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跪父(1 / 1)

各向春风 清水浮竹 1763 字 8个月前

“我出门散步,走得太远迷了路,多亏见到乐殿送我回来,”遥汀挡在法天凝视着乐殿的视线之间,像法天解释情由始末,接着转身对着乐殿微微拱手:“我已到了,乐殿就请回吧。”

没得幽冥主的许可,乐殿哪里敢动一分,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呼吸都不太顺畅,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要跪上十年,要是自己还有命活着,刚刚跪满起来,也就正好是能娶梦清的时候了。

“退下,”法天冷冰冰的抛下一句话,就过来拉住遥汀玉手,想带她走进汀兰殿内,遥汀知道法天此时正在生气,身后的乐殿还没跑远,她总不能这个时候火上浇油,只好任凭法天拽着自己的手,与他往殿内走去。

“还真是巧啊,”法天阴森森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遥汀刚开始没能反映过来,走过湖畔这才醒悟,回答的也就迟些:“真的是巧,偶遇而已。”

“偶遇?你走了多远能够偶遇?泰山殿离幽冥门间只隔着四座大殿,你竟然走过了阎罗殿?”法天语气中似乎不信,只当遥汀和别的男子随便说话,心里难免有些不快。

手中一轻,遥汀此时怒从心尖起,法天又没怎样重手握她,竟然被遥汀从手中挣脱出去,不可思议的回头一望,却见遥汀眼中满是被伤害的痛苦,知道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遂想上前细语安慰。

退后几步,遥汀直视法天双眼,姣好明澈的眸子中闪着寒光,冷静得可怕:“法天,你许我信诺,却失信于我,不要以为你先不义,我就同你不仁,我既然说过绝无欺骗,便真是绝无欺骗,你当我是什么?你又当我说过的话是什么?”

知道遥汀这次是真的特别生气,法天一时也是无法,关心则乱,比起毫不关心毫不在意,只要动了真心,便真是步步为难。

“我……”一时间法天张口结舌,也不知道该说如何才能挽回眼前的僵局。

身旁是花圃尽头的一座石山,遥汀斜身靠在石山上面,瞥过双眸望着如镜的水面,突然开口说道:“法天,零夜已经死了,司书殿没了司书,我想去做司书。”

躲藏起来好像非常没用,而且完全没有意义,既然事已至此鬼鬼尽之,自己又何必那么在乎所谓名节,更何况做都做过,想要离开幽冥司或许永远无望,既然如此,不如找些事情打发漫长时光。

克制住立即就要脱口而出的拒绝之词,法天尽量用着商量的语气:“虽然司书司职文书相关,但其实很辛苦,文山卷海无涯无边,我担心会累到你。”

“要么我每日也只有看书打发时光,我不着急,你慢慢想,我等你答复,”说着身子离开石山,越过法天身旁,往屋舍方向行去。

这一路走的静寂,来到屋子前方,落棋正在屋前来回踏步,焦躁急迫的抻着脖子望向殿外方向,见到遥汀和法天一同回来,脸色青绿紫红了数次,很是精彩。

本来以为会被法天责罚,却没想主上一声不吭面色沉郁似乎心事重重,连忙知趣的放好碗筷饭菜,手脚麻利的带好房门,快速的闪身出门。

这顿饭吃的足够安静,落棋一直都没再出现,机灵聪明如他,既然觉察到十分不对,便只是老实办事,不敢有丝毫的逾越懈怠。

吃过晚饭,法天也是该要离开,即将走出房门时候,法天回过身来面对遥汀:“你是认真的?”

“千金言信,”烛火映在遥汀脸上,嫩白色双颊泛着釉瓷光泽,零星火光投射在遥汀眸底,如星月交替闪烁,亮起一轮光晕,竟衬得星河月轮皆尽黯然。

“我答应你,”法天回身打开房门,轻轻说出此语,心中恍然间有些酸涩。

一夜无语,第二日天界哗然,天帝震怒。

不顾形象拍案而起,天帝指着天将怒传口谕:“去,让那个逆子给我滚到这里。”

天将战战兢兢的滚到幽冥司中,传了天帝口谕,但是内容歪曲,滚字断然不敢说出,否则传令的天将就是有进无出,想活着滚出去都难。

法天知道自己亲爹脾气,但是绝不着急,来得颇为施施然,一点儿都不失风采,相形之下,天帝就有些失了身份。

众仙家都离着天殿飘然而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们父子间隙冲突,从来都是殃及池鱼,但是也有不怕的,譬如自诩品质高洁的恒君,摇着把铁扇子拦住法天去路,劝法天不要太过执意而过。

“拿着把铁扇,六叔就把自己当公主了是吧,”这话太过刻薄,伤了恒君的小心肝,恒君捂住受伤的心灵,凄凄惨惨的驾云离去,于是众仙在听说恒君都已败下阵后,就更没谁敢去自找麻烦。

刚刚走进天殿数步,一本金色文书跌落云霄,跟着就是一声怒责:“这是怎么回事?!”

白云铺路玉晶雕撰的帝座之上,戴着十二重琉璃冕的天帝神色勃然,没有一丝温情的怒瞪法天,天殿内沉香浮泛,洒着最后的沉迷,一方置若罔闻,一方怒气冲天,各不相让。

如果不是一殿殿王,自然不用上表天界,天帝也不会轻易知道,不过法天根本也不怕被天帝知晓,随便上个文书,也不是想听他意见。

“撤了此道文书,我对你既往不咎,”天帝虽然掌握天界命脉,但并不能对羽翼丰满的法天轻易惩处,天家父子,要顾虑的事情,往往却是太多。

“不可能,我意己决,”法天答得没有一丝含糊,绝对的坚持,双目根本就不看向天帝,只是望着虚空。

“那个遥汀有什么好?就值得你这样?”天帝脸上生出大团红云,显然是怒火中烧,连美好的眉形都有些扭曲。

“我也不是很懂,我有什么不好,值得你这样处处指摘,”法天语调仍旧平淡,可字字如剑锋锐利,伤得天帝心肺疼痛。

咣的声声巨响,帝座案上的物件皆尽扫落,天殿内唯有一对互虐的父子,虎视眈眈的相顾伤害,空旷的天殿中传来绵延回音,声声入耳,催心震胆。

如果不是为生法天,天帝挚爱的妻子怎能死去,天帝和曾经的天后那般恩爱,令天地都为之失去华彩。

抱着妻子冰冷的身体,天帝彻夜的守在雁回殿中,那个粉藕般稚嫩幼小的儿子,只能自己跌跌撞撞的学会成长,并且永远是天帝心中的最痛。

没有初为父亲的无比兴奋,撕心裂肺的丧妻之痛,令天帝痛不欲生。

可他不仅仅只是痛失爱妻的丈夫,他仍是天帝,走上浮华富贵镶金嵌玉的帝座,接受众仙的膜拜,没谁能够挽救他一秒一秒死去热情,也没谁知道他对荆衣无法抑制的思念。

曾几何时,天帝也是一个很爱笑的男子,荆衣生前爱看星星,天帝就陪着荆衣每晚坐在云彩上,轻轻的划开身旁浮云,温柔的笑看荆衣数着星星,每当那时,他们的眼睛都一起晶亮成一抹绚烂。

荆衣很喜欢小动物,在自家的时候就养了一群,天帝虽然不喜欢动物,仍然体贴的每日和荆衣一起喂食添水,容忍那些动物伸出粉红色的小舌,表示亲切的舔舐他的手指。

他是天帝,他是执掌众生之神,可是这个天界上,仍然有许多的无法预料,追悔莫及。

失去荆衣的天帝,渐渐收敛了笑容,他不再关心每天晚上出值的星宿,不再踏进他和荆衣共同生活了数百年的雁回殿,接着,他迎娶了荆可,荆衣唯一的妹妹。

与其说荆可是天帝的妻子,不如说荆可是天帝的天后,荆可是同样的华光四溢,但比起姐姐荆衣,荆可显然就要暗淡了些许,她们虽然生得颇像,可天帝显然并不在意此点。

荆可很贤淑,她会每天挑着天灯等着归来的天帝,为他扫去一天的疲乏,端上亲手做的羹汤,再温柔的看着天帝吃下去。

她从来不会做任何天帝不喜的事情,不说错一字一句,就像是一个完美的楷模,能把天宫中自己的分内之事打理的井井有条,没有谁能够挑剔分毫。

这样的天后可以令天帝敬重,但也不过如此。

天帝在内心中仍旧深深爱恋荆衣,记挂泛滥成灾,无可抑制,那是他心中的一抹柔弱,而他的儿子法天,便是插在他心中柔弱上的一根芒刺。

眼前晃过一抹琉璃彩色,天帝抬起手掌,就要拍到法天脸上,但看到法天那双眼睛时候,竟又放下了手,面上现出疲乏神情,接着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他们母子有一对太过相似的眼眸,温暖却又不失坚定执着,敢爱敢恨,从不轻易妥协,真是一种可怕的相似。

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天帝屈了屈手指,指向殿外:“想要首开先例,没那么容易,你去那跪着给我清醒清醒,直到你想好为止。”

法天平静的看了最后一眼天帝,走到殿外万年寒石上面,无所谓的跪了下去,法天很有耐心,为了遥汀眸底不再如一潭死水,为了她眼中的华彩,他甘愿一跪。

天帝微一迟疑,走到法天身侧,闭合一双疲倦的眼眸,声音苍白:“我等你想个明白。”

万年寒石透着凉入骨髓的阴气,法天方一跪下,但觉腿部所触位置隐隐生疼,就像被数十万枚小针细密的扎刺一般,顷刻间便是凉寒入骨,阵阵上涌四肢百骸。

盯着天帝衣衫底边,法天尽量将声音放缓,方能不显出声音中的颤抖:“我也等你想个明白,”接着微微一笑,说出遥汀的原话:“我不着急,你慢慢想,我等你答复。”

这话差点把天帝气死,凝眉仰头望天,将双手十指紧紧握住,隐藏暴怒的情绪,天帝忽然失笑,重重的点了点头,话中带着无尽的戏谑:“和我比耐心,你不觉得自己为未免有些太过自不量力?”

“父上教育过我,威胁是最没用,儿子无能,但也只有做与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