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仁宫
几日未来这宫中便有不少变化,焕然一新,让人简直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岚宇细看这院园中多出的景致布置,前应左右相合,明看着没有丝毫对称章法可言,但兵法精通之人仔细观察便能看出,这里如今攻防得当,若是真跟他猜想的一样,退守也异常坚固,非一两日能轻松攻破。
眉头稍紧,随即激赏的扬了嘴角跨进门去,果然,殿内书架案几陈设也变了许多,不再有往日的半点影子。
“你长进不少……”侧头朝窗边去瞧,岚致正端着书册翻看,正午的阳光已出了清晨时的腼腆,略有些晃眼的直直照射,映在他清秀的侧颜上,透着股说不出的光华。
淡淡一笑,眉眼浮动间竟和岚宇有八分相像。岚致颔首收了书本朝他望去,等了这些天,昨个儿又收到了大哥去品欢阁的消息,算算时间他也该来了。“从静宁宫来?”
闻着他满身的檀香气,依旧是静宁宫该有的熟悉香氛。他缓缓的从窗前踱步过来,也不见外,抬手便用自己刚用过的茶盏倒了杯茶递上。
上次因子漪在,他心里就像是揣着上千擂鼓,怎么都做不到理智清明,如今看来,岚致这三月的变化真真大的惊人,好似脱胎换骨,身子附了另一个崭新的魂魄。“你在池洲见过沧海?”笑着将茶盏接过,岚宇懒懒的在椅子上歪了身子,和岚致的温润坐姿比起来,实在是不拘松散到了极致。
“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哥。我去池洲第二日,便在大营旁的峡谷边遇见了他。”
“那这般算起来是有三月了……”思量着低喃,他低头抿了口杯中的茶,见着弯曲打卷儿的叶片悠悠的飘在茶面上,心念一转,便不由回想到了他初见沧海时的情景。
那时他还年少,一心只想建功立业战场杀敌。偶遇一次和阿玛出巡打猎,他心性太急追着一头孤狼进了树林深处,没想到竟会中了杀手埋伏,几乎丧命。还好沧海及时出现,若不是,他恐怕也活不到今天。
沧海,名为沧海,实则他却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为何。江湖乃至世间对他的传闻从未间断过。有人唤他紫凰先生,常年一身紫衣,不仅身手武功深不可测,就连经商政事也自有一套,曾掌管过蔺国有名商城——映雪城的整个商路命脉。也有人用神策唤他,不为其他,蔺国曾有不少战事都是他最后出面力挽狂澜,只一人便能用计击退敌人上万大军。就民间的种种流传看来,他简直是和神一般巍峨不可动摇的存在,从很早以前便有不少君主名家悬赏寻他,只希望能请他出山,完成一番霸业。
可高人总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怪异性格,最起码就他来看,沧海是个异类,他的想法他别说看透,就连猜测边角都十分困难。和他交手,他唯有一次险胜,还是以自己身处险境差点命陨为代价。
想起往事不禁笑容渐深,他轻叹一口依着木椅的弧度躺下身子,好像全身没有可供支撑的骨头一样,由着性子舒服着来。“他可曾说过什么?”
山中那段日子他过的极苦,每日不但要面对野兽毒蛇的威胁,还要随时防备他设计暗害自己,哪次不是九死一生,险中存活。不过到也多亏了那段日子,沧海每日提点些武功心法和内力运转之道给他学习,然后再不断考验,直到达到他的要求才能存活,继续下面的试炼。
那个老家伙的手段,真是现在想起来都会噩梦连连……
“到也没说什么新奇的……”想起那人的原话有些难以启齿,岚致浅浅的勾唇笑了笑,心中也是深知他的厉害。尽管对自己他已有很多忍让耐心,可依旧不是好过的,没到两月他身上就多了上百条伤痕,有两条还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他既然敢说当然就不怕我知道,你尽管说来就是。”呵的笑出声来,岚宇不在意的抬手将杯盏撂下,像是心中已有预测。
殿外的阳光片刻即斜,闪过了临窗的墙壁快速向挡了厚帘的殿门移来。他眯眸瞧着地上那横肆逐长的橘色光影,口上说着一遭,心里却想着别的事。岚致对子漪的情他最知道,他是他弟弟,从小被他呵护在手心长大。虽然近些年为避锋芒他不怎么来怀仁宫走动,可他每日的作息饮食他都再清楚不过,说是这宫里最了解他的人也不为过。
至因了解,所以有些话才更难启齿。
侧眼转头去瞧案几对面的少年,他低垂着眸子挡住里面的波动,面上的懒散悠闲不变,心底却是无比沉重,压得他几欲喘不上气来。
岚致未发现岚宇这片刻情绪的变化,仍旧低声说着和沧海相处的点滴。那段日子是他生命中过得最惊险的一段,可能和有着相同经历的大哥分享畅谈,他竟没有半点后怕,浅笑频频。
“……岚致。”沉寂半晌终是不得不说的叹息出声,岚宇起身理了理膝头的长袍抬步来到半掩的窗前,窗外不知何时风起,细碎的雪幔轻灵飞舞,妙曼得不似人间之物。冰冷的寒风夹杂着雪中潮气扑面打进窗来,他停顿良久才复出声,低沉迟缓的音调恍如礼诗,慎重而苍远。“还记得小时我常跟你提起的那首词么?着尔同归,眷冷意灰终不悔……”
半扬的笑靥顿时凝滞继而紧抿一线,岚致想起过往脸上有瞬间的失神,不到眨眼功夫又恢复原样,笑意落寞道:“怎么会忘?”自他懂事起,大哥就总在心情不好时吟这首词,可却偏偏只念前半阙,对后半阙只字不提,好像它本就没有一般。后来他好奇自己翻书来看,才发现后半句这样写道:“携卿恣炊,长想幻灭终成醉……”
想着口中便轻轻的念了出来,他抬眼望着窗边兄长的背影,现在才明白为何他当初总只念上半阙,原是因为,前后不能两全,既已为亲人倾尽全部而不悔,又怎能携手佳人共到山河俱碎也沉醉不愿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