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看清了这韵书楼的布局,子漪从靠阴面的书架上抽出本书,轻轻一抖,便噼啪的掉出几只书虫来,落在地上眨眼的功夫就四散爬开,又隐了去。
身后的小桃嗷的尖叫一声,两只脚下一秒就离了地,来回的蹦跶个不停。子漪好笑的回头瞧她,心想着这丫头也有怕的时候。又朝一旁的小九递了个眼色,小九闷笑了两声,明了着就立马去外面寻了这里暂时管事的宫人进来。
上下打量着小步走进的女子,和众宫人一样洛芙色的长裙,规矩严谨的双环发髻,可那半低的脸上却带着股柔韧的神采,引得子漪微微留意,继而对这个女子的身世好奇起来,能养出这样的气质,非一般家族能成。
“奴婢怜香给格格请安,格格万福!”不卑不亢的音量,恰到好处的尺度,虽然看似恭敬,可细细掂量起来却少了股尊敬之意。子漪大概有些明白为何如她这般不同的气质,会沦落到这偏僻的韵书楼来,生生埋没的原因了,在这样的环境,奴才是没有权利骄傲的,不管你曾今是谁,有过何种身份。
“起吧!”没有再对身前的女子做深究,子漪把手上的书复又放了回去,心中盘算着需要些什么和要花费的时间,口上不在意的问:“怜香,这楼共书几何?”
抬头看了看一脸深思的子漪,怜香眼中的不屑一闪而过,口上却恭敬的答道:“回格格,三万余册!”
“什么?这么多?看着不像啊!这才十几个架子而已!”虽然直率但却也道出了子漪心中的想法,小桃后错两步,又数了数书架的数量,刚才的想法更为笃定。
“这只是平时爷们常使的书册,二层还有予娘娘格格们解闷的,三层是早先移宫时剩下的零散册子,部分已经不能再阅了。”说到这有些不甘的咬了咬唇,怜香方才还松散着的手忽的在身前攥紧,就眨眼的功夫又恢复如前。
不语的将怜香的一举一动收尽眼底,子漪看了看后窗前步上二楼的阶梯,袖中的手比量了几下,心中便已大致安排好了一切,随即吩咐:“去把人都集到院子里,我有话说。小九和小桃随我去上面。”
简单的将二楼和三楼都查了一遍,子漪回到殿前,看站齐的宫人已经等了片刻,便吩咐小桃将自己刚才交代的几点,询问安置清楚,自己寻了个休息的地方,歇歇腿脚,顺便听小九絮叨絮叨这圈子人的来路背景,看看虚实。
故意将眉毛缕的严肃,脸盘子也绷得生紧,小桃先重重的咳了两声,随即像宣旨一般,满脸傲气的说道:“低下的人都听着,我可是代格格安排问话,都留心着点!你们谁提得书读得笔啊?抬手我看看!”
“噗……”话刚落就被不客气的打断,子漪和小九这边还未开始,就听着那边的小桃假模假式的高来了这么一句,乐得前仰后合,半响都未止住。院中被问话的奴才们本还没反应过来,可听着他俩笑,一寻思,笑声也开始此起彼伏。
小桃原在将军府虽活得自在,但却从未登过这样的场合,所以从刚才领了命开始就在心里建树上了。谁想到越安排越紧张,一下子就说错了话,想收又来不及,只得干瞪着眼,脸色通红的立在台阶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呵呵……好了好了,都听小桃说,莫再笑了!”怕做的过了惹恼了小桃,子漪喘了喘将笑意压下,又命小桃道:“你这丫头,莫作怪,直言就是!”
不用子漪吩咐自己就早打消了威慑他人的念头,小桃脸上的红潮还未全退,抬头看了看底下十几个活人正巴巴的等着她,便再不敢耽搁正经问开:“你们中谁会识字提笔?站了出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谁都未动,都打定了主意先看情势。原先他们都听老公公提过,这子漪格格是出了名的刁钻任性,蛮横暴虐,难伺候的紧。这不,现在才刚来,就召集了人训话,还不定以后要掀什么风浪呢,保险起见,不动才是上策。
等了半天都未看见有人出来,子漪打断小九小声的介绍,自己站起身子,来到他们面前。
“怎么?都不会?”回想起小九方才说的几个人,她冷冷的瞥了眼方才见过的怜香,心中气闷。本以为这韵书楼落在这么个偏僻地方,宫中的习气能沾染的少些,谁想到这帮看着都半大的孩子一个个心眼细的抵过了针尖,好好的非生出些心计来,招人不快。
“怜香,你可是逝臣凌书皓的女儿?”
身子猛的一怔,怜香不敢相信的抬头,碰触到子漪平静深沉的眸子,立马踉跄跪下,低低的伏在地上再不敢动。
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忍,子漪看着心中虽不服却不得不向她低头求饶的怜香,心里虽不愿,但也不得不这么做。看刚才他们之间互通的眼神,怜香应该就是他们中做得主的人,若收不服怜香,她以后这个管事还怎么当?办不好差,老祖宗那边就算好交代,皇上也不会容情,这一院子人挨罚丧命都是少不了的事。
不明白平时一向高傲的怜香怎么就忽然换了样子,方才安静的众人小声的嘀咕了半响,都在猜测这凌书皓到底是个什么人。不一会儿刚才还空旷着的石阶前,便悄步出两个人,俯首报道:
“禀格格,奴才们识得字抄得书。”
“哦?现在识得了?”语气是春风般的柔和,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意,可听得旁人都冷汗泠泠。子漪上前扶起地上跪着的怜香,牵起她冰凉的手攥在自己手中轻拍了拍,看她惊疑的看着自己,便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罢了……日子还长,多说无益。这段日子,咱殿里挨罚的人也不少,若是想安稳过生活,就听小桃一句。以后都是一个宫的人,罚了你们,我这个主子也逃不了,大家就都拆了心墙,坦然相对吧!”
拉着怜香又回到自己方才待得地方坐下,子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看着怜香久久不愿落座,倒也不再勉强。心想,这女子骨子里就带着股读书人的傲气,逼得紧了反而无效。抬手捏了捏有些酸的小腿,她抬眼看着小桃那边进行的顺利,抬手招了小九也同去帮忙,看他走的远了,才小声说:“问吧……”自己刚才一下道出她的身世,她心中定是有很多不解。
“格格怎么知道的?”她的身世除了自己和已经过世的奶娘,没有任何人知道,况且她和子漪格格以前从未谋面,怎么可能就让她一语道破?
“以前在书上看过你爹因文字燃风被牵连,全家灭门。方才去书楼三层时,又发现许多你爹著的书都被整理过也简单修复过,所以一听小九说你姓凌就猜想你可能是凌家的遗孤,但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直到刚才。”真诚的抬眼对怜香笑了笑,子漪坦然的直对着怜香吃惊打量她的眼神,由衷的继续说:“看得出你这些年一直未放下学问,虽没跟在你爹娘身旁,却也带着股相同的清洁自傲,想他们在地下也是很安慰自豪的。”
眼泪倏地就落了满脸,怜香恭卑的俯身跪下,给子漪咳了三个响头,最后伏在地上,身子未起,声音却是带着颤抖清晰的传了出来。“奴婢之罪万死难恕,多谢格格今日解了怜香心中之惑,奴婢这下死也心安了!”
“小姐,都安排好了,您过来瞧瞧?”不远处,小桃已安排好了差事,正招呼她过去。子漪抬手轻轻的拍了拍怜香战抖的肩膀,一抬头,恰见有半枝粉桃绕过红墙从宫外探进头来,新生的香气惹得人心中一震,烦恼尽去,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抖擞着站起身子,刚走了一步便复停住。
“怜香啊……”轻轻的出声,她放眼望了望这一方春景,一时无声。怜香闻了声抬头,看着身侧女子濡染的立着,素色的金菊长裙迎着风荡的四处都是,阳光从那飞舞的裙隙中透了过来,打在她泪痕未干的脸上。她微微一顿,只觉得那人犹如方从天上落凡的仙女,身上沾不得半点浑浊,清雅的让人不敢直视。正惊叹的出神,就听着一句话轻轻的传来,穿过萧索的风声灌进她的耳朵,直直流进心里。
“人生没有几个十年,抬头好好看看这方世界,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视线随着子漪的脚步温然的越行越远,方才脸上的影影绰绰突然被一抹骄阳取代,怜香怔怔的望着明媚的天空半响,忽的绽开一抹轻松的笑,利落的抹去脸上的泪痕,她站起身子,正准备追着过去,已听见小桃在唤:“怜香,你还不过来帮忙!想偷懒是不是!”
心头温暖的一动,她抬眼看了看小桃身侧对她柔笑的女子,欢快的哎了一声,抬步向她们跑去。心中总觉得,她奔着的不单单是那两人,而是一段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