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禛病,整个皇宫顿时笼罩上一层阴霾。平时欢闹练箭的校场空了,沉心殿里再没有笑声,陆影虽未明说,可看岚宇的脸色,如歌便不难知道,她最怕的那天很快就会到来。才短短五天,穆禛的腿便已经开始发硬坏死,再继续下去,状况还会更糟。
虔心的跪在佛祖面前请求,其实她从来不是一个有神宗信仰的人,但此番,旁无他法,看着穆禛和岚宇一天天消瘦,她心如刀割,除了照顾两人的间隙到宫寺中祈福,她不知道对于他们,她还有什么能做的。
有心无力,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身陷静默,周遭除了禅师偶尔敲打金波的声响外一片宁静。如歌唇弧轻动,一遍遍的低颂着佛经,身后,厚重的殿帘起了又落,她听着那进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是震魂之钟深沉阔重,下下都打在她的灵魂背脊上。眼睛轻颤着慢慢睁开,她肃穆的起身,内心比自己想象得要平静许多。
“原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脸上带着风霜,一看便是赶了不短的路,微露倦容。辰风与她相错,面向祖灵画像双膝跪拜,短短时日青涩淡去,抬眸的瞬间凌厉初乍,王者之威倾泻。
有一刹那的怔忪,如歌以为又见到了当年初临皇位的岚致。沉默的看着他英挺的背影年轻而充满朝气,她暗淡的垂眸,敛尽苦涩。“是啊……”本来她也这么以为。在她原来的计划中,辰风从来都没有立足之地,可现在她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偌大的宫廷,他突然间成了唯一能帮助她的人,她别无选择。
“你可想过会登临皇位?”问的坦然。事情到了这等境况,再拐弯抹角无意。她退了殿里的旁人转身去开窗,秋风顺着她打木支的动作涌进,顿时,满殿的沉纱便被注入了魂,妙曼摇摆。
剑眉稍蹙,她跟皇兄的密切他是知道,但万万没想到她竟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清楚知晓。神色中不由多了分戒备,这女子凭一笑搁惑了整个蔺国,绝不是个简单角色。“姑娘这话逾越了。臣区区边境蛮夷,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那日在宫门我以为我们就已经坦诚相待了。事到如今,如歌也不想绕弯。我早已猜到你是皇室后裔,可蔺国的族谱上分明只典记了四位皇子,且凡帝谦正不阿很少出宫,更不可能在宫外留有子嗣。再加上你与先皇样貌如此相像,此番猜测下来,只有一种解释最合理。你是先皇岚致的双胞兄弟,当年不知出于何因流落宫外,才得以保全至今。”
摇头苦笑,若是能选择,他真不想有这样的血脉身份。可当岚宇,他的亲哥哥不远万里的找到他时,他动摇了,不管他居于何种环境长大,他身上始终留着博络氏一族的血液,他不能看着兄长病痛坐视不理,他尝试过,可真的做不到。何其讽刺,他这样一个不被世人认同的断袖之人,竟会身袭皇脉,这让他情何以堪?
“是……”沉寂半晌后回声,他随意的就坐于盘蒲之上,眼帘低垂,似是对命运妥协。“尽管不愿,但我确是皇族。如何?既然你有备而来,定是皇兄已有安排。”
“和他无关。乃是如歌有事相求……”话着就缓步过来,跪在了他两步之外。她郑重的俯身一扣,正如他方才叩拜先祖,同抱着对皇帝才有的特殊恭敬。
辰风皱眉,不解中带着厌恶,那种感情快得难以察觉,却是自然流露,正被起身的如歌收进眼中。“看来你所说非虚。”
“你在试探我?”顿起怒意,辰风微眯了双眼,心中暗猜她的用心。
“不得已而为之。因有要事相托,我必须要确认你对皇位无恋。”目光坚定,她从袖中抽出一封信,薄薄的信封,里面却填塞得充盈,看着便知分量不轻。“如歌所托之事,全记在其内。还有……”见他腰间仍带着子铮的信物,她轻恍一笑,大有交付之意。“子铮…请你好好照顾他。”
放下信封便不再多留的抽身离去。辰风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出神,良久后才犹疑着将信封打开,手一斜,一只精美的绺子便滑落出来,和他腰间戴得那只一模一样。猛地一震,随即快速的拿起那绺子打量,他细细查阅绺子底端的玉扣,果不其然,在中心玉气凝结之处发现了一个隐隐的漪字。
倏地将绺子攥紧,他小心的收好信封快速出宫,直向安家老宅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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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郊。
一座孤坟单单的立在一处小山包上。入了夜便开始下雨,淅淅沥沥量不大,却寒意森森。
赵老汉原是这山野中得猎人,偶有一日受人相托照顾这处不起眼的孤坟,从那日起,他便没隔几日过来清理一下野草,添些香火。所托之人出了大价钱,他是个本分的村人,定是不敢怠慢,为对得起那人的信任也必定要把这点小事帮衬好。
这日突雨,山路湿滑不好走,他到地儿的时候便有些晚了。坟地处在山凹中间的一处小陵,每次他从山上的家步行下来,隔着好远就能举着火把瞧见。今天这雨下得稀奇,下午时还是明媚的阳儿天,太阳刚落,红霞还挂在天上就开始飘雨,着实诡异。
扶着树干小心的在林间行走,他下意识举着火把朝坟地瞧,却突见墓碑前立着一人,一身黑衣,远远看着不知是人是鬼。脚下一滑,便翻进了林边的小沟中,他崴了脚疼得直大喘气,这下走不得了,只能巴巴的看着,满心骇然。
全身都披着黑色的斗篷,头上的掀帽及大,除了偶有发丝飞出,根本瞧不着半点面像。坟前之人探身去摸那墓碑上的字,一双手白净纤细,像透明的一般。赵老汉浑身一惊,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乍了起来。把了把腰间的猎刀,他忍痛弯着身子朝坟地缓爬,周遭的雨声极大,可他好似听见这雨声中搀着哭声,悲痛欲绝,绞人心肺。
小心的抬头看了看,墓碑前那人俯下身子似在叩拜又似在痛哭,他加快了脚程往那里赶,累了满头的汗赶到时,墓碑前却已空无一人,像他方才所见皆只是幻觉。可墓碑前分明摆着一束兰花,上面带着盈盈的雨珠,告示着他方才并不是看错。
拂了拂面上的雨垫脚四处打量,他奇怪的咕噜了几句,才慢慢离开。身子抽开时,墓碑上的字掩在雨幕后逐渐显露了出来。那不是一个人名,甚至连姓氏都没,上面只苍劲的提着四字,浑厚深刻。
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