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也为曾见澈回府的身影。我了无困意,拨弄着箜篌琴弦,浅唱董贞的《金缕衣》,“……千金不换伊人回眸金步摇,眉间朱砂点绛秋水蒿。桨声灯影流连处青杏尚小,羞闻夜深海棠花娇。空自恼夕阳好前尘往事随风飘,恬淡知幸福的味道。霜鬓角难预料尤记昨日忆今宵,却不知岁月催人老……”
只记得曲调,却记不清歌词的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唱着,倒也觉惬意。忽闻房门轻响,回过头去,正迎上澈望着我的温柔眼眸。
“千金不换伊人回眸金步摇,嗯----,王妃这是怎的了?”澈眼含笑意地走至我身后,手轻搭上我的肩。
我握住澈的手,回眸一笑,道:“我这是望穿秋水,盼夫归。”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澈牵着我在桌前坐下,为我理了理额前的发,目光闪动,似乎语中另有所指。
“辛苦倒是没有,我在王府过着不知多舒坦的日子呢。”我笑嘻嘻地道了杯茶递在澈的手中,让他润润嗓子。
澈接过杯子,转而又放在桌上,看着我的目中隐去笑意,道:“这么大的事为什么瞒着我?”
“何事?”我歪歪脑袋,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
澈闻言上上下下地将我扫了一遍,指头轻扣桌面,发出嗒嗒的声音,他沉默了一下,缓缓道出两字:“孩子。”
“啊?哦-----”我眯着眼睛看看澈,“张悯说的?”
“嗯。”澈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单音,算是回答了我。
“这个张悯真是……”
“若是张悯不说,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太胡闹了,如果早知此事,我绝不会让你提前回燕云。”澈打断我的话,语中略有薄怒。
“澈王爷好凶啊。”我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地拉住澈的手。
澈看住我的眼睛,终于深深叹息一声,把我拥进怀里,喃喃道:“你若是有了什么差池,叫我如何独活于世?”
我环住澈,伏在这熟悉的怀抱中,鼻息间尽是龙涎香味。闭上眼睛,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似是终于将这么多天来的伪装卸下,整个人都觉软软的。突然又想起什么事,从澈怀里跳起来嚷道:“哎呀,有件大事差点忘记了。”
看着我的举动,澈眉头一皱,说:“肚子里还有孩子,别乱跳。”
我不理他的责怪,径直走到书柜前打开暗格,将那皇旨拿出。我笑嘻嘻地交到澈手中,一挑眉,说:“恭贺王爷凯旋的礼物,打开看看吧。”
澈有些迷茫地接过去,展开一看,眉头舒展,一把揽过我的腰道:“没想王妃还有此等能耐。”
“只是气坏了父皇、母后。”我低头蹙眉,有些担忧。
澈摇头轻叹,说:“若不是情势所逼,你也不会如此,不必自责了。”
我沉吟了一下,认真地看着澈问:“澈,你能回到我一个问题吗?”
“你说。”
“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中吗?”
澈微合了下眸子,点点头,说:“只是唯独算漏了你。”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有些疲惫,道:“这城中虽看似都是允王的人,实际留在燕云一半的兵力还是在你麾下。你领兵多年,影响力早已不局限在那调兵虎符中。康廉将军,左相董文霄坐镇燕云,随时可为你起兵反了允王。允王刚愎自用,以为困住康、董二人便会相安无事,却不知玄衣卫已在宫中。你率兵回燕云之时,也是宋哲请出二位大臣之时,三方同时动作,料允王也会顾此失彼。恐怕允王软禁父皇,图谋夺位,其中也有你不少的功劳吧。”
澈听完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笑着。
“不过此事若没有允王的急功近利,利欲熏心,也无法成事。你们到底是兄弟,你还是了解他的。可惜就可惜在,他的对手是你,败了,根本就意料中的事情,只是他自己却不知。人没有自知之明,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抿抿嘴,执了只杯子在手中,接着说:“我这些天被软禁在府中,是你的默许,也是我的意愿,危险自是有的,毕竟人心难测。但是终究还是胜了,一切也算是值得。或许我是计划里的意外,不过我这个意料之外,也为你解决了一些麻烦。打算怎么谢我?”
澈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道:“原来王妃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只是为了谢礼?你便开口要吧,我都答应。”
“哦?”我扬眉笑笑,说:“我要的很简单,在你登基为帝前,我想到普华寺小住一段。”
澈听了我的话,微微沉思了一下,终于点点,道:“我答应你,不过----我的条件你也要答应。”
“带玄衣卫前往?”
“是,此事我会着冥剑安排,你不能再反对。”
我在心里叹息,脸上却扬起笑容,说:“我绝不反对。”
夜深了,我与澈就没有再谈下去,草草除去外衣,躺在**,很快便跌入梦境中。
第二天,我睡了似乎比平时更久的时间,大概是怀孕的缘故,于是整个人就变得极其懒。
轻唤侍婢,进来的却是子琴。看到子琴,我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拉着她问长问短。子琴说她和怀书被带走后没受什么罪,好像是水芊芊的嘱咐,是以看管他们的人还都算客气。提起水芊芊,我悠悠叹气,她也是个苦命的女子,或许这样去了,反而少些苦楚。
待我起了身,外面就有人来报说怀书少爷请见。我顿时笑逐颜开,怀书,真是许久都未见到这孩子了。
“怀书见过姐姐。”怀书进了门看到我,恭恭敬敬地行下一礼。我忙扶住他,笑道:“你这孩子,数日不见,倒多出这些俗礼来。”
怀书目含笑意地抬起头,看到他的面容,我一怔,这温暖之感,分明是哥哥颜英辰。怀书真的是长大了,举手投足间,几乎都是哥哥的影子。眼眶微微湿润,想起我远在梁城的哥哥,也不知他们回去后是否顺利。
“姐姐,”怀书轻唤我,“怀书此来是要同姐姐辞行的。”
“什么?”我这一惊可不小,差点碰翻手边的瓷碗。
“怀书想外出游学。”
“可是你还小。”
“男儿当早立志,怀书的梦想并不在一砖一瓦间,书籍上的知识是死的,看在眼里的事物是活的。怀书想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或能助我早日成人。”
我深吸一口气,苦苦思索了良久,说:“姐姐答应你,不知你可不可以也答应姐姐一件事?”
“姐姐请讲。”
“五年为限,五年后,你须得回到燕云城,让我检视你游学的成果,若是我不满意,那往后你必须听我的。”
“怀书答应姐姐。”怀书目中透着无比的坚定,神情更是像极了哥哥。
“何时离开?”
“明日。”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吩咐身边侍婢:“为怀书少爷打点行装,请宋总管来见我。”
“是。”两个婢子退下,我看看怀书道:“你也回去准备准备吧,一路上必会艰辛,但是自己选择的路,就要咬牙走下去。”
“怀书明白,那怀书便先回去了。”
怀书走后,子琴不解地问:“小姐您真的放心怀书少爷独自离去?”
“好男儿志在四方,出去见识见识也没什么不好。再说,这朝廷皇室,也不适合怀书。鲜衣怒马,仗剑江湖,恐怕才是他心中的理想。这孩子,像极了那人,就连这份追求都是一样。我或今生无法帮他完成理想,但是怀书,决不可埋没在宫闱之中。”我浅浅地品了口茶,说:“子琴,今天的茶味浓了,下次少放三片叶。”
子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笑笑,却不再解释。而后我交代了宋哲为怀书备齐银两和马匹,明日送怀书起程。
午时过后,了无睡意的我正靠在塌上闭目养神,却等到了“姗姗来迟”张悯。
张悯从进门起,就一直不曾抬眼看我。为我把了脉,只说一切安好,开了些补药,就要离去。
“张先生,”我幽幽开口叫住他,语含笑意,“今日怎来去如此匆匆?”
张悯堆起一脸笑,转过身,微行一礼,道:“回王妃的话,因在下久离医馆,馆中事务繁多,都待在下处理,请王妃恕罪。”
“让先生这样忙碌,张经真是该骂,他这徒弟究竟是怎么做的。”
张悯闻言脸上露出些无奈的苦笑,也不言语。
“哎,”我叹出一口气,说:“看先生这样为难,我也就不留先生了。只是那株白玉莲,我也就炖了汤,权当补药了吧。”说罢我抬眼看看张悯,白玉莲是他曾托我找寻的一味稀有药材,我命冥剑四下搜寻,倒真给找了来。
“王妃,这……”张悯面上更加苦大仇深,还参杂着焦急的神色。
看他这副样子,我终于是忍不住笑出来,道:“先生是怕念卿责怪,是以拖到此时才来为念卿诊脉吗?”
“在下绝无此意。”张悯忙撇清关系,目中真诚之意不容质疑。
“念卿难得见到先生如此的模样,也就算了吧,刚才只是玩笑话,白玉莲先生只管取了去。念卿也心知先生这些日子为王爷之事忙碌,先生辛苦了。”
张悯干笑两声,谢过我后才讪讪地退下。看着张悯退出房去,我不禁放声大笑,心说,张悯啊张悯,没想你聪明狡猾,也会有这样的时候。乐过一阵后,我继续闭目靠在塌上,等着冥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