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那领路宦官回去之后是怎么和国后母子说的,只知道自此之后的几天里,国后竟然大方地将自己的补药分了一些,派人送给沉琅。看着一队宫人手里捧着覆着大红锦缎的大托盘摇曳而来,云暖不禁张大了嘴巴,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啊!
卫玺见了这阵势,不觉更加忧心了起来,回头看一眼正靠在榻上拿着一卷书看的沉琅,恨铁不成钢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二皇子怎么还这么有闲情逸致?”
沉琅将目光从书本上移开,往外瞟了一眼,不经意地笑笑,“既然送来了,就收下,想来是国后觉得我命不久矣才大发慈悲的吧!”
卫玺见他避重就轻,心里一气,走上来将书卷从他手里夺走,“你别装糊涂,那人和咱们毫无瓜葛,为什么要帮着你瞒着国后和太子,你可知道吗?”
沉琅一脸的无辜,“我不知道啊,也许是他瞅着我长得顺眼?”
卫玺啐了他一口,“好没羞耻,我和你说的是正经事,谁要听你说这些不着调的?”
沉琅见娇妻真的恼了,才收了玩笑之色,走下榻来到她跟前,“那位神医我确实以前从未见过,可是他身后那位姑娘,那一天却频频看向你,我猜想那神医肯替我说话,倒有多半是因为你的缘故。”
卫玺歪着头想了想,可璎珞在她记忆里不过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也得不出什么头绪来。不过这事倒是难不倒她,她眼睛一转,便有一个法子在脑中成型了,下定决心,必要去探探那二人的虚实,以免又落入未知的敌人布下的陷阱了。
璎珞和神医回到太子下令安置他二人的偏殿,心里忍不住暗暗思索了一回,却也没有什么答案。她记得自己在安国公府的时候,叶老夫人和卫邗也曾接到过卫玺的家书,自己长姐沈璇玑还是九王妃的时候,也说过穆托来信说卫玺夫妻和睦、样样都好,可是如今亲眼见了,才知道她是害怕家人担心,才刻意地报喜不报忧。
国后和太子那呼之欲出的恨意和刻毒、二皇子那深沉的眼神、卫玺那欲说还休的神态,都让璎珞心中惴惴不安了起来,似乎前方又有什么一不留神就会坠落的深崖,而自己又走在了黑暗崎岖的小径上。
“你在想什么?”她正沉思,忽然被神医打断了,一抬头,就看见他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我在想,”璎珞苦笑了一下,缓缓地答道,“以前的我,真是天真愚蠢。”
“以前的我,以为长姐和表妹嫁做王妃,便已经是世间极尊贵的女人了,必然日日锦衣玉食、没有烦恼,后来亲眼得见长姐受辱又被贬斥,今天又看到表妹如履薄冰、步步惊心,方才知道,原来她们表面荣华之下不知经历过多少暗涌,看起来金尊玉贵,实际上劳心劳力、百般筹谋,一念至此,不禁觉得心疼难过。”
神医听了她这话,微微一怔,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因为认识了薛缜的缘故,这些年来对安国公府的女眷们也多有接触,叶老夫人雍容睿智、沈璇玑果敢率直、叶冬毓温文尔雅、卫珈不让须眉,面前的璎珞兰心蕙质,而初初见到的卫玺,也是精明能干,不堕父家威名。这人世间的钟灵毓秀,若是都齐集在女子身上,却是能够让男儿都赧颜的。
国主见这神医的确不是徒负虚名、国后的病在他手下好得可谓干净利落,听了他说二皇子的病况不容乐观,难免老泪纵横。天下父母一颗爱子之心,哪怕只有最后一线希望,都不会轻易放过,只是千叮咛万嘱咐地请神医尽力救治沉琅,恨不得大开国库,让他尽情取用药材钱物。
他这样把庶子放在心上,老妻和嫡子自然十分不满,国后性急些,忍不住就千贱人万孽障的破口大骂,从玉妃是个狐狸精到沉琅是个短命鬼,整日在自己殿中不绝口地跳着脚,哪里还像一个初愈的病人。
太子见她这样不成体统,连忙找借口避了出去。可怜太子妃,要装贤孝,少不得端着浅笑坐在下首看着婆婆撒疯。谁料国后一张口就像连珠弩,没有一时的停歇,她足足听了一个时辰的污言秽语,终于按捺不住地劝道,“母后也不必生气,连神医那样有神通的人都说他活不长了,母后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如今更不必怕了。”
谁知这句话戳了国后的肺,国主宠爱玉妃、偏疼沉琅的一幕幕都浮现在她眼前,太子妃这盆水不仅没把火浇灭,反而引火烧身,又被婆婆立着眼睛骂了一顿,方才委委屈屈地告退了。
她在国后面前不敢发火,出来就把贴身丫鬟掐得嗷嗷乱叫,才算发泄了一番,摇摇摆摆地回到东宫去了。
却说神医得了国主的令旨,不得不一天两次来沉琅殿中点卯、装模作样地替他把脉,二人各怀鬼胎,言语间乱打机锋,身旁的人都如听天书。
璎珞以神医使女和徒弟的身份随侍左右,几次都和卫玺面对面擦肩而过,不过只行个礼,因为人多眼杂也不敢相认。卫玺不知她的来路,自从听了沉琅的话,一日一日冷眼旁观,对璎珞怀疑更甚,这一日趁着神医不留神,给云暖使了个眼色。
云暖服侍她十余年,自然早就灵犀相通,又给自己手下几个宫人做了个手势,几人连推带拉地,竟然生生将璎珞扯进了一间暗室。
“你到底是何人?是奉了何人之命潜入穆托的?”云暖气势汹汹,璎珞见她一副张牙舞爪护主的样子,又是想笑,又是感动,又想起了自己曾经也有个叫做晴岚的丫鬟,在危险来临的时刻,第一时间考虑到的不是她自己,却是自己从小服侍的姑娘。
“阿玺,”她伸手缓缓地解下面纱,“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卫玺听到这旧时称呼,早就已经如遭雷击一般定定地立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一点一点地在自己眼前显露出来,逐渐地现出轮廓,那清隽秀丽的眉眼、那挺直小巧的鼻子、那粉嫩如玉的脸颊,以及那脸颊之上,犹如雪地上被人不怀好意地踩了一个脚印一般丑陋惊心的疤痕。
“璎珞,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