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七皇子妃也是你这个下人打得的吗?”沉默着没出声,脸上的淡然浅笑依然静若如花。子漪听着身边的小梓大声呵责,自己不露声色,且等着皇后这戏唱下去。她想对自己动手也不是这一两日之事,若不是有了上得台面的由头她也不敢在太后宫门前这般大动干戈。
“……你!”被人这般一喝,果然心头有些虚晃。脸骇如鬼的宫女畏缩着后退了一步,对宫中情形自也是知道不少的。这子漪格格听说是七爷护在手心里的人儿,别说是已经大婚的五爷顾及,就连这一门之外相隔的太后,怕也是实宠进心里的。皇后身为六宫之首,即便有什么错处也做不得真计较什么,可她不同。命如草芥的宫女一名,胆敢得罪了这样的红人,怕是转身便会死无葬生之地。
膝盖早已经颤麻着没了知觉,子漪手中的炭炉在风头上吹了这么会儿早就凉了。敛着眉眼抬手扶了扶鬓间歪了的钗,她听着皇后气喘不宁的小声呵斥身边宫人,心中原还抱着再看看的念想,这发是越来越觉得没劲儿开。“皇后娘娘……”
清亮狡黠的微扬眼帘,她泰然生笑,衬着半跪的姿态画儿般卓婉。“子漪不出声已是跪等皇后娘娘告诫,可皇后娘娘也需明白,今个儿若是有机会让子漪再开不了口自是最好,若是及不到那份上,皇后娘娘还是别轻易动手的好。毕竟我家爷现在正沐牢狱之灾,子漪小家俗女,手上只要有半点抨击左相的佐证定都是要先告诉太后知道的,这翻打过了,想是怨气越足,说些什么自己都顾不得了。”
芙蓉舒展的眉头一皱,继而嘴角也冷冷卷起弧度。“你这是威胁本宫?”
“娘娘言重了!子漪颓败之姿怎敢与违背娘娘意愿。若是左相没有半点错处,子漪方才之语至多就是疯言诳语罢了。”声音秋寒般清洌咄咄,顿时令皇后脸上失了些血色。子漪故作不见的低头把玩手炉绣套上的绺子,那粉蓝色半指长的小东西最招某人讨厌,每回她把手炉塞给他,他都一副不甘愿的样子,眼神炽热的似要把这女儿家才特有的物件生生烧尽。
“皇后娘娘既能独掌六宫,自是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况且迪大人素日里也没少为碧鲁氏添光,看在眼里的人怕也不会少了去。”
脸上的笑意不再,宛然已被冰寒侵袭尊荣贵冷。芙蓉死死盯着子漪的侧脸半晌,眼神阴毒得恨不得将她生生撕了了事。“格格真是生了一张伶俐的巧嘴。”天气寒,晨起时越是露气浓重。她咬牙不温不火的细道,妖娆的面因那口边的氤氲白烟似真似幻。“只希望将来能一直这么能言善道才好。”
握着手炉的指尖一凉,随即有股子凉气似冲破了围领的缝隙直穿进后心。子漪嘴角的笑意一滞,昙花一现般匆绽匆逝。“借皇后娘娘吉言。”
“走!去给太后请安!”
话方落守在门口等通报的小太监便高声道:“皇后娘娘到!”声音冗长而尖细,顺着甬道似的宫廊遍遍辗转,在耳边兜鸣往复,长久不绝。
毕竟是皇后……心中一叹随即依着小梓的搀扶起身,她侧首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便跟进宫去,新一天的早晨静宁宫永远是最热闹的,在这里,她不用一言半语,仅听就觉得累的很了。
果然,方还没进得殿门,殿中那热闹的笑声便透过屏风传了出来。嫔妃们珠钗脆鸣,脂粉异香,再加上那各式锦缎绣纹的鲜嫩长裙,宛然一副承欢膝下的和谐场面,哪里有人顾及着正在牢中的落魄皇子?
不由一股厌烦从心底升起,缓缓沉淀入眼。子漪挂了平常的浅笑进门请安,一圈尊礼照顾过来,便再不出声,温顺的立在太后身侧帮着捶肩。
“最近贞妃没来见安,是不是身子又不好了?”面上虽都要顾全,可心里着实挺中意那个稳稳当当的女子。茹慈太后提了茶盏放在唇边浅酌,杯中茶汤颜色偏青,正是子漪上次吩咐月莲备下的药茶,喝了几天睡眠好了许多。
拨着秋橘的手微微一怔,随即挑出一瓣来送到太后手边。芙蓉冷冷的蔑了眼太后身后的子漪,眼睫一动,已是温稳开口:“哎,最近宫中是非多,您也知道贞妃胆子向来是小的。这不又病了开,抱着宫邸不能出呢!”
帮太后捶肩的手微微一怔,随即明白皇后这话是按捺不住了。子漪垂下眉眼不出声,反正早晚要说的事情,还不如在有她时说,若是太后有什么不好还能想辄。
“怎么?宫中最近又出什么事了?”一向对后宫的事都不大管,只一心礼佛。茹慈太后笑着落下茶盏,心忖着这后宫不就是些女儿家争风吃醋的事,也磨不开别的去。
大殿顿时安静了不少,只剩殿中的炭盆不时发出嗤嗤的爆破声。芙蓉满脸愁色的撇着眉头,方才还是一副明媚的嘴脸,眨眼功夫已变了调调,沉声道:“太后有所不知。岚宇那孩子也不知道泛了什么糊涂,竟与古覆国要臣有私信往来,皇上因这事发了好大的脾气,直将他关了天牢才歇下火来。”
“什么?”身子惊起一提,顿时手边的茶盏歪斜倾倒,啪的一声落在地下。茹慈太后抖着唇半天没说出话来,再缓神,已是眼光涣散,靠在子漪身上气息惴惴。
“老祖宗!”赶紧从袖中拿了提神的药油出来点在她人中处,子漪料想着有这一招,动作迅速伶俐,还未带众人惊呼着围过来,便已重重点了她鬓间清明穴,减缓了晕眩之势。
“月莲姑姑……”咬着唇冷瞪了眼唇角带笑的芙蓉,她一边拨开人群,以防众人挡了空气,使得太后越发不好。一边口上也未停,轻轻命道:“太后身子不适,还请姑姑送各位娘娘出去吧!”
凤眉妖娆的直挑进鬓角,此番抬手一拢耳边的细发越是显得容颜精致,华丽异常。芙蓉暗暗给几个嫔妃使了眼色,既然目的达到,她们也没再留的意义,早些散了倒是好。
“既然太后身子不好,那臣妾就先带着她们退下了。”盈盈的起身腰间合手一依,她未待上座之人恕礼,便带着众人群势而去。
不敢怠慢的赶紧抽了软枕过来帮着太后榻上躺好,子漪拿着温热的帕子一一将醒神的穴位暖了个遍,太后这般才好些,能睁眼听说几句。“就怕惊了老祖宗这才没说,没想还是走了这一遭。”太后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到底是宫中操劳的时间长了,心脉虚无,再好生调理也难弥补。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绷得住性子!这么大的事也不予哀家说,那宫中谁还能想着那小子的生死呢?”说着已眼中含泪,茹慈太后垂头哀叹,想起少时岚宇那风华骄矜的样子,再比如今,真真是心痛难当。“他那如纸的身子怎么挨得住狱中一晚,皇上难不成糊涂了!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这般不顾他的身子啊!”
“老祖宗莫急,说道此事也是左相一人紧抓不放。子漪这几日也已有了不少计较,今晚便能拿到手中。想来最晚明后天他也就能无事了。”
“哎呦…你看我这记性,竟是把手炉忘在殿里了。江福,去把本宫的手炉取来。”
料想着她就不会这么轻易走,子漪听着殿外传声,暗对榻上太后摇了摇头,示意她将计就计。茹慈太后稍稍一顿,随即明了的无声轻拍了下她的手,轻喝一声,似是不悦。
“外面是谁当差?皇后在外怎么也不知礼数通报!当真是活回去了?”
“太后息怒,奴才知错了!“话毕便有人埋着头跪了进来,太后轻瞥了眼案几上的手炉,喜庆的牡丹国色,坠子上的翡翠珠子水头翠极,一瞧便是那人习惯了的铺张。“还不把皇后的手炉送出去?”
眼神一寒瞬间便过到了脸上。她紧攥着身侧子漪的手,气息不稳,呼吸如沾了尘土般厚重。
“是!”不敢再错的拿了手炉便退出将门户看好。子漪见着那奴才出去,也没多言,拿了手边的茶壶就将炭盆浇灭,连带着一同将盆盖也罩了个严实。
“这银炭太后日后定不能再用了!”尽管门户森严,却仍旧压低了声音去说,她仔细的端起茶盏侍奉太后慢饮,接着道:“这炭中含香,成分虽轻,但闻久了会使人神思涣散,几个冬下来,怕是再强健的人也挨不住要疯癫失神的。”
“咳咳……你……”听着,半口茶便卡在了嗓中,怎么都不能顺畅。茹慈太后就着帕子猛咳了阵,直到将心肺中的重气都咳将出来,才缓缓停住。“你……”
冲冲的吐了一个字,便心神一闪,想到了是谁所为。她红着眼睛双手颤抖,太久没经历宫中这等污秽事,竟恍然觉得那算计得位的年月已是上辈子了。“她竟…竟要害哀家……”她可是她的亲姨母啊!若不是当年她一手扶持,她怎可能夺到皇后之位!
“人心难测。老祖宗还是放宽心才是……”不落忍一个老人在自己面前黯然落泪,子漪瞥眉帮她拭泪,心中也不禁微微酸楚。
“哀家真是糊涂啊!眷顾着亲情一心帮她,没想到害了云凡和众多皇嗣不说,如今……如今她竟连哀家这个无用之人都不放过!”气得脸白如纸,老泪纵横。茹慈太后依稀还记得芙蓉初入宫时的模样,软软的声调,一口一个姨母的唤她,单纯的如自己年少时一般无二。
自是也知道皇后是太后母家出来的,只不过后来先帝爱护太后温善,赐了皇家同姓,才有了名上之分。子漪沉默着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不断得抬手帮她拭泪,默默的陪着,听她说些过往的旧事,同担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