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棱两可。
如履薄冰。
皇帝无疑在为裴麟加码,增加了不止一档的难度。
而裴麟即便是心不乱,也不可能一子不被提就将整盘棋下和。
但最终。
皇帝似乎软了下来,有些他必然可以去提的子,仍旧没有去提。
直至最终终盘,昏迷的郑年被带走,裴麟才长舒了一口气,“多谢父皇。”
窗外暮色如血,残阳如刀。
皇帝语重心长道:“这棋谱是别人送朕的,起初朕并不觉得有什么,但给朕棋谱的人说,五皇子用这盘棋杀了一个人。朕觉得有趣,便想问问你。”
裴麟担心了整整两局棋,心都要被这个老皇帝拉扯烂了,如今听到这么一说,立刻道:“儿臣只是用了些手段,玩了些盘外招罢了……不足挂齿。”
皇帝笑道:“嗯?这才有朕的风范,若什么事都在棋盘之中,那还有何意思?”
裴麟听到这句话,顿时放松了下来,“多谢父皇赏识。”
皇帝轻轻抬眉,笑道:“这第三盘,朕不与你下了,去找国师吧,他现在应该已在偏殿等你。”
裴麟站起身,恭敬地对皇帝道:“是。”
皇帝招了招手,裴麟乖乖走到了他的身侧,老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朕的大理寺少卿以命相搏,换来的若真的只是一个笑谈,太过儿戏。皇家血肉岂能让旁人冒充?这道理,你该懂吧。”
裴麟感觉自己的心是冰凉的。
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这句话当然没说错。
原来皇帝这招试探,还是因为蔡庸铨之前的死谏,裴麟这才明白,这看上去不谙朝政的皇帝,背地里却是一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
他的试探不仅仅停留在表面,而是深层次的一种威压,若非裴麟真的是棋艺高超,加上皇帝也真的就是普通水平。
但凡他错一步,皇帝要杀他。
裴麟试问自己,会不会原形毕露呢?
没人能抗住这么大的压迫。
裴麟也不行。
幸好,他棋下的够好。
幸好,他够沉得住气。
否则,万事休矣。
裴麟立刻展颜笑道:“儿臣明白。”
皇帝点点头,“下去吧。”
裴麟这才转身走出了御书房。
还未喘匀气,偏殿已有一个老者端坐在棋盘旁边。
裴麟发誓,今日过后,五天绝不再看一眼棋盘。
这东西太要人命了。
“国师。”
裴麟恭敬作礼。
老者站起身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笑吟吟道:“五殿下,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裴麟喝了口茶压压惊,随后道:“父皇所言,还有第三盘棋?”
老者道:“殿下不想下了?”
裴麟道:“实不相瞒,有些累了,不如明日我登门陪国师下如何?”
老者摆摆手,将棋盘退到一边,“既然不想下,那便不下了,只是圣上有些事情,需要老奴交代给殿下。”
裴麟警惕道:“什么事?”
老者拿出了一张折好的纸,递给了裴麟,“殿下回去再看吧。”
裴麟收起字条,恭敬道:“国师……还有其他事么?”
老者道:“殿下回去休息便可,若还有事,自让云芊禀告。”
裴麟这才松了口气,立刻逃也似得跑了。
老者目送远去,半晌之后,才缓缓走入一個幽暗的房间,房间里坐着的人,正是云芊。
“吓坏了吧?”
老者坐下,为云芊倒茶。
云芊摇了摇头,“殿下保我,并不害怕。”
老者笑了笑,“陛下不会杀你,更不会杀五殿下,只是在帮着蔡庸铨试探罢了,毕竟是蔡太师的儿子,怎么样都要给个说法,否则太师回京,岂不是要和五殿下杠上?”
云芊释然道:“原来如此,御书房两局对弈,明面上是陛下怒斥五皇子,可实则好处全收不说,还稳定了局势,即便十日之后太师回京,也不好多说什么。”
老者道:“不错,而且陛下方才明说,想吃御膳,足以见得这一次五皇子上位之路,宽阔平坦。这里也有你的功劳,若没有边关战事多次大捷,五皇子又怎么可能入了陛下的眼?”
云芊不解道:“御膳?”
老者点点头,“就是进阶的药物,你该知道那是什么。”
云芊道:“难不成……陛下不杀五皇子……”
老者道:“是留着最后的,陛下应该已经察觉到了五皇子身上的气运在增长,是想让他成长的多些,顺便利用立储的契机,让他们之间相斗,自相残杀。”
云芊顿时不寒而栗,“师父!”
老者目光略显严厉,凝视着云芊,“算尽天机,亦有不甘,知天命者,往往殉之。不必再说,顺应天机便是。”
云芊颤抖道:“衍天宗……一定要如此么?哪朝哪代会看着……他们自相残杀的?”
老者道:“历朝历代各有不同,自相残杀亦不在少数。你我又怎么可能左右得了?”
云芊叹息道:“那……那我们……”
老者道:“我知道你对那五皇子情深意切,但这种事上没有性子可耍,稍有差池,我们师徒都会万劫不复。”
他突然转头看着云芊,目露凶色,“你没有将陛下修炼的事情,告诉他吧?”
云芊苍白的脸已没有血色,她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走出了房间。
似乎一切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命数已是被确定了的。
无论如何挣扎,她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赵元和自己惨死的画面。
他们都终将成为万世王朝的牺牲品,都终将成为最后锅里的菜。
不过都是些被命运安排好的棋子罢了。
她走出巍峨的皇宫,走出阴云密布的城墙,蹲在墙角下。
她想要放声哭一场。
可一只手却在她几乎绷不住的瞬间,一个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云芊猛地抬头。
裴麟正拿着一对儿芝麻饼,伸出一个给她,“饿了吧?”
云芊再也绷不住了,泪水决堤而出,起身一把抱住了裴麟。
她什么都说不出,什么也不能说。
她快要窒息了,快要憋死了。
裴麟看出了她的痛苦,虽然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足以看出,这小丫头一定背负了很多她难以承受的事情。
不知哭了多久,云芊才嘟着嘴仰起头来,立马遮住了自己的脸,“不好看了,你别看。”
裴麟噗嗤一笑,“我问你个事儿啊。”
云芊余光扫了他一眼,抢着把芝麻饼夺过来,这才道:“什么事儿?”
裴麟拿出老者交给他的纸,打开道:“这是什么意思?”
云芊接过纸条,发现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小舟行河三千里。
云芊吸了吸鼻子,“陛下给伱的?”
四目相对,裴麟笑道:“还是很好看啊。”
云芊脸噗地红到了耳根,将脸埋在双腿之间,“讨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