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看起来伤很重,只是从门口到里间短短的一截路,他身上淋漓的鲜血淌下来,拖成一条长长的血迹,看起来让人蓦然心惊。
璎珞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还是忍着羞替他解下了衣裳,想要替他擦洗一下伤口。谁知道他的衣衫都被血粘在身体皮肉之上,解开的时候难免牵动伤口,血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璎珞吓得手足都要瘫软了,只好用剪刀将他衣服剪开,等到亲眼看到纵横的刀伤,吓得更惨,跌跌撞撞跑到神医屋里的架子上取了一个装止血药的青瓷小瓶来,手一抖便将止血药大把大把地洒在他伤口上。神医的止血药,可谓是天下头一份儿的灵验,果然一洒上去,血势渐缓,有些细小的伤口处,血就慢慢地止住了。
璎珞这才缓了口气,又端了水来,用白棉布细细替他擦拭了一番,在伤口上又上了一遍药,才用布包扎了起来。
这样一番忙碌过后,再看那伤者的脸色,虽然还是苍白,却隐约有了几分活气,和方才那副垂死的模样已经大有不同了。
璎珞心头这时才是一松,她跟着神医的日子有限,不过只能应付一些小病而已,像这人这么严重的刀伤,她几乎是束手无策。可是神医此时应当还在“卫家军”营中,她也不能撇下医馆和**这个人去找他,只有帮他止血,再熬一些汤药来为他吊命,唯一只能希望他有足够强的求生意志,能够撑到神医回来。
璎珞既然打定了救人的主意,连着几日都悉心照顾这个陌生人,到了第三日的傍晚,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人竟然缓缓地张开了双眼。
璎珞陡然遭遇意外之喜,顿时眉花眼笑,她合身扑在那人床前,“你醒来了?现下觉得怎么样?”
那人愣了愣,也许是刚刚苏醒的人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他不出所料地问了一句,“我这是在哪儿?”
“栎邑,你那日伤重来求医,我刚刚打开门你就晕了过去,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璎珞兴致勃勃地答道,她秉性其实清高孤傲,就算对着极亲近的人也很少失态,方才那副情状,完全是因为此人是真真正正由她亲手救下的第一条人命,她很难不激动。
那人听到璎珞的话,一时没有说话,眼睛里也闪过一抹意义不明的暗色,可是璎珞太过兴奋,完全没有留意他的异样,反而喜滋滋地走去一边,“你躺了这么久,一定口渴,喝杯水吧,小心一点儿,不要扯动伤口了!”
那人接过她递过来的瓷杯,勉强笑着道谢,“多谢姑娘了。”
璎珞笑容满面,“你能好转就好,不必客气说谢。”能够亲手救下一个人,虽然一切都是意料之外,可是带给她的满足感和充实,远远超过她前近二十年来生命里的一切喜悦,那种高兴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于是,她并没有注意面前这个人细微的情绪波动,他的眼睛虽然还有些虚弱失神,里头却阴云密布,他冷冰冰地看着璎珞,并没有看到自己救命恩人的感激之情。可是他嘴里吐出的,却是截然相反的言语,“在下的一条命都是姑娘救得,日后愿意做牛做马,以报姑娘的大恩大德。”
这句话实在俗套得没有什么诚意,可是璎珞是生平头一回听到,竟然微微红了脸。她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恢复了端庄的常态,“你先好好休养,将身子养好了再说。”她微微一笑,“至于什么当牛做马的,我们家里也没有田地,要来却也没甚用处。”
那人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也笑了一下,眸子里的冷凝之色消散了些。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到这儿?”璎珞并未被他语焉不详地打乱了思绪,她必须得知道此人来历,否则便不喾于引狼入室了。
那人怔了一刹,随即便是一笑,“我姓袁,单名一个冰字,穆托人士,家中世代行商,此次原本带了一些货物来贩卖,未想在城外遇见北金匪兵,一应货物钱财都被抢去,一起了几个同伴都被杀死了,我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遇见姑娘。”他说着拱手对着璎珞道,“还是要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穆托离着栎邑也并不远,彼此之间的贸易交往也不算少,行商更是常见。璎珞对这个小国的全副印象不过是外祖母家一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表姐妹嫁去做了王妃,可是如今她要低调度日,这样显贵的亲戚,还是不要随便提起为好。
于是她只是笑了笑,“那你运气可真好,趁夜还能进城。”
那人心里一竦,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接着做出一副难为情的模样,“我那时吓慌了,只顾着一味逃跑,远远看见一道城墙,也不知道到底是何地。我心里还道这次是走投无路死定了,就恰好看到草丛之中掩着一个狗洞,虽然斯文扫地,可是到底逃命事大。”
璎珞一听他是从狗洞里钻进来的,只觉得好笑,也不多疑,捂着嘴笑了出来。
那人眼见这关是过了,连忙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原躺倒了,骗璎珞替他张罗水食不提。
也许是这位自称袁冰的人身体底子本来就不错,也许是他口中的“北金匪兵”并没有对他痛下杀手,虽然当日瞧着伤情十分严重、几乎要死了的模样,可实际上不过七八天,他就能扶着床头慢慢走动了。
而军营里也有人来报信,说神医还要再耽几日,让璎珞自己好生在医馆不要出门,若是应付不来就先关门歇业几日,首要是要注意安全。
璎珞虽然有些嫌弃神医啰啰嗦嗦,明明人在营中,还有这么多事情要牵挂,害得来报信的小兵都忍俊不禁,要不是看璎珞是个女子,一定会大笑出来。可是她送走小兵,心中又油然而生一股感动,她一人孤身在外,所有亲人都在千里之外的琼江,神医便是她此刻最亲近的人。他之前却是受了那人的嘱托照顾自己,可现在已经是发自内心的关心。人心都是肉,没有人被别人真心爱护之时是不高兴的,璎珞自然不能免俗。
她关上了门,回到屋子里,将那几个本地学徒打发回了家,吩咐这几日都不必来了,等到神医来了,自然回去请他们再来。神医所料不错,这几日来的病人多,他们几人都是三脚猫的把式,也实在是无法应付了。至于袁冰,因为在外头病人临时歇息的屋子里躺着多有不便,也有碍他休养,早就被璎珞带着人挪到了院里一间放杂物的屋子里。
璎珞还有些不好意思,“这里实在狭窄,也只有委屈阁下了。”
袁冰笑一笑表示无妨,“璎珞姑娘这样说,在下就太无地自容了。”他还巴不得少露面,万一露了什么锋芒,怕又要横生枝节了。
璎珞送走了学徒,又来院儿里瞧他,一推开门,就见那人正坐在窗边,傍晚的余晖洒在他头上身上,倒不似平日那般,虽然面上看着温文尔雅,总是透出一种掩藏不住的阴戾。
他听见响动,极其警惕地回头,眼神冷厉,如同会射出淬过毒的飞刀一样。璎珞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连着退了几步,正要说话,就听院门被人拍的啪啪作响,伴着赛罗那熟悉的声音,“璎珞姑娘,你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