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缜从蓟府回来的时候,沈璇玑已经在花嬷嬷和几个大丫鬟的帮助下,将新居拾掇得差不多停当了。
双池揉了揉眼睛,“这是刚才那间宅子?”
薛缜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还灰雾破落的一座宅子,短短时间里就变得光亮起来。虽然它还是不能和他琼江那座豪宅相比,连安国公府的气派也没有,规模上尚比卫家现在住的宅子要小些,可是也已经有个做家的样子了。
薛缜迈步向里走,又被等候在门口的花嬷嬷劈头盖脸地泼了一身不知道什么水。
“嬷嬷,”薛缜无奈地抹一把脸上的水,手放到鼻子底下闻闻,“你不会随身还带着柚子叶吧?”
果见花嬷嬷狡猾一笑,得意地点了点头。
薛缜摇摇头,双池在一边狗腿地接嘴,“嬷嬷最能干的,这一路上谁有个头疼脑热不是靠嬷嬷?嬷嬷包袱里左一个药瓶又一个药瓶的,王爷没听,王妃都赞嬷嬷果然是老人儿,就是想得周到呢!”
花嬷嬷笑了起来,“你个猴儿崽子,来讨我的好不要紧,提防你兰清姐姐生气才是真的。”
双池不在意,“兰清姐姐又温柔又大方,哪里会和我计较这个?”说到兰清,却又想起无辜惨死的春绰,脸上的神色一下黯淡了。
花嬷嬷和薛缜也同时想到了春绰,花嬷嬷看了双池一眼。薛缜轻轻叹了口气,琼江发生的一切,果然,还是没有那么容易遗忘吧!
“你在外头浑说无妨,”他对着双池叮嘱,“仔细别招王妃又想起伤心的事。”
双池点点头,跟着薛缜走了进来,却见沈璇玑皱着眉头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薛缜以为她想起了旧事又在伤心,给花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带着丫鬟和双池下去了。
沈璇玑坐在椅上,好像也没瞧见他,还是低着头想心思。
薛缜坐在她身边,拉着她一只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白白受屈的。”
沈璇玑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王爷说什么?”
薛缜无比正直地表着决心,“我说,谁欺负过你和你在意的人,我都要他们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沈璇玑“扑哧”一笑,薛缜摸不到头脑,“你笑什么?”
“王爷以为我在想什么?”沈璇玑笑眯眯望着薛缜,“我在想,这宅子比咱们琼江的家里小的多了,正愁着不知如何安排兰蓁三人呢!”
薛缜见自己会错了意表错了决心,有点羞赧,脸都微微红了。
沈璇玑见他倒是难得的幼~齿可爱的模样,和玉郎差不多,便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脸。这个动作做完,两个人倒是都愣住了。
沈璇玑在想,自己要不要跪下请九王爷恕自己不恭之罪咧?而薛缜只想,娘子的手好柔好滑啊说起来也有好多时候没有这样那样了呢!
“既然王爷来了,”沈璇玑急着打破尴尬,将皮球踢向薛缜,顺势考验一番,“依王爷看,那三位姑娘,应该安置在哪儿呢?”
薛缜还沉浸在“娘子的手像酥酪”这个诡异的认知里,听她问话,就随意地挥了挥手,“越远越好,最好离咱俩远远的!”
沈璇玑心里一喜,立马就坡下驴答应了。
废话,她又不是包子,吃气儿才能活。万一她故作大度,贱巴巴说一句“这样不好吧毕竟那三位姑娘是宫里赐给王爷专门服侍您的”类似的客套话,而薛缜又恰好神经病上来,最后受苦那个,还不是她?
所以,这个时候,聪明的女人只需要端庄贤淑地微笑着,轻柔地吐出一句“全凭王爷吩咐。”就好啦!
可惜这间宅子不过三进,兰蓁三人也不能住到门房去,所以就算离薛缜再远,也有限。
而这三人,沈璇玑在琼江的时候虽然不怎么和她们打交道,可她毕竟是九王府的当家主母,对底下人有个系统且细致的了解是必修课。这三人虽然都是从宫里出来的,都属于副小姐这一个档次,也都是副小姐的做派。沈璇玑记得她们刚来到九王府的时候,几乎是横针不动竖线不捻,更遑论烹饪扫洒。可是总体说来,她们的容貌、人品、性格、志向,都有很大的不同。
分解来说,玉萄和碧螺二人因为相貌稍微逊色些,性子也比较胆小,自从亲眼见了薛缜是如何发落莹玉,就乖巧了不少,起码知道再不跟花嬷嬷顶嘴,也学着做些女红了。
插一句话,其实莹玉现在过得也不错,起码不会被发落到这个北境边陲小城来,这就是所谓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沈璇玑心想,可是她俩不知道啊!
她也不觉得她俩有知道的必要,毕竟她也不是很清闲,容不下身边的人心越来越大。
只有兰蓁,提到她,沈璇玑也会心里起个疙瘩。那种感觉,就好像你正在凭案欣赏一幅水墨山水,而画上平白被人添上了一只工笔黄鹂。她不是不美,只是不适合出现而已。
可是兰蓁本人,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薛缜初初到了萼邑,因为此地荒凉,连太守都弃官跑了,而一直以来殚精竭虑为大昀守着城的蓟将军也去世了。好在蓟将军的儿子蓟博川也是有官职的,父亲不在了,一时也调不来守军,薛缜只好让他代理父职,这头急着上书皇帝,将此地种种都原原本本地写在折子里了。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就算折子上上去了,皇帝看到的几率也是小之又小。而就算皇帝看到了,大昀也没有合适的将兵能调来。结果多半还是和现在一样,由蓟博川袭承父职。
薛缜冷眼瞧了一段时日,见蓟博川为人做事,虽然不像“卫家军”的将士一样,可也算是个虎胆豪情的军人,便也渐渐对他放了心。
他想起“卫家军”又不觉唏嘘,卫邺依然下落不明,传说他投靠敌国至今没有真凭实据。太后在世的时候,还不断敦促皇帝,不管怎么样,军费粮饷是不曾少的。那是太后知道“卫家军”的低位,如今她没了,皇帝自己又是病体虚弱而不自知,只要想一想,也知道“卫家军”会是如何艰难了。
卫珈和蓟博川一样,都是代理父职,可她是个女儿身,说起来是巾帼不让须眉,真正做起来,怕更是千难万险。
薛缜这番话自然不敢对沈璇玑说,可他转念一想,凭沈璇玑自己,也未必想不到这上头。他心里惆怅又甜蜜,果然自己和妻子,都是替彼此着想的。
他这里千头万绪,回到房里累得连和沈璇玑说话都没有气力,哪里还顾得上去勾~搭旁人?
可他不勾~搭人,不代表没人来勾~搭他。
萼邑常年风沙,薛缜常常要出门,沈璇玑就给他做了一个带面帷的纱帽。薛缜本来长得英俊,戴着这帽子面目若隐若现,只露出一点白皙的下巴,显得愈发隽秀。
他被家里的人笑了几次,出去又被蓟博川冷眼了一回,就不肯再戴了。
“戴起来像个娘儿们似的。”薛缜还怕沈璇玑伤心,谁知道九王妃如今远离了琼江皇室争斗,那个大喇喇的脾性又故态复萌。听他这样说也不在意,只见他不爱戴,就原让兰清收到箱子里去了。
可是兰蓁不知道,她见薛缜戴了两日便不戴,还以为是不合心意。她心里一喜,当下就穿针引线,替他又做了一顶。
她和那三人可不一样,原本也是大家女儿,家里在前朝时是南地有名的刺绣世家,只是平时不愿意露出风头,平白惹得人妒忌排挤罢了。现在她自己愿意替九王爷做一顶帷帽,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她打定了主意,将自己悄悄攒下的最好的一匹“烟络纱”拿出来,对着阳光瞧了瞧那颜色,是淡淡的、山中风烟一般的暗紫色,又大气又尊贵正合薛缜的身份。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兰蓁自己也没想到,她一心只想着薛缜,竟然不到三日的工夫,就做好了一顶极精致的帷帽。
她喜笑颜开地端详了一番,正要出去交给薛缜,又顿住了脚步。那日在书房替薛缜插花,他是如何疾言厉色地将自己赶出来的场景,还是历历在目。兰蓁想到这事,就怕又得罪了薛缜。她灵机一动,出去寻了个小丫头,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那小丫头是沈璇玑来到萼邑身边人手实在短缺之时买的,一起进府的不过五六个,也就帮着干些粗重活计,早就心有不甘。这时见兰蓁使唤她,又给了她一只银镯子,哪儿还有不依的,接过帷帽笑嘻嘻道,“姑娘放心吧,我不会乱说话的。”
她本就是外头的丫头,走出来恰好见到薛缜,也不多话,只是行过了礼,将帷帽交给薛缜。
薛缜的衣饰向来都是沈璇玑打理,自然以为是沈璇玑让这丫头来的。他接过帷帽有些奇怪,“不是说不戴了?”
那小丫头扮猪吃虎,一副懵懂的模样看着他。他又问道,“兰清呢?怎么叫你来?”
那小丫头睁着眼睛说瞎话,“姐姐在忙呢!”
薛缜也没过心,还以为自己不愿戴沈璇玑替他亲手做的帷帽她不乐意了。他是宁愿被人取笑也不愿妻子生气的,见那帷帽不是前头一顶,还以为沈璇玑替他新做的,就更惭愧自己不爱惜妻子的心意。
“我知道了。”薛缜将那帷帽往脑袋上一扣,双池在一边不敢笑,心里暗道,这样精致,看起来更像个娘们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