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二皇子第一次看向裴麟的时候,四目交汇时,裴麟突然明白,一个人的恨意是可以通过眼睛传递的。
秦群和晋王都略有不解的看向裴麟。
裴麟知道他们的眼神各有意味,但绝不会是坏事。
他需要注意的只有一个人。
蔡太师。
而此时的蔡太师竟无所谓地仰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皇帝略感意外地笑了笑,“何以见得?”
裴麟道:“儿臣虽然不熟读兵法,但也明白行军之道,这一次辽国虽然大胜,行军连战四州,看似已经兵临城下,能够一举攻破辽宁府,直入金军腹地,但这些不过是表面罢了。”
皇帝略有不解,一旁的二皇子笑了笑,“五弟不会以为自己仅仅是剿了一个边匪,就自认了解作战?千骑入营是李君屹将军还是你,你自己心里有数。”
裴麟心中憨憨一笑,看来朝臣大多都认为自己那一场仗是李君屹打的,他倒也不用去自证,这些事儿并不重要,于是淡然笑笑,也不去搭理二皇子。
皇帝道:“以你的想法,成安公主的军队,不会去攻打辽宁府?”
裴麟摇了摇头,“必然不会。”
这倒不是因为他给耶律天燕的地图上做了什么文章。
他给的金国布防图是货真价实的真东西,但裴麟只改了一个地方,便是辽宁府守备货仓的大小。
想必现在耶律天燕一定完全相信了那副地图,所以也相信了粮仓的大小,只要她相信粮仓的大小,那么就一定不可能进攻。
三十万人,动辄惊天动地。
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不能满足供给的粮仓,拼死拼杀呢?
在入早朝的时候,裴麟已经看过棋盘,辽军的辎重车还有三日就能够抵达。
所以成安公主一定会驻军等待后方的补给。
否则就算攻破城池,大军必然损失惨重,按照她行军的速度来看,出发到现在想必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日。
当日裴麟和李君屹计算过,大军从开拔到进入辽宁府,只要不超过二十日,便可攻城拔寨,连战连捷,可一旦进入第二十日,他们最多只剩下三日的口粮。
所以,她们必须等,也只能等。
这无论是不是将领,都改想到。
毕竟,天下只有一個项羽。
也只敢出一个项羽。
二皇子笑道:“看来你真的不懂,如今辽军大胜,必然是骄兵,既是骄兵,放在眼前的辽宁府唾手可得,为何她不打?我实在找不到任何理由啊!我的五弟!”
话音落下,朝臣哄笑。
裴麟也陪着笑,“二哥,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罢了,并非和你背道而驰,如果你认为判断正确,大可出兵前往,你骁勇善战,手下良将更是强悍,若能收复三州,定是大功一件。”
二皇子白了他一眼,拱手对皇帝道:“父皇,儿臣请求带兵五万,拿下三州!”
皇帝并未理会二皇子,意味深长的看了裴麟一眼,“以你所见,为何她不去攻打辽宁府?”
“并非是儿臣刻意隐瞒,当初儿臣将成安公主抓回来的时候,就已有所了解,这个人十分难对付,心思至深,处变不惊,都让儿臣自愧不如,若是说旁人或许会打下辽宁府,但她,绝无可能。”
裴麟深吸了口气,“金军虽然溃败,但都只是边疆守备,真正的大军还未出现,五日之后,完颜长风才能带着大军入住辽宁府,到时候才是真的针锋相对,厮杀之时。”
二皇子立刻道:“五弟所言极是,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现在趁虚而入,他们大军交战,我们在旁截胡,岂不更好?”
裴麟道:“你想去就去呗。”
二皇子恶狠狠地盯着他,“那你却说全军覆没?难不成方才你在妖言惑众,坏我韶阳军心不成?”
裴麟一副不经世事的尴尬挠头,接着道:“大家各抒己见,又不是我说的便是结果,你若是胜券在握,何必在意我的看法?”
二皇子怒道:“伱说说,为何全军覆没?”
裴麟道:“你怎么去?”
二皇子愣了愣,“什么怎么去?当然是一路北上,直奔金国而去。”
裴麟道:“走哪条路?”
二皇子哼哼一笑,“自然是从韶阳和金交接的凤州向北,怎么?有什么问题?”
裴麟道:“一路向北去了哪儿?”
二皇子不耐烦道:“当然是入豫州了。”
裴麟道:“成安公主三路大军,此时此刻豫州便有八万二哥所谓的骄兵,若是按我说的,原地不动,那二哥怎么能绕过这八万,去辽宁府?”
二皇子听愣了,呵斥道:“她怎么可能放八万守军在豫州!她一定会打辽宁府!”
裴麟满脸无所谓,“哦,好。”
二皇子跪在地上,拱手对皇帝道:“父皇!儿臣请旨!即刻启程,定然能够大胜而归!”
蔡太师终于还是说话了,拱手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但五万兵马出城,耗费辎重量少,臣觉得可以一试。”
皇帝目光仍旧放在裴麟身上,过了许久才转向了蔡太师,轻轻点头道:“好,既然如此,便去准备吧。”
他又看向了二皇子,“朕封你为殿前承宣使,带禁军五万,即刻启程,不得延误。”
二皇子大喜,立刻跪谢圣恩,此刻还不忘白了一眼裴麟。
裴麟双手负在身后,悄然退居入列,心中觉得颇为有趣。
二皇子狼子野心,众臣都看在眼里。
他裴麟是刚刚任的秦王,这带兵作战的事情,便肯定是由他去做,但二皇子此次上殿明显没安好心,或许是蔡太师给了他什么特别的信报,他才敢如此作派。
秦群和晋王都没有什么表示,毕竟一个要嫁女儿,一个要保太平,他们都没有想让裴麟去干这档子破事儿。
而皇帝的那个眼神,恐怕是想让裴麟再一次披甲上阵,但裴麟用一个结果去告诉皇帝,这件事情行不通。
他即辞去了这一次重任,还将结果告诉了皇帝。
这一下,皇帝就明白了。
裴麟猜想,恐怕这一次,即便是二皇子有三头六臂,也不能从金国活着回来了,想到龙阳县外的那一次屠杀仍旧历历在目,裴麟心中也不是个滋味。
“有事入殿请奏,无事退朝。”
裴麟一路走出,晋王在他左侧,负手缓行,直到宫门处,旁侧无人,这才低声道:“若是你去,能赢么?”
裴麟摇了摇头,“不好说。”
晋王道:“但我想,这不过是一个缓兵之计,方才赵浔明里是说保家卫国,扩张疆土之策,而暗地里则是向皇上说明你这个秦王名不副实。”
裴麟脸上惊讶道:“竟有如此深意……幸得晋王提点。”
晋王点头道:“若是你说得属实,赵浔溃败而归还则罢了,但若你说的不属实,他赵浔一旦拿下三州凯旋而归,你这个刚刚坐上的秦王之座,恐怕会打一个大的折扣。”
裴麟低头不语。
晋王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朝堂内外的明争暗斗,不要光看表面,日后你慢慢就会明白了,以后早朝上说话,还是小心为上。”
裴麟应声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