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冉茬。
蜜梅呆呆坐在池边,望着她看不到的一个地点,静静地出神。在她心底认为,云荷想必已经走了……霄焰不愿意相信,是因为他不舍得,他还在做努力。
他每日都来,有时不说话,只是坐着,相顾无言。蜜梅忽然觉得很可悲,是他们捉弄了命运,还是命运摆了他们一道?
身后悉索几声脚步声,蜜梅心想,大约又是霄焰来了吧,他每日必来的时间,便是这个点儿。
久未见霄焰往莲花池走,她回过头,来者赫然入目,吓了她一跳。
凄黑的装束,银色的可怖面惧。她腾地站了起来,连后退几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找你。”黑域云淡风清地瞥了这儿一眼,“岌岌之地,何足留恋?”
蜜梅觉得他真是莫名奇妙。莲花池何如,与他有什么相干?这儿再不好,也不容许他来置评。
“你想好了吗?”蜜梅还未找到合适的话来抨击他,又听他发问。
她不由一怔:“想什么?”
“跟我回魔界。”
蜜梅眨了几下眼:“我并不曾答应你跟你去魔界啊……你不是也没有找到能帮云荷的办法么!”
“反正她已死了,你独自在这儿,不如去魔界。”
认清云荷也许不会再醒来是一回事,从他口中这么无情地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她愤怒地喊:“云荷才没有死!”
“是么?就算她活着,也不影响你去魔界吧。”
“……”蜜梅懊恼地咬了咬唇。这个魔头是怎么回事呢?吃饱了找她玩儿?“你为何非要我去?那地儿我不熟,我也不想离开天界。”
“我很愿意你去魔界与我作伴。”黑域认真地道,“对于大部分魔界子民而言,这是厚待。”
蜜梅有气无力地坐回莲花池畔。她想,魔君的理解能力怕是有问题,或是着实太闲了,所以来耍她玩?可她不过是一颗梅子,这么不起眼,他干嘛要来骚扰她呀。
但是他的出现,也令蜜梅开始了前所未有的思考。云荷如果永远不醒来,怎么办?她从未想过没有云荷的人生,也从没有想过未来。
但现在这个想法忽然就窜进了脑海里。她难道一直就在莲花池么?枯躁无味,没有人陪伴地一直在莲花池,缓慢地修行,以期将来能修成散仙?
如此一想,似乎日月都无光了。
她陷入沉思,觉得漫漫时光一转眼就过去了,待她回头时见黑域还在,顿时吓一跳:“你怎么还没走?”
“我有说过要走么?”黑域反问。
“……”
蜜梅实在懒得和他纠缠,正欲回梅树上,霄焰已翩翩而至。这段时日,他明显消瘦许多,脸庞越发显得如刀削般轮廓深刻。眸光落在黑域身上,再缓缓移到蜜梅脸庞,显见的惊讶。
黑域是魔界中人,私自到来自然有些不妥的。但因为先前有欠他一份人情,霄焰自然也不好表现出来。
他只客套地问:“黑域兄,别来无恙?”
“很好。”黑域的语调缓慢,“你为她而来?”他看了看云荷真身结界的方向。
“嗯。”
黑域看起来似乎想说什么,却在下一个眼神变得沉默。他对蜜梅道:“我带你去玩。走。”
蜜梅大闷,“我和你又不熟,为何要跟你去玩儿呀!”
“霄焰在此,你再待着,方便么?”
蜜梅正想回他一句:有什么不方便的?忽然一想,虽然云荷尚未苏醒,但他也想有与她独处的空间罢?
虽然她并不会去打扰他们,但存在应该也是个多余的?
如此一想,腾地站了起来,拽了黑域就走。霄焰目送他们离开,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径直走向结界。
荷花依然亭亭绽放,没有一丝枯萎迹向。这是好现象,至少昭示着云荷的气息都还在。
她微小的身体缩在花朵中央,细小的就像刚成形的花精灵。霄焰时常就这么望着她,静静的待上半天。什么也不说,只要能感觉到她还是存在着的,就很好。
随着时间越过越久,云荷却没有丝毫要醒来的模样,说不失落,不绝望,那都是假的。
有时候他也会问自己,这样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他又能等她到什么时候呢?
天长地久有穷时,他对她的情感,又能持续多久?在没有到这份感情消失之前,他都没有办法保证能对她天长与地久。
“云荷,”他低喃,“如果你是有意识的,何妨给我一点小小的希望?”
回应他的自然是无边沉默。
他一直待到夕阳落山,才离开莲花池。回天音营前,他想起了水麒麟,于是到寒天镜探望一眼。
深深的湖水底下,水麒麟伏在湖底,一动也不动,正如它天劫时那般。但这次的创伤,明显要比天劫时更厉害。若能撑得过去,它也算历了一次奇遇,可以拥有不同的新生。
他用极大的代价将云荷从冰石中救出,主与兽却一起陷入了昏迷。这样的结果,水麒麟应当也没有想过吧?
这就是曲折的命运么?
霄焰在水底默默观望它一会儿,才回到天音宫。郡宜在书房等着他,又想老调重弹说服他立后生子。
但她显然不像从前一样单刀直入主题,也许她也知道,感情一旦发生,想要再接受别人,是很困难的。尤其是霄焰倔拗的性格,与他硬碰硬,没有任何胜算。
“你今儿怎回来得这么迟?”郡宜微笑着迎上前。
“去莲花池了。”霄焰也不避讳。他要郡宜知道,短期内想让他娶别的女子,这是不可能的事。
郡宜早也猜到,却不能说什么。她知道霄焰在打什么算盘。越是昭示他的去向,就越让她明白:你少打莲花池的主意。
哪怕那个妖精已经等同于死,她在他心中的位置也丝毫不能被动摇!
真可笑,一位母亲,竟然在她儿子的眼里不如一个妖精,一个女人!“算了,”郡宜忽然叹了口气,“你既然不想,我就不逼你了。但沉缅于过去,是懦弱的表现,你既为天帝,有时就要有所牺牲。这点觉悟,你早就应该有。”
霄焰道:“我会在适合的时间做适合的事。”
“最好如此。”郡宜点了点头。
和霄焰有了这种共识,她也不多停留,识趣地走了。望着她离去,霄焰有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冷淡了?
虽然对她没有什么感情,对她的所作所为也完全不认同,但终究他们有着割不断的亲情。
日子在继续,时光如飞瀑。沧海在三年之后回来,带回来的消息并没有让霄焰觉得亢奋。
三年,云荷不曾醒来也不曾逝去。他知道,也许她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沧海说:“抱歉。”
“不必道歉。错不在你。”为了云荷,他也已经尽力了。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再见面。在最初的几十个年头,霄焰立威信,掌大权,在历练中逐渐成熟。屡屡有臣劝谏他立后生子,但他都未曾动摇。
直到一百年后。
时光没有在他与云荷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但心境却完全不一样了。如郡宜所说,身为天帝,就要有牺牲,既然云荷不能再醒,他便要屡行义务。
他坐在荷叶上,轻抚着那株半闭合的莲花:“睡了这么久,你一点儿都不想醒来么?”
云荷依然沉睡。
霄焰伸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如此粉嫩,如此细腻,正如同第一次抚摸她的皮肤一般。
“如果你再不能醒,我便要娶别人了。”霄焰低声说,“这样的结果,你满意吗?”
无人应答。
他呵呵一笑,辛酸在眼中回荡。缓缓地站起身,他说:“那,以后我就不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