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法天是因为自己受伤,遥汀便是实在不好坐视不理,虽然那日红着脸跑出房中,可仍旧是每日送汤送药,照顾得周全。
多日以来,法天发现,遥汀脾气实在难测,也就不敢再和她言语调笑,免得又惹得她丢下自己跑掉。
这样又过了几天,法天的伤势已经大好,便和遥汀商量着同回幽冥。
前些天洛涯曾和遥汀说过,她死去家人的魂魄,目前都在等待进入幽冥司的洗怨池中,遥汀虽然和家人感情不深,也难免有些惦念,便答应下来,同法天辞别墨训,一起回到幽冥司中。
天界中没有黑夜,他们回到幽冥时分,却是幽冥司的傍晚,一路上经过有些地方,夕阳暖暖的撒在遥汀身上,让她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这次回幽冥司中,遥汀清醒得很,一路上经过十一处大殿,最终他们停在第十二座大殿门首。
门首高悬蓝色匾额,额上鎏金蓝字,上书‘汀兰殿’。
一同走进大殿,法天问遥汀:“又回到这里,有没有觉得亲切?”
“要听实话?”
想了一想,法天笑问:“晚上想吃什么?”
饭桌上两菜一汤,凉拌土豆丝、凉拌豆芽、鸡蛋紫菜汤。
咬着筷尖,法天有些犯愁:“只吃这些?”
“有什么问题么?我觉得挺好啊,你不喜欢?”
“没有,我喜欢,”这话里明显的言不由衷,遥汀全当听不出来,反正是法天一定要问她的意见,该装糊涂的时候,坚决不能清醒。
已经吃饱,遥汀放下碗筷,盯着空碗发呆。
法天吃的本来就不专心,不一会儿就注意到遥汀表情:“有心事?”
“啊?”
“在想你家人?”
“你怎么知道?”
“要么你怎么那么痛快和我回来?”
“啊……那是因为,我有些怀念幽冥司。”
“这样啊……”
虽然遥汀颇为体察世态,要比同龄人更多揣摩心机,但毕竟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在法天面前刻意圆谎,还是羞红了脸。
白皙的脸上片片云霞,屋内灯火如豆,烛火下遥汀娇面羞涩,更添了几分可爱,法天凑到遥汀身旁,柔声执起她手:“遥汀……”
遥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拿起法天竹箸,拉开彼此距离:“吃饭,浪费粮食不好。”
磨牙拿过遥汀手中竹箸,法天笑得邪魅:“是么?”
“必须的,粒粒皆辛苦,先人的话,我们是要听的。”
一顿素食吃完,法天如同没吃一样,遥汀近在身边,却又处处对他小心提防,搅得他心火燥热。
饭后落棋收拾了碗筷,遥汀便也打算抬脚出门,法天把她拉到怀里:“去哪里?”
“每次说话都要这么动手动脚?”遥汀摇摇头,深深无奈。
屋内暖热,他们穿得都不算多,靠在法天胸膛,遥汀感觉不妙。
温热双唇轻轻啃噬遥汀脖颈,黑格白纱,映出对影成双。
遥汀身子微颤,如秋雨浸湿的落叶一般,瑟缩哀伤。
“弄痛你了?”扳过遥汀肩膀,四目相视,遥汀眼中,几许惆怅疏离。
“这是帮我家人的回礼?”声音苦涩绵绵,犹如叹息。
“对不起,你别误会,我是真心想好好待你,”将遥汀轻拥于怀,法天稍觉愧疚。
他想要的,从来都是手到擒来,不错差池,可对遥汀,却是狠不下心来。
夜露深重,法天和遥汀辞过,搬到东厢暖阁去住,将自己房间让给遥汀。
貔貅香炉,紫烟飘忽,炉中燃香‘醉眠’,深眠如醉。
心思万千,遥汀抱腿坐于**,想着两月来诸般芜杂,却是难以入眠。
家人几乎全部身死,洛涯大闹法场,她或许已被当成妖魔鬼怪,人世必然不能回去,何况那个法天也不会许。
不过是长得和他曾经心爱的女子一般容貌,为什么就要如此相待?
既已成仙,便是长生不死,难道日后,就要每日观日出日落,长长久久被困在这幽冥司中?碌碌无为?
年幼稚齿,遥汀便熟读诗书,母亲恨她没有生得男儿身,不能加官晋爵鲜衣怒马,深闺弱质,纵然遥汀才学骄人,也不过以色容冠群芳。
不可否认,怀王当初求婚,除为了遥汀家世,或许对她真有那么一点动心,但是剥离权势、美貌,没谁知晓,怀王是否真正在意遥汀。
满盘皆算,也不过一招失策,遥汀听法天提起,怀王和他的三皇弟,命中皆无帝王命相,繁华转瞬,十三年间,身首异处,不过先后而已。
‘醉眠’燃到浓重,香雾倾洒满室,遥汀渐渐困乏,眼皮不支,沉沉睡去。
一觉无梦好眠,已是日照三杆。
起身穿好衣衫,遥汀不知可于何处提水洗漱,推开房门欲出外找寻,却不想看到落棋正垂手恭候。
“遥汀姑娘请在房中稍候片刻,”话音方落,落棋即转身而去。
不知落棋意欲何为,遥汀一向随和,也就回房等落棋回来。
不多时候,落棋端着净水进得房内,又将一应用具摆在梳洗台上。
“这些事我自己来做就好,你是从哪里打来的水?”
低眉顺目,落棋不敢和遥汀平视,声音平正:“回遥汀姑娘,水是在后园净池当中,主上吩咐,不得让遥汀姑娘动手。”
水波碧澄,清澈涟漪,遥汀看着波流圆晕,没有说话。
“如果遥汀姑娘没什么别的吩咐,落棋这就去为姑娘准备早食。”
“多有麻烦,”遥汀浅笑,柳眉簇簇。
见此落棋略微惊讶,宠而不骄,在法天身边无数多年,落棋还真是难得一见。
躬身退出,落棋去厨房拿早已备下的细点粥菜。
两色细点,甜酥香脆,碧荷粳粥,清香莹翠,三色时令小菜,澄鲜色明。
周全如此,遥汀笑言致谢:“都是你做的?都好漂亮,辛苦你了。”
落棋面上惶恐,似乎消受不起遥汀赞誉一般。
“如果遥汀姑娘没什么事情,那落棋就此告退,”落棋说着,又和遥汀拉开尺许距离。
回身对镜自照,遥汀没有发现何处有异,遂不解相问:“落棋,我身上有何怪异之处?你好似躲我。”
踟蹰犹豫,落棋嗫嗫回道:“主上说了,我是男子,不得离遥汀姑娘太近。”
遥汀哑然,彻底无语。
“你那主上现在哪里?”
“去了洗怨池。”
“我可以随处走么?”
“主上没说不可以。”
得到答复,遥汀放落棋离开,免得他被法天责怒。
吃过早饭,遥汀缓步离开汀兰殿,一路上身后同种脚步声随她时走时停,显然落棋实在身后尾随。
遥汀站定,回身,招呼落棋。
“正好我也不认识洗怨池去路,不如你在前边给我带路,我也省得四处乱问。”
抓个现形,落棋不好再藏,战战兢兢的从一屏石山背后走出,来到遥汀面前,仍是保持完美距离:“主上说了,不得让遥汀姑娘单独出去。”
“我懂,没关系。”
有了落棋在前带路,遥汀这一路走得便是顺遂得多,一路上遇到不少魂魄,都离得遥汀远远,只敢拿眼角快速一瞥。
怕遥汀一路上发闷无聊,落棋为遥汀介绍各处所在,鬼差、殿王、判官等一一鬼官如何辨识,落棋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行路漫漫,直到遥汀以为要走到天边时候,落棋终于停下脚步,回身一躬,请遥汀止步:“我去前面禀报,主上说了,遥汀姑娘不能单独进入洗念池界域之内。”
淡然一笑,遥汀颔首,望着从早开始叨念‘主上说了’的落棋,走到前方的一个鬼差旁边。
隔得挺远,他们对话仍旧清晰可闻,遥汀也不以为杵,原来八卦,连鬼都爱。
鬼差转身进去通禀,落棋回到遥汀身边,与遥汀告退:“小童还有些事情,就先不陪遥汀姑娘,主上这就出来。”
点头应允,落棋回身走远。
轻雾逶迤,悠悠晴日,遥汀见法天走近。
“怎么起来这么早?不多休息一会儿?”
“已经不早了,差不多要吃午饭了,”说着遥汀望了望头顶的艳阳天。
“你饿了?我们去吃饭,”真是出言则行,法天说话之间,拽着遥汀便要折回而行。
“我就是打个比方,刚吃完饭没多久,我可吃不下去,”费了好大力气,遥汀总算没有被法天拽出太远。
“是急着见你家人?”法天看穿遥汀心思,一语中的。
“有些,”想到亲人惨死,遥汀眉目间有些悲怆。
不再多说,法天携着遥汀右手,带她径往洗怨池方向走去,经过那个报讯的鬼差身边,声音漠然的说道:“卸下差使,去拔舌地狱。”
那鬼差听了悚然惊魂,轰然跪在尘埃之中,捣头撞地,满面血污,面色狰狞。
想起刑场惨状,遥汀不禁握紧双手,法天寒眉冷蹙,早有几个鬼差,将那磕头求饶的鬼差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