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服心(1 / 1)

各向春风 清水浮竹 1751 字 8个月前

素白的纸张上小字正楷端正齐整,字字都如是在等大的格子中书写一般,竟然大小都保持着一致,完完全全是白秋意的笔迹,模仿的可谓巧夺天工,如果不是白秋意亲眼见到,恐怕也不能分辨出来哪个才是自己写的。

法天不过只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白秋意抄的经书,扫过最后一行‘以十当百’四字之后,便将手中三十本手抄的经书放到桌案上面,双手十指交叉于颌下,也不说话,平静的等着白秋意解释原委。

白秋意是以肉身得长生不老之身,虽然从未归属仙班,但是着实在天界晃悠了不少年头,后来和秦子沐一起来到幽冥司中,经历了数任司书和副司书,心性圆滑城府极深,但确实是忠心办事没有野心的良材,法天对他毫无担忧,也就一直不甚在意。

仍旧将白秋意留在司书殿中,法天不是没有顾忌,但是弘礼已经不在,如果又将极为熟悉了解司书殿的白秋意调离,仅留下忠厚老实不知变通的秦子沐,法天又实在担心遥汀会步履维艰,思量万千,法天最终打消了开始的念头,但是对白秋意,他也不得不有两分防范。

狐狸性情的白秋意,昨天已被自己警告了一次,今日竟然只交了三十份应该抄写的经书不说,还敢在每本手抄经书最后写上‘以十当百’的要死四字,法天为了公务一夜没睡,本是想白天稍事休息片刻,既然白秋意自动上门找抽,他也就全将休息当消遣,陪他聊聊。

以前白秋意和法天曾经比过一次耐心,最后甘拜下风,白秋意本是以为自己耐性已是足好,但后来不得不面对现实,自那之后,白秋意也就再没兴趣和法天比谁更为愿等,真心实义的承认自己败北,如今想到前情往事,只好开口说话:“主上觉得上面的那二十份写得如何?”

听到此问,法天翻到第二十一份,对照前二十份稍加比较,却没看出些许差异,但白秋意既然有此一问,那便绝非平常,他近日几天几夜处理文书,几乎很少停下休憩,密密麻麻的文字累得他眼睛酸疼,白秋意的字又都是小楷,法天微揉了揉发痛的眼睛,抬头看他。

“是不是很像?属下一直以为我模仿笔迹天下第一,有了司书,属下只能屈居天下第二了,”自封天下第一,白秋意一点都不脸红心跳,迎着法天的目光,绝对不知何谓畏惧。

“白文书还真是有够谦虚,”冷静的看着白秋意,法天勾起嘴角笑笑,一贯的没有温度。

“主上就不想知道,属下为什么要主动承认?”白秋意估摸着法天对他的容忍也要到达极限,差不多也即见好就收,打算直达正题。

按按额头,法天从善如流:“那么麻烦白司书金口玉言,讲讲明白。”

“司书帮属下抄了二百份经书,加上属下自己抄的一百份经书,恰好补足了主上要的三百份数量,属下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他者也略微知道罢了,”白秋意知道法天谨慎,尤其是与遥汀相关的事情上面,更是不能有毫厘的疏忽,所以并没绕着弯子表达想法,清楚明白的直接说了出来。

微蹙英眉,法天审视白秋意的表情,却没在对方面容上见到什么特别怪异的神态,心下详思细量,想着白秋意话中的意思,稍微有些愕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迟疑的问道:“白文书是有所求?”

“主上多虑了,当时要不是主上力保,属下也不能活到今日,今日属下说的这事,也不过是投桃报李的好心之举,实在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还请主上放心,”这番话说得柔和怡然,白秋意眼神不曾错动片刻,坦然与法天四目相对。

白秋意的这番话固然没错,可他若念及一点当年法天为他的尽力,稍稍省些事非麻烦,法天也就不会对他现今仍是犹疑不定,临事对他总会微有防范,这个时候白秋意突然说出这种貌似推心置腹的话,法天如果是猪,说不定也会暂且相信,可惜他不是。

那时秦子沐非得要救白秋意活命无虞,从不肯为私事开口的秦子沐,竟然也戚戚然然的向法天求救,法天也只当卖给秦子沐个交情,遂将白秋意救了下来,事后也从未听过白秋意为当初那事对他道谢一二,法天本就没望着谁来承情,心中也就没有丝毫在意,今日白秋意竟是用上如此蹩脚的借口,也不知他是何意图。

想了片刻,法天问白秋意道:“你是想要副司书的位置?”

白秋意淡若清风的笑笑:“属下从未有过此意,还望主上明察。”

施加严刑,振以危怒,毕竟不是怀仁之法,也只能使得属下貌恭而不心服,责打鬼差,遥汀初时只为令弘礼不再一味专权,但毕竟万事万物总分两面,如今弘礼虽已不在司书殿内,但遥汀若想在司书殿以己行立身,收服忠心才是正道。

谦冲自牧说得容易,可是遥汀的身份一直有些尴尬,法天插手不是,不插手却实实在在的心怀忧虑,确实有些左右为难,不太能想出最好的解决办法,他不是没有想过利用这位眼前的白文书,可是白秋意一向性子难测,又着实没什么意欲之物,法天也就不好提出,免得适得其反,白秋意如今竟然自己主动提出,还真算得上是怪事一桩。

“既然你如此讲了,那我们明白着说,”法天松开交叠在一处的双手,身子微微后仰,将自己放到座椅之中:“我确实不信你有想做副司书的念头,可是你平白无故的送给遥汀一个天大的好处,无事献殷勤,可不是你白秋意的风格。”

“属下从来一心向善,主上不也是因此赞许嘉奖过属下的么?”秦子沐虽然心思甚少,但如听了白秋意这话,恐怕也是极为不信,难为白秋意竟然舔着脸皮说了出来。

法天问他缘由所求,白秋意却总是一语带过,似乎是打死都不想说,法天也没乐趣和他纠缠,料想他也折腾不出什么天大的花样,挥了挥手,示意白秋意赶紧出去。

白秋意并没直接返回司书殿,而是嗅着花香,散着小步,一路往转轮殿的方向走去,临到转轮殿前,寻着了一个不太惹眼的角落,找了块凉石坐了下来,望着毒辣辣的太阳闲坐等待。

司书殿中乐于八卦的鬼差其实不少,只是最近遥汀整顿秩序,鬼差间不免都有些收敛,这转轮殿新近缺了殿王主事掌管,秉笔判官又是个没有主心骨的存在,殿内的鬼差简直懒到了天上,成天介吃饱了没有事情可做,倒是散播流言八卦的极佳选择。

等了不多一会儿,转轮殿中便走出了一个小鬼差,四下里东张西望,并没注意到角落中的白秋意,见空空无谁,便连忙从怀中掏出了个花生芝麻饼,狼吞虎咽的咬嚼猛吃,口中还不住的夸着‘好香’。

那小鬼差已经快要吃完,白秋意这才呵呵乐了两声,小鬼差听了唬得一跳,赶忙东南西北各处望去,连个树枝都没放过,方才看到凉石上坐着的白秋意,脸色立即白了几层。

前些日子白秋意与秦子沐分开审核各殿文书,这转轮殿中来的司书殿文书,便为白秋意是也,小鬼差别的本事没有,倒是颇为擅长读人脸色,见别的鬼差对待白秋意都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懈怠,便也处处谨小慎微,曲意奉承。

刚刚他吃的花生芝麻饼,是偷偷从判官那里拿的,本以为旁边没谁,可竟然是被好些鬼差惧怕的白秋意见到,小鬼差心中忐忑不安,话都说不出来,只对着白秋意憨憨傻笑,咧着一张大嘴,牙齿几乎全都露在了嘴唇的外面。

白秋意向那小鬼差招了招手,令他过到自己身边,拍了拍凉石的那一边,小鬼差一时害怕,竟也忘了不可与白秋意这类职官平起平坐,便即坐到了他的旁边,但还是傻愣愣的看着白秋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方才一时高兴,所以才乐了出来,你有什么高兴的事?怎么也乐得这么开心?”

小鬼差本来以为白秋意已经识破了他偷取判官花生芝麻饼的事情,没想白秋意竟然问起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似是与他叙着闲话而已,便没了害怕的心机,小眼珠骨碌碌的转了两下,却也没想出好的原因圆谎,灵机一动,便将问题抛了回去:“那白文书是为什么这么高兴?”

不怕他相问,就怕他不问,白秋意笑着言道:“前些天被主上罚抄经书,足足要三百篇才行,”说到这里,还摆出痛苦的神情,充分表明抄写三百篇经书的可怕性。

小鬼差也就认识自己的名字,还是离了人世,到了转论殿后方才学会,一听说和读书写字相关的东西,头便是一会儿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一会儿又是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表明自己虽然不懂,但也能够明白,白文书被罚的事情十分可怕。

“后来啊,幸亏司书帮我写了两百篇经书,加上我自己写的一百篇,这才凑够了三百篇的数目,我才在主上那里揭过了这事,好险好险。”

遥汀接任司书殿司书一事,既然能在天界闹得沸沸扬扬,那幽冥司中便自然不在话下,小鬼差不敢在白秋意面前多说司书殿司书闲话,可小脑袋瓜子可是没有闲到,心里添油加醋的想了一番措辞,打算回去好好的给其他鬼差讲讲最新出炉的新鲜八卦。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白秋意也就没心继续留在这里,看了眼小鬼差手中剩下的那小块花生芝麻饼,笑着让他赶紧吃完,也就起身离开,往司书殿的方向回转。

直到目送着白秋意折转过转轮和司书两殿间的假山河渠,小鬼差这才将剩余的饼吃了下去,待将手上的饼渣拍落,周身看了一看,发现没什么问题,这才风风火火的跑进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