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9章澳洲的书
除了这部《四洲志》,还有让王赐等人击节赞赏的《十三经清人注疏》丛书了。这部盗版中华书局的丛书不但折服了王赐,连临高公认的最为饱学的刘大霖见了,也自叹不如――清人在小学上的造诣是非常高得。
周洞天原本还想带《全唐诗》、《全宋词》。但是这两部书卷轶浩繁,铅字数量不足的临高印刷所暂时还没有排版的计划。
《孟子正义》便是用这次运来的中华书局版的《十三经清人注疏》丛书的纸型印刷的。这套丛书一经发卖立刻引来了许多读书人争相购买。有些财力有限的儒生,买了一部,再看到其他的恋恋不舍,非要书坊先替他留着以后再来买。
蔡实揣摩这几位相公,除了一个酸气十足的“文相公”之外,对这种“圣人之学”都不感兴趣。但是那位文相公也不便违拗。当即先挑了是十来套“新奇有趣”的书籍,又选了三四部儒家的书籍。用小推车推了过来。一册一册的放到桌面上。
几个人都迫不及待的拿起书来翻看,最显眼的当然是《四洲志》。临高版的《四洲志》因为附有若干铜版印刷的地图,采用了16开的版面印刷,厚纸硬封面。张岱眼明手快,第一个把书拿了起来。拿到手中沉甸甸的。
拿到手却觉得很诧异:原来这书是朝右开页的。他一怔,道:
“澳洲人倒是和西洋人一般的印书!”
打开一看,果然这本澳洲书的书页文字如西洋人一般横排,而且是自左而右排列着。看着很是别扭。再翻看其中的黑白地图,只觉得异常精细,不大的尺幅之内,纤微毕现。
《四洲志》的地图,全部是按照21世纪的地图修订绘制,因为澳洲、新西兰被视为元老院的“龙兴之地”,所以在地图上被做了手脚,新西兰被完全删去,澳大利亚则被标记在错误的地点。地形也完全不符合现实。
张岱因为方以智的关系,经常出入杭州的天主堂。看过其中收藏的世界地图和地球仪,所以他对世界地图本身并没有产生多少冲击感,只是对地图的绘制的精细程度更胜西洋人一筹而吃惊――当初他见到传教士带来的地图的时候,也曾经类似的惊讶过。
因为孙淳、文怀等人伸长了脖子也要看,他草草翻阅了一下就把书给孙淳。又拿起另外一本。却也是向右开页的,张岱心中微感诧异,再看拿来的书籍中,凡是涉及儒学的,全是左面开页,自左向右竖派,而各种“澳学”的书籍,则是西洋式样。
“莫非这是华夷合璧之意?”张岱寻思着,将手中的儒学书籍放下,专门选了一本“澳学”书,仔细一看,却不是什么学问书籍,而是一部说部,名唤《射雕英雄传》。随手翻阅了几页,却是说南宋之事,行文半文半白。现代白话文和明代的白话文差异不算太大,张岱大致亦能看得明白。看了几页,便被吸引住了。
明代小说是中国传统小说史上的一个高峰,但是传统小说情节散漫,情节模式化,许多作者又有掺杂方言土语、唱词的习惯。远没有现代小说情节紧凑,人物鲜明。何况《射雕英雄传》又是现代武侠小说中的代表作。张岱竟看得入了港,放不下手了。读到完颜洪烈看中包惜弱,宋官为讨好他,竟然陷害杨、郭二家,害得二家人家破人亡的时候,不由得想到了辽东战事――建州也自称是“女真”,国号“金”。而眼下的辽东战局又危如累卵。不由得长叹一声,将书放下。
他原是个讲究享受,追求肉体和精神欢愉的人。但是他亦并非对大明即将倾覆无知无觉,只知醉生梦死的人。张岱身为复社的一员,从社友和亲朋故旧那里对朝廷的局势,国家的状态知道的一清二楚。
孙淳却见他面露萧索之色,完全没了刚才的兴奋之感,不由问道:“宗子兄……”
“不碍事。”张岱不愿露出“忧国忧民”,这和他一贯以洒脱自在的理念不符,当下转换了下心情说道,“弟偶念到一事而已。”
但是书却不可不看,他当即关照:“这部《射雕》本相公要了。”
“小的明白!”蔡实满面堆笑,“老爷,这里还有二部,是此书的续书……”
“哦?”张岱把扇子一挥,“也包上!”
“是,老爷。”蔡实一下就做了一笔不坏的买卖――按照赵引弓制定的章程,卖出去的书,伙计照例有码洋1.5%的提成,这笔钱积累到月底由众伙计均分。
蔡实当下将书包封好,再取出一个草编手提袋:临高木器厂的出品,上面用染色的稻草编出“完璧书坊”四个字,即实用又好看。
张岱买下了射雕三部曲,又翻看其他书籍,只觉得眼花缭乱,有几本是讲授西洋算学的,他对此不太懂,自然不感兴趣。但是一部《光论初学》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之所以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倒不是因为张岱对光学有什么研究,而是方以智对西洋的器物之学一贯抱有浓厚的兴趣,自从他从汤若望那里弄到了一只望远镜之后,一直在研究其结构原理,但是始终没有弄明白。
所谓《光论初学》实际上是六十年代出版的一本科学普及小册子。里面粗浅的介绍了基本的光学知识和各种常见光学仪器的原理,还配有许多简单的插图。张岱打算买了之后送给方以智,以安慰他失去千里镜的遗憾。
只听孙淳问道:“你家老爷是哪里人士?这些书是从哪里来得,真是部部都是奇书!”
蔡实恭敬道:“我家老爷姓赵,是广东三水县人士。是个廪生……”
众人听说老板是廪生,面上多了几分尊敬之色。廪生虽然是个秀才,却是县学里的“正式学籍”,秀才中拔尖的人物。
“……这书,许多是从广东贩来得,听说是――”他压低了声音,“是从澳洲人手里买来得。”
张岱笑道:“你个杀才,这澳洲货在江南虽不是到处都有,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就是辽东人参,药铺里不还一样在卖。这点澳洲货还要你鬼鬼祟祟。”
蔡实连连赔笑,说除了直接从澳洲人手里趸来得书之外,也有完璧书坊自印的。
“……那些刻板的书就是。我家老爷正在寻思着怎么学澳洲人的印刷术呢――”
吴芝香现在愈发认定这里就是澳洲人开设的。见这奴仆满口杭州口音,知道他多半是本地投靠的,所知有限,问亦问不出什么名堂,干脆闭口不言。
孙淳说道:“就这几部书如何作得了数,快去多取几部来,莫非你怕老爷们花不起钱么?”他虽然其貌不扬,打扮亦普通,家里也是富有资财的江南大户。
蔡实连声应着,赶紧又带着伙计满书架的寻书取书了。
正在看书选书之际,蔡实禀道:“几位相公,我家老爷来相迎了。”
众人原本就对这书坊充满了好奇,现在听说主人相迎,纷纷站起身来相候。
通报之后,赵引弓很快就出现了。这是一位身材高大的书生。尽管面白无须,长相堪称清秀儒雅,但是他的身高和体魄都在孙淳等人看来都和武人相仿。特别是他走路时候的阔步,更是和讲究行动有规仪的儒生格格不入。
虽然是广东人,面相却和几位相公见过的广东人完全不同。戴着一顶逍遥巾,身上穿一件青色的细布直裰。正是有钱又有教养的所谓书香门第的大家公子的穿着。
双方因为是初见,又没有有身份的介绍人,少不得要互相送上拜帖,彼此谦让不收,再互相磕头这番繁文缛节。
几个人一一都见过礼。赵引弓这才关照蔡实,将几位贵客请到紫藤院中奉茶。
“天一兄,我们几个今日一则是久慕尊颜,特来拜望;二则是意欲观赏这澳洲书坊,并一聆赵兄雅言。”张岱说。
“啊,不敢当,不敢当!倒是小弟亟望列位先生不吝赐教!”赵引弓谦逊说,又殷勤地问:“先请到后面奉茶。”
当下将众人引领到了书坊后面的紫藤书屋。这里是赵引弓专门布置了用来招待大客户的VIP室,室内装修是按照维多利亚式的休息室风格。装饰华丽又典雅。最为出色的是面向庭院修筑有一个巨大的凸窗,三面和顶部全用玻璃板镶嵌,站在其中,犹如身处水晶宫中一般。
凸窗外,是一座按照西式风格装修起来的小庭院。种着许多鲜花,上面却是一架紫藤――是原先废园中的旧物,长得极其茂盛。只是现在花期已过,只留下满架的郁郁葱葱。紫藤架下,却是一个小小的大理石喷泉,滴滴答答的冒着细细的水花。看上去便是满目的清凉。
还未落座,孙淳便赞道;“好一个洞天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