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明月犹在,怎会忘却当年誓言 (下)(1 / 1)

第四十八章明月犹在,怎会忘却当年誓言(下)

冬天很快来了,我等了几个月,一有空就坐在院子里望着宁寿宫的宫门,但是阿星却一直没出现,他的伤好了吗?会不会感染?他剧烈的运动伤口会不会不能好?

我等来了雪花却没等到他,听别人聊闲话才知道他去了八旗的不知道那一个旗训练。西藏那边的准葛尔部祸乱,康熙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英勇的少年,他已不能带兵出征,皇子中如今最受宠的当属阿星,如果要派皇子出征从军事才能到体格年龄,阿星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知道历史,阿星会成为抚远大将军带兵出征,可是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不知道他出征前还有没有时间回宫,有没有时间来见我?

他那一刀插在了他胸口,更插在了我心上,才发现自己竟然又懦弱了,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而我只会在各种理由的困扰下远离他。

康熙五十五年在大雪和忧患中过去了,宫里没有喜庆,万岁爷日日待在乾清宫处理军事。

开春太后便不适,太医都是开一些不痛不痒的方子,应该就如欧阳熹洲所说的,太后已经老了,我突然间莫名的害怕了,如果太后走了,我又该何去何从?

我将自己的铺盖搬到了太后房间的外间,不舍昼夜的服侍她,仿佛只有看到她,或者听到她睡觉是沉重的呼吸声我才会心安。

太后一直不让我们上报万岁爷,说不能让万岁爷为了她分心,但是皇宫哪会有秘而不宣的事,何况是太后病了。

万岁爷来的时候下着小雨,他应该是走得很匆忙,靴子、袍子都湿了大半,他身后跟来的小太监大半都是没撑伞的,全身都湿了,也不敢出声,站在院子里淋雨。

万岁爷拉着太后的手细声跟她说话,太后还装作没事,躺在**却笑着让皇上不必担心:“人都要老的,我活到这时候,坐过了天下女子最高的位子,得到了太皇太后的宠爱,虽无所处却有皇上孝敬,还能看到儿孙满堂,还有什么不舍的呢?皇上如今日理万机,就不要为我操心了。”

屋里跪了一地的奴才,听到太后勉强着自己安慰万岁爷皆是酸了鼻子,但是现在哭出来是不合规矩的,我们只好忍着。

万岁爷还没待多久,外面的公公来禀告说有来了折子,这时候还来禀报,想来是战事了。

太后让万岁爷跪安:“皇上安心处理国家的事要紧,我这里还有他们顾着,暮念不分日夜的照顾我了,我还会有什么事?”

万岁爷道:“太后也要安心养病,朕明日再来看你。”

太后点了头,万岁爷看了我一眼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又道:“多罗杜楞郡王上书,说一直不能忘记清雨,为了表示翁牛特部的忠心,希望能娶当年跟清雨跳舞的宫女为王妃。”

我愣了,那个眼神冷若冰霜的多罗杜楞郡王,我都不曾跟他说过一句话,他为何要娶我为妻,而且现在正是准葛尔部策旺阿拉布坦祸乱,正要各部落的支持。

太后道:“皇上先回去处理折子的事情吧,这件事过几日再回了他。”

是夜我正喂太后喝药,太后道:“暮念,你不愿意去?”

当年清雨都没有一句话,我又怎能有任何话可以说,十五爷的事是因为我的脚出了问题,这次呢?多罗杜楞郡王点了名,而且还是在这个时候。

“你这孩子,死心眼,你等了十四那么些年,还要怎么等下去?”太后叹气道,我诧异的看着太后,虽然以前想过她猜才到些什么,却不知她这样心知肚明。

“太后,暮念……”

“德妃出身低微,却有今日的地位,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我在这宫里待了这么久还能被她瞒了。”太后道,“我虽不知德妃用了什么方法让你们俩分开,但是你这丫头如此苦心的等了这么些年,我是看在眼里的,可是暮念这宫里的事我早已经管不了了,也不能帮你。”

“暮念知道太后仁慈,暮念也不无所求了。”我不能为难太后了,在她的荫庇下我已经待了那么多年,如今她病了,我怎么还能难为她。

“当年我想你要是能嫁给十五,或许也能忘记十四,只是不知道又出了那一回事,你的脚大半也归责与我,若不是留在我身边,你只怕早已经给十五生了小阿哥了。”太后拉了我的手道。

“不是的,太后这一切都是暮念坚持的,留在您身边也是暮念的意思。”

“你这丫头,若能像我当年那样软弱些,该放弃的放了手,就不会这样苦难了。”太后拍着我的手,又笑了道,“不过,我就是喜欢你的这股劲,我当年做不到的,你倒是做到了。”

当年太后也是不愿意入宫的吧,那辽阔的草原应该还有她的意中人,只是她是科尔沁的格格,娇养长大,她的姑姑做错了事,为了维护科尔沁的利益,她不得不接受同顺治的政治婚姻。

太后好像回到了过去,哼着我听不懂的蒙语歌谣,那旋律好像是在唱给心爱的人听。

“暮念,我就只能帮你最后一次了,你记住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这世间没有两全的事,若不能坚持了,你就不要等了吧。”哼完了曲子,太后睁开眼道,“我乏了,你下去吧。”

我点了头,伺候太后躺下拍紧了被子,退下了。

太后说会帮我,但是我并不认为万岁爷会答应,毕竟这个时候他不会为了一个不知名的宫女,跟翁牛特部不和。但万岁爷却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解释为万岁爷想暂且让太后心情好些,这样对太后的病情有帮助。

可是太后的病情一直在恶化,到了十月已经是不能进药,我和秀绢日夜服侍左右,太后却不再认识我们,醒来的时候也只是睁着眼,不说一句话。

又过了两个月,这日,我正坐在床边用温水给太后擦脸,太后醒了来,看了我道:“暮念……你还记得我柜子里那个石头盒子里那个木雕么?”

我听到太后突然讲话,竟想起了他人说的回光返照,太后这是快要去了吧,我的眼泪一颗颗落下,我边擦眼泪边点头道:“奴才记得,是个穿旗装姑娘的木雕。”

“恩,”太后的声音虚弱如飘在空中,“你将它拿来……”

我跑到太后的衣柜边,翻出了那个草扎石头编的盒子,拿给太后。

太后打开盒子,拿出了那个木雕抚摸了几下道:“暮念,你去点一盆火来。”

我点来了火,太后用尽力气支起身子,将那个木雕人进了火盆。

我道:“太后,这是为何?”

“它是不能随葬的了,我先将它烧给自己吧,到了地下还能看得见它,留个念想,也许他还记的这个木雕。”说完太后就躺下了,我看着那个木雕被火吞噬,女孩的笑脸消失了。

这个木雕女子是年轻的太后吧,那时候她就是这样美丽,只是这个皇宫夺去了她最美的微笑。

深夜,太后去了,秀绢禀告了早已等在门口的太监,万岁爷和各宫妃子、还在宫里的阿哥格格都来了,凌晨时住在宫外的阿哥们也到了,宁寿宫哭声一片。我却没看到阿星和十爷。

万岁爷从宁寿宫回去就病了,太后丧葬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了四爷和五爷、八爷处理。

我同秀绢帮太后更衣,整理她生前的一些用品,忙忙碌碌的给来宁寿宫的人端茶倒水。

好像过了十天,阿星和十爷才跪在太后的灵柩前,都是痛哭流涕。我跪在哭孝的奴才里,看到他们俩满脸的胡渣,想是从哪里赶过来的。

阿星转过头来找我时我正看着他,他看着我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是德妃来了,我只好低了头。

康熙五十七年三月上大行皇后谥号为孝惠仁宪端懿纯德顺天翊圣章皇后。裁起居注官。四月葬孝惠章皇后于孝东陵。

德妃安排我们这些伺候过太后的奴才去给太后守陵,我正在收拾东西,想来这个皇宫是不会再回来了,也罢了离开也好,只是阿星,那天见了他后,他又去了乾清宫,万岁爷病者,军事交给了几个皇子处理,我再也没见过他了。

院子里几个宫女皆是哭哭啼啼,守陵本就条件不好,在那里还如何能寻个好出路。秀绢进了房间道:“姐姐快出来,梁谙达过来了。”

梁谙达是万岁爷身边的太监总管,在宫里奴才都怕他,连主子们也都要敬他三分。

“暮念姑娘。”我出了屋子,梁谙达叫道。

我行了礼道:“谙达有何吩咐。”

“并不是什么吩咐,你照顾先太后尽心。万岁爷应了先太后要顾你周全,如今万岁爷想将宁寿宫改成祭祀的宫殿,你就留在这里念经、扫尘吧,升五品尚义。”梁谙达道,旁边的宫女们都细声说着什么。

我知道自己不该多嘴,但是秀绢是我唯一的姐妹了,以后的那么长的时间,如果我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谢万岁爷恩典。梁谙达,暮念可否留下秀绢。”

“这么大的宫殿你一个人也是顾不来,”梁谙达指了秀绢和蓉华道,“这样,你们俩留下帮着暮念吧。”

秀绢和蓉华忙谢了梁谙达。

等梁谙达走了,秀绢跑过来拉着我的手道:“姐姐还真是胆子大了,怎么就为了我在梁谙达面前胡说话了,往日守着的规矩去了哪里?要是出了事,秀绢可……”

“好了,”我笑了她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蓉华也过来道:“谢谢姐姐。”

“都是姐妹说什么谢,留在这里也未必是件好事,偌大的宫殿我们三个人打扫,这里以后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来了。”

我看着熟悉的宫殿,想起当初我第一次进来,清雨还坐在那里看书,当时我们都还是稚嫩的少女,如今她走了,书墨走了,太后走了,当初的人都已经不再了,留下我一个人,跛着脚在偌大的宫殿里孤独的行走,一个人回忆。

夜晚,我刚念完经,秀绢和蓉华今天都忙了一天,早已睡下了。我想着今天是月圆之夜,出去赏月吧。刚开门,就看见阿星站在院子里,明月在他身后洒下一地清幽的月光。

我看着他,是多久了,多久没有如此安静的看着他了。他瘦了,脸上棱角分明连肤色都黑了些。我们之间只有几步之遥,我却觉得他离我还是那么遥远。

“四十九年,我经不住思念去了五台山,看到你在灯市上拿着那盏莲花灯发呆,我已知道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能将你从心里抹去,连一根发丝都不能抹去。”他道,四周俱静只有他低沉的嗓音在述说着他的那些无奈和思念。

“我本想立即拉了你浪迹天涯,可是额娘派的人弄晕了我,我醒来的时候被绑着,额娘给了我口信,说如果在同你有什么纠葛,她就会要了你的命。我不能,不能将你至于危险之中,所以我不理你。”

轻微的凉风吹过,他继续说:“那日在五台山遇见,我多想跟你说话,就想告诉你我又多想你,可是我不能,额娘的眼线就在周围,我只好离去。每日站在那里看着山下的庄园,好像只要我看的仔细,你的身影就会出现在模糊不清的庄园里。”

“那日皇阿玛赐婚,我知道自己失去了你,我说过你若找到能给你幸福的人我会祝愿你,十五弟是个好人,能保护你,我安慰自己,可是却骗不了自己,不能让自己把你忘了。直到十五弟来找我,问我为什么要放弃你,我才告诉了他,他要我写封信给你,我写了一个晚上却不知道写什么才合适。”

他慢慢的走过来道:“我只能问,朝思暮念,明月可知?”

我已泪如雨下,那些顾虑已不能再阻碍我,只因我们俩都已经受着如此深切的煎熬,如果我们在一起一定要受到惩罚,那么我们一起等着,一起等着苦难总好过于独自承受思念。我上前将手放在他的胸口道:“还痛么?伤口在哪里?”

他握住我的手道:“早已结痂好了,可是看着你的脚,我情愿受千刀万剐来换你完好的脚。”

“它也早已结痂好了。”我看着他道,“想来我们两个摊平了。”

“阿月,皇阿玛要我去西藏平乱。”他捋着我的发丝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像以前承诺过的那样生活在一起。”

我从脖子上取下他给我的玉石头道:“阿星,我曾许诺过,我会等你,一直等,一直等,你拿着这块玉石,我看着明月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