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到底年轻,身子底子又好,不到半个月上,就渐渐地好转了。营中将士看着他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心里也都高兴,尤其是那几个随着他出战的,见他好了,更加欢喜。
行伍之人,原本都心底阔朗、有恩必报,夜来在危急之时不顾自己性命,以身相救,让他们觉得格外感动。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常年冷冰冰,一张嘴就没好话的美少年,心底还是不错的。
神医诊治病人无数,也少见夜来这样恢复能力强的,不过他这半个月来和他朝夕相处,到底看出一些端倪来,心里不禁暗笑。
算算日子,卫珈也该回来了。
神医冷眼旁观,夜来成天虽然躺在榻上,可那眼睛总是不时瞟向外头,显见是在等人的样子。
“你整天这样看,不怕眼珠脱眶吗?”神医一张嘴也不是好惹的,夜来听他这么说,整个人都愣住了,过了好半日,才慢吞吞地道,“我听郑大哥说,你原来在琼江,是伺候贵人的。”神医微微欠身表示不客气,伺候贵人又怎么了?他当年在琼江的时候,连九王爷薛缜都照旧挤兑得抬不起头来,也就是后来他娶了个伶牙俐齿的老婆,自己才没有再讨了好去。
神医想着笑着,又端了一碗药走过来,“论起口齿,你只好算是我徒孙罢!来,将这药喝了好得快些,卫姑娘回来看到你不是病蔫蔫的,心情也好一点。”
夜来没想到自己的心事居然被人窥破了,脸一下红了起来。
神医心里暗暗赞叹,少见啊,这么厚的脸皮也不知道怎么透出红色的,想来里头都已经烧透了吧!
夜来一板脸,“莫要瞎说,大姑娘还待字闺中,女子名节要紧,千万别让人家听去了。”
神医见他这样色厉内荏,心里笑得更欢了,他耸了耸肩,“我说了什么吗?卫姑娘是你的上级,关心你的身子本就应当,何况你这次是领兵出战才受得伤,她自然担心些,回来若是看到你好了,心情肯定会好的啊,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想到什么啦?”
夜来被他这样强词夺理、咄咄逼人的样子唬得一句话都答不上来,一张俊脸越发红了,就像晚霞之下玉白的曼陀罗一般。
神医见他这样才有了些小孩子的模样,才决定放过他,“好了,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将药喝了。”
夜来恨恨地望着他,为自己一时之间想不到反击的言辞而沮丧。他不能容忍这个世界上除了卫珈还有第二个人把自己说得哑口无言!
神医心情大好,看着夜来把药喝光,小脸儿还是气鼓鼓的,强把他按进被子里让他好好安歇,自己出去找郑楚等几个将领喝酒了。他虽然是个大隐之士,可是时不时入入世,也是别有一番趣味啊!
卫珈果然不负夜来所望,在三日之后回来了。
她在路上的时候,就接到郑楚派人送来的关于夜来受伤始末的书信,虽然知道已有神医调治,可是依旧心急如焚。好在她送还父亲灵柩带的人本就不多,一路快马加鞭,将五日的路程用了三日赶完,在夜色降临时分回到了“卫家军”大营。
她顾不上脱下甲胄,径直来到了夜来帐中,和神医刚好撞了个迎面。“想必这位先生就是神医了,”卫珈耳聪目明,已经一揖到底,“多谢神医救了夜来一条性命,等他好了,必定让他亲自上门道谢。”
神医见面前这位女将,连行礼都是军人一样,在她身上,丝毫看不到娇生惯养的世家闺秀的影子。可是她身上闪着一种独特的光彩,卓越风姿将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女子远远甩在身后。
“卫姑娘不必客气,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何况,郑将军并没有少了在下的诊金。”神医还以一礼,一边不着痕迹地挪开身子,好让卫珈进去见夜来。卫珈是个极灵透的人,秉性又端庄,看见神医的举动便反省自己是不是将紧张都露在面上,反而停住了步子,和神医又说了几句话,才派人送神医回他帐中,自己放缓了脚步走到夜来榻前。
夜来在听到卫珈声音的时候已经浑身都绷紧了,他的脸微微烧了起来,比面对元洌和他那些训练有素的手下的时候紧张得多了。谁知卫珈和神医说了那么久的话,他心里暗暗骂道,真不识相!
卫珈看到一向欢蹦乱跳的夜来现在病歪歪地躺在榻上,连灰风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蹲在他榻前,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沉声问道,“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红?还在烧么?”
夜来当然不会说我看到你紧张,连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谄媚地笑道,“没有没有,神医的医术很好,早就不发烧了,脸就、就随便红一红!”
卫珈听他还是胡言乱语的,眉头皱得更紧,她只需拿眼睛一扫,就知道夜来这次受伤必然不轻。郑楚的信里语焉不详,她知道他们怕她担心,言语多有不实,可是也没想到是这样严重。他除了脸,露出来的肌肤几乎都满布伤口,脸色也差得像刚来到军营的时候一样,不知道都受了些什么罪。
她心里虽然心疼,可嘴里吐出来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自己经验不够,就不要逞强。我都听人说了,起因是你和王将军斗气。我早就对你说过,军中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战场之上,更加不是随心所欲的地方。你平日里胡闹我不去管你,越发纵得你没有样子了。你做事情之前不肯动动脑子,万一这次带累了兄弟们,又要怎么办?”
卫珈本来容色就好,这样一怒就像蔷薇花开,夺目又多刺。
她语气严厉,教训得夜来连头也抬不起来。还是郑楚在外头听着不妙,连忙进来替夜来解围,“大姑娘,您这样说,可就是冤枉夜来兄弟了。他这次可不似小时候爱胡闹,行兵布阵颇为出其不意,想来主帅教他的东西,都记住了。纵是受了伤,也是为了一起的兄弟,不然以主帅亲自教授的武艺,小小一颗雷火弹,又怎么会避不开?”
卫珈听了这话,也知道自己说得急了些,可是也拉不下脸来道歉,口里尚道,“就因为他亲领爹的教授,所以做事才更加三思而后行,不然不仅丢他自己的脸,我爹的一世英名,也非遭他连累不成!”
这话就说得有些重了,郑楚也不好再说什么,垂着手默默地退了出来。
卫珈半日没听到夜来的声音,一扭脸,只见他脸上露出一种极为受伤的神情。他好看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嘴角还微微笑着,看着她好像看着什么伸手不可得的宝物,又珍惜又惆怅。
卫珈的心开始疼起来,她喃喃地道,“夜来,我、我不是......”
夜来笑得更开怀了些,尽力地眨干眼睛里的泪水,“大姑娘说得对,这次是我失了分寸了。”
他缓缓地躺下,费劲儿地将被子拉高,盖住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对眼睛,“我累了,大姑娘一路车马劳顿,想必更加累,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等我好了,再去领命。”
卫珈还想说些什么,夜来已经翻了个身,整个人都面对墙壁,是一个谢客的姿态。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按捺着心里的澎湃,“你说的也是,那你好好歇息吧!”说完便转身出了帐子,往主帅帐中走去。
郑楚在门口守着,看见她的影子被月光越拉越长,不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