没想这次出来,他竟随身带着。
将笔墨归架,遥汀问的心不在焉:“主上最近早出晚归,可是有什么事情?”
法天迟疑了片刻,遥汀立刻道:“如不方便,主上不必说。”
楞了楞,法天神色间有些踟蹰:“不是不想和你说,我是担心你。”
将头低下,遥汀嘴角缀着一点笑:“劳主上费心了。”
烛心噼啪一声,法天回过头去,遥汀的面容在烛光中蒙上了一层淡黄色的暖光,柔和的令人沉醉。
法天的手指如同受到了蛊惑,抬起来去碰触那温暖的浅黄色,遥汀在烛光中眉目若水,不躲不拒,脸上漾起层层笑意。
洁白的指腹触到遥汀的唇角,久久徘徊,像是精心抚摸着一件釉质细腻的瓷器,遥汀抬手抓住停留在唇角的手指,淡淡的道:“主上,我见到佳璃了。”
法天迷茫:“是谁?”
“主上最近在找的妖鬼。”
法天顿了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将法天的手放下,遥汀眼睫垂落,一层阴暗的光线,扫在她的眼睑上面,眸色不明:“妖鬼的名册上,主上的灵力很厚重。”
点点头,法天声音中似有叹息:“陆绪禀告过,说是很多鬼众都曾见过那妖鬼,我恰好来人世,便顺道找一找,否则陆绪三天一陈情,五天一上书,也挺烦的。”
抬起眼睛,遥汀很专注的问:“主上最近忙着的,就是要抓那妖鬼?”
法天的声音满蓄温柔:“我不想让你操心。”
遥汀心中忽然一动,手指交握,千言万语只此一刻,眼眸中波光流转,法天竟是看呆了。
正在这时,不知谁以指节轻叩房门,法天再向遥汀眼中看去,却又是一片水波平静。
“秋意来了,”遥汀轻轻笑道:“也真难为他。”
房门被从里面打开的时候,秋意双眼扫到室内的法天,看到对方脸上那种不爽的表情,觉得自己来得非常不是时候。
“要不属下晚些再来?”白秋意打量着法天。
秋意仍在身在阎罗殿内,做着他的判官,按照常理而言,离了司书殿后,秋意如若见到遥汀的时候,应该自称‘下属’,而非‘属下’,但是他的这种称呼,仍旧没有改过来,每次遥汀听到秋意这样叫,都会隐约觉得,秋意从未离开。
“不用了,主上也没什么事情,倒是我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么?”遥汀一边说着,一边将秋意往室内请。
秋意推辞着不进去,只是从怀中拿出一方砚台,不是新的,光看表面,就知年头不短,递到遥汀手里:“就是这个,不是很难找,属下先走了。”
听到秋意告辞,遥汀抬脚走出房门:“主上回房安歇吧,属下也该告辞了,正好送送秋意。”
知道遥汀想要借着自己远离是非,秋意也不拆穿,跟着遥汀,走到客栈的门首。
雨滴仍旧淅淅沥沥,飞溅在房檐,他们之间已经熟悉得不行,也是无消多言,遥汀看着秋意,消失在街角的墙里面,隐去了身影。
再度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法天已经走了,桌上一碗莲子羹,还冒着热气。
雨夜的觉,竟然睡得很踏实,滴滴答答的声息,像是温柔的轻语。
这种天气,遥汀起得一向不早,她起来的时候,其实已经快到正午了,只是连日下雨,天总不见晴明。
湿润的雨线,沿着黛色房檐,顺从的滑落下来,敲打在屋角旁的石子上,溅落起数颗剔透的水珍珠。
遥汀倚靠在**,室内静谧和暖,屋檐上水滴飞溅,和着细微的啪啪声响。
七月的雨,来得如此缠绵悱恻,搅得心绪难平。
用温水洗漱完毕,用罢早饭,遥汀独自坐在**发呆。
这样想了一会儿,遥汀觉得屋内有些发闷,抓起床脚的油伞,下了客栈的楼梯,走到街市上。
太阳被铅色的乌云遮住,天空中是大片的阴霾。
街上行人寥寥,鸟雀也隐去了踪影,间或一两个行人,披着蓑衣,急行在光滑可鉴的青石板路上。
遥汀漫无目的的走着,风里夹杂着细小的雨丝,零散的拍打在她的面颊上,有些许的凉意。
路边支着一个卖凉冻的小摊,摊主人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精壮男子,眉眼憨厚,一双大手有些微微的冻红。
遥汀给了摊主十文钱,摊主从粗质的白瓷大盆中小心翼翼的拿出熬制好的凉冻,放在砧板上,用银色的菜刀仔细的切成薄片,整齐的码在碟子中,放到了遥汀面前的桌上。
摊子本是有三方桌案,此时雨落,只留了一个,遮挡风雨的雨布厚重结实,小摊的一方天地中,竟是比凄风苦雨的外面暖和些。
看了眼守在摊子旁的汉子,遥汀夹起一筷凉冻,赞许的笑道:“这凉冻做得弹性劲道,真是好手艺。”
摊主搓了搓手,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是祖传下来的,俺做得不如俺爹。”
遥汀点了点头,随口问道:“老人家可还在?”
摊主眼圈有点红,声音有些低垂:“俺爹他,已经去世了。”
凉冻质地滑凉,遥汀手拿筷子没有夹稳,一片凉冻又落回了白瓷盘里。
这葛家的凉冻,是祖传的手艺,葛家六代都以此为业。
遥汀尝过葛家每一代人的手艺,这六代人中,做得最合遥汀胃口的,还是这摊主的爹。
原来已经死了,遥汀竟然都不知道。
这也不奇怪,她每天面对的都是卷帙的文书,这些事情,如果不是刻意的关心,本来也就难以知道。
雨丝落得更加稠密,梳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帘笼,盘中的凉冻透明清凉,遥汀的心中忽然有些倦意,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雨帘中灵灵稚嫩的童声彷如近在耳旁,叫嚣着抓挠遥汀鲜血淋漓的心肺,亲人的头颅,高高的悬挂在杆子上面,就像挑着大红的灯笼,鲜红可怖的血线,渐渐染成了漆墨的黑。
分不清现实和幻觉的界限,一切都笼罩在了朦胧的烟雨之中。
遥汀茫然的看着摊主跑到雨中,接着手拉着一个六岁左右的女童,一起走进了摊棚中。
小女孩梳着朝天小髻,脸上流着一条条的水痕,穿着翠绿色的小袄和同样颜色的裤子,脚上却没有穿鞋子,身上泛着湿漉漉的潮气。
引童。
妖鬼操纵的引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