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寇莫追。”沧海猛然拉住她的手腕。
云荷缓缓回头,看着他的眼里,一片灰暗沉寂。她慢慢挣回手,看着无韬远去的方向。沧海说:“他逃不掉,不必急于一时。你先冷静冷静,别让内力反篾。”
云荷平静地望着他,“是你救的我,是不是?”
他深海一样的眼睛有了一丝黯然,“是。你想起来了。”
“为什么要救我?留一丝魂魄让我再修成人体,有什么用?”她陡然拔高语调。
霄焰出现在她身后,“如果没有他的一丝善念,不会有现在的你。”
云荷冷然,“又如何?活着不见得比魂飞魄散更快乐!”
她迈开步伐,朝躺在地上的秦逸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沉重无比。秦逸那么像秦清……
他就是他吗?是他的轮回转世吗?
可是,秦清只是凡夫俗子,轮回后也会再世为人,他为什么会在天界?她更不知道,为什么秦逸的死,会勾起封存在一缕魂魄里的,久远以前的记忆。
云荷没有眼泪,她的心寂静地像埋在冰地三千尺深。她走近秦逸,跪在他身旁,好久好久,才弯身将他扶起。
霄焰远远望着她,眼里神色复杂。有痛苦,有苦涩,还有一丝丝嫉妒。她对秦逸,好过对他!
若今日走的是他,她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掉眼泪?
云荷抬头扫过眼前的人。有几组人马追无韬去了,在她身边的,除了霄焰、沧海,还有几个霄焰手下的侍卫。
“把他带回去吧。”她轻声地求助。
几个侍卫围了过来。
三个月,她躲在莲蓬里一步都没有迈出来。霄焰每天都来,沧海偶尔降临,却谁也无法让她开口说一句话。
云荷不是变哑了,她只是忽然不想说,什么也不想。
为什么要让她想起静莲的往事呢?真挚的感情,鲜血淋漓的背叛,都让她感同身受!她不想要复杂的感情,想要像以前一样单纯而干净,然而像最初的静莲一样,无论如何都回不去简单的天空了。
原来曾经静莲曾经迷恋沧海,怪不得仅存了一些记忆的她,对沧海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亦师亦友,还有言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哎……”她叹息。
前一世的记忆重现,充塞在她原本空荡荡的脑海里,她乍然觉得失去了想要前进的动力。
小妖又如何?
她不想当神仙。当神仙有什么好的!
她也不想再在这儿了……想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云荷?”软软的呼喊唤醒了她的沉思。云荷回过神,蜜梅弯腰走进来,手中提着一个篮子,“你饿了吗?”
云荷摇摇头。
蜜梅懊恼地皱眉:“都不吃饭,你想变成莲花干吗?小心我把你摘了泡茶喝!”
云荷唇角微微向上扬。
“你喝了吧,我把我的修为都给你。”
蜜梅连忙摆手:“我说说而已,你当我真的那么可怕?就算你肯舍身成仁,我还没那个消受的勇气!”她拉起云荷的手,轻声说,“你不要这样了好不好?都三个月了。”
“我很好啊。”
“何必要装?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么?”蜜梅咬咬唇,“秦逸的死对你打击很大,可毕竟他已经奔了极乐,下一世应该会有很好的运道,我们却还要继续活下去,你总是消沉不是办法啊。”
她耸耸眉,“我不是在消沉。只是觉得没力气。”
“还说不是呢,待在这里,一丝阳光也晒不到!”蜜梅说,“还有啊,你为何不理霄焰了?他天天都来。”
云荷的心一动。
澄静的眼眸转向蜜梅,“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看你啊。”
“他没有进来。”
“大约怕打扰了你?”
“这不像他的性子。”
“也是哎,”蜜梅滚圆的眼睛生出迷惘,“那他成天在外头待着做什么?只要有空,他就待着,也不理我,也不说话。我看你们俩啊都得了病,成了痴呆了!”
“……”
“沧海来了你也不见,你到底和他在呕什么气?”
“我不感激他让我有这一世。”也许,她有点儿怨念。分明,沧海对静莲并没非无意,他只是教那些该死的框框条条给圈住了,不愿接受!倘若当时他与静莲结成连理,哪来后面那么多事?
可是,往往一切轨迹,都要顺应着命运去滚动。
静莲与他,注定无缘吧。
云荷怔怔地想着,沧海之所以那么眷顾她,帮助她,是不是因为他对静莲还余情未了?
“想什么?”蜜梅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叫你几声了都听不见。”
“没,”云荷摸摸她柔软的脸颊,“你没有告诉过我,繁星死了,你有什么感觉?”
“能有什么感觉?”蜜梅的眼神不禁一黯,脸上却笑如繁花绽放。“一个心存不轨的坏蛋,死就死了吧。”
“你不是对他……”
蜜梅连忙摆手,惶恐地瞪大眼睛:“才没有这种事!像他这样的坏人,我怎么会对他有想法!不可能的。”
“哦。”
“不过……他那样待我,还是有点儿受伤。”她把头靠在云荷的肩膀。
她安慰地拍了拍,幽幽启唇:“我们不要再在这里了好不好?我们下凡去吧。”
“……”蜜梅蹭地一声离开,“下凡?私自下凡可要受很重责罚的!”
“总比在这儿好。”
“可是……”蜜梅想了想,仍然摇头,“不好不好。我可不想几千年修来的小命就这样丢掉了。你也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呢?”
头顶响起簌簌声,打断了蜜梅的苦恼的语气,她轻快地说:“好像又下雪了。”
云荷想起静莲从沧海那儿归来,看到她曾经繁花似锦,温暖如春的莲花池变成这副冰天雪地时的心情。
她恨天后,此时云荷亦然。
她承袭了静莲的所有记忆,连并着爱与恨。她有时候觉得,秦逸应该是秦清的转世。但有时又觉得,也许不是。
她不明白静莲的情感。她喜欢着秦清的吗?
像是,又像不是。
也许她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真正搞懂爱情是什么。
蜜梅说:“你等我一下。”嗤溜一声跑了。云荷曲着腿,目光茫然。从前她觉得睡觉便是极大的幸福,可现在时常半夜翻滚睡不着觉,胸口压着沉重的石块,让她难以抒泄。
她是不是真的该下凡去?
又或者,到黑漆漆的修罗道也行,只要不是留在这里。
蜜梅缩着身子溜了回来:“他还在外面。”
“谁?”云荷懒得动脑。
“霄焰。”
“他做什么?”
“发呆。”蜜梅说,“你在里面发呆,他在外面。真是一对儿!”
云荷皱了皱眉,摇摇头:“不是。别把我和他凑在一起。”
蜜梅眨着水汪汪的大眼,想着说什么,动了动唇终究没说。
云荷张开细白的手掌,撑一撑身体站了起来。蜜梅喜上眉梢:“你终于决定走出去了?”
云荷没有回答她,弯着腰走出莲蓬,一股清冷之气迎面扑来,带着冷梅幽香。
她丝毫不觉得冷,目光搜转一圈,终停落在池边的桥上。一袭白衣,身长玉立。
雪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即消失不见。或者是脚步声惊动了霄焰,他转过身,黑如深潭的眼眸有了一丝光彩。
她走到他面前。
“你来做什么?”
想过很多次,她再与他说话,第一句话是什么?
霄焰没想到是这一句。
喉咙仿佛被捏住,胸腔有一股炽烈的火。他目不转睛,“我也不知道。”
她现在是静莲,还是云荷?他已经不知道了。她曾经的逃避抗拒,变成现在的冷漠疏离,令他窒息,一点点隐约的疼。
云荷淡淡地说,“你应该很忙,不要总来这里。你的母亲拥有天生的监控欲望,也许她会发现我的存在,即而又把莲花池来一个雪上加霜。”
霄焰的眸子,眯了眯。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纵然你是天界太子,也未必能掌控一切。”云荷冷洌地迎上他的目光,“所以,以后不要再来了。”
那么冷的眼神,那么淡的语气!
从前的云荷,哪里去了?
秦逸的死,真的能让她改变这么多吗,秦逸对她来讲,真就那么重要吗?
“你在怨我不顾你的危险,将你带入废墟吗?”
“没有。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更何况,他没有陷她于不义。霄焰的性情,她明白,甚至他的情意她也明白。可是,他们不可能有以后。
他眸光一凛。
果然还是在怨她,是吗?
可在紧要关头,只有她知道那个结界要怎么开,他无法不冒险。
云荷弯起粉红的唇,“不用在意,我也一点儿都不介意的。只是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我真的很怕有一天这儿再遭劫难,或是我自己会遭难。”
她是如此信不过他。
这个感知令他堕入黑暗,浑身冰凉。
他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下。“下个月,我即将即位。”
云荷偏着头,哦了一声。要当天帝了?“恭喜。”
“没有别的要说?”
“要说什么?”
她想起在废墟外面,他说过,要娶她来着。如果没有静莲这一段记的复苏,如果秦逸没有死,如果……
很多“如果”没有发生,也许她能接受的。
可是终究,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不能发生的,也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