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软禁(1 / 1)

琉璃瓦 碧琦珠 1780 字 8个月前

眨眼到了严冬之时,琼江大雪连绵数日,路边的积雪有半人高,总不见化去。沈璇玑担心太后和叶老夫人的身子,又挂念着卫玢身陷囹圄,一个人几乎忙成了三个。

可她递进宫的请安折子三次倒是有两次是被退回来的,勉强进宫一次,太后身边也多有耳目。沈璇玑看到那些鬼鬼祟祟的宫人,心里隐隐觉得不祥。太后的精神也不好,沈璇玑看着她的神态是有话要和自己说的,可是一来为了提防丽贵妃的眼线,二来也是太后自己,说不了两句话就觉得气促神短。沈璇玑害怕她反而伤身,倒不让她多说话。

监牢更不必说,沈璇玑自替齐纭净带了话给卫玢之后,竟没再见过自己这位蒙遭不白之冤的表哥。

皇帝龙体需静养,入冬之后,加起来已经有数日不曾上朝,国事照旧是八王爷监理。

这日一早,天还未明,薛缜就梳洗了要出门。沈璇玑见他连早饭都顾不上用,连忙叫兰清和花嬷嬷二人拾掇了一个食盒,交给双池,让他伺候着薛缜路上吃。

薛缜这些日子都闷闷的,沈璇玑知道他是为朝中之事烦忧,可自己是个深宅妇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有加倍地温存体贴。

“王爷,晚上回家来用饭么?”薛缜正往出走,沈璇玑捧着一个紫铜的小手炉追了出来。

薛缜站住脚,对着她笑一下,“说不准,你要是饿了,就先用吧。”

沈璇玑将手炉递给他,伸手去替他将大氅的带子系紧一些,“我等着你。”

薛缜望着她的眼睛,看得沈璇玑几乎心慌了起来。她刚要问怎么了,就被薛缜紧紧地抱了一下,“好,你等着我。”

沈璇玑被他抱得一愣,他却不再看她,自己大步流星地走了。

双池见他这样,也不敢说话,一路提溜着食盒,直到薛缜坐上了车,才道,“王爷,吃点儿吧,不然嬷嬷和王妃身边的姐姐们,又要排揎奴才。”

薛缜将那食盒接过来,一打开,只见里头装着一个青花小汤罐儿,并两样点心、两碟小菜,虽然分量不多,却十分洁净精致。

他夹起了一个水晶皮儿的小包子,虽然食不知味,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食盒里的饭菜,都吃尽了。

此时马车也到了皇城外,薛缜拿出手帕拭了拭嘴角,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池打起车帘,他提步下车,振了振衣袂,阔步昂首向着宫门走去。

沈璇玑在家里,被薛缜临走时的举动弄得十分不安。她在屋里踱来踱去,花嬷嬷和春绰、兰清三人知道她有心事,也不敢去打扰,只是时不时地互看一眼,却也没有丝毫办法,最后还是摇一摇头,继续垂首肃立。

“什么时辰了?”沈璇玑突然问了一句,“你们不去吃饭,站在这里做什么?”

“过午了,”春绰连忙回道,“王妃不吃饭,奴婢们也不吃。”

沈璇玑勉强笑了笑,“别瞎说,我没有胃口,你们先去吃吧。”

春绰三人嘴上应了,脚下却不动。沈璇玑又要催,忽听外头有人报,说是“金乌卫”霍统领派人来传话,说九王爷日前举荐的二位尚书获了罪,今早被八王爷代皇帝下旨处以极刑;九王爷受了牵连,如今陷在宫内出不来,还请王妃稍安勿躁,千万莫要轻举妄动。

沈璇玑霍地站起来,身子抖得像是风中的一片落叶。花嬷嬷三人怕她急出个好歹来,虽然心里也是害怕,还是上来替她抚胸口、泡茶水安神。

“我没事,你们下去吧。”沈璇玑摆了摆手,脸色白得像外头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

而此时,褫夺安国公卫邗世袭爵位的圣旨,也已经到了卫府。

卫邗呆愣愣地看着一众虎狼一样的官差冲进自己府中,几乎是瞬间,就劫掠一空。安国公府里一片兵荒马乱,只有姚氏母子脸上带着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方才他们也同样的九雷轰顶,孰料紧跟着还有一道旨意,说卫玠大义灭亲、指证杀人凶犯,可堪为世人表率,特许携母安居。

这简直是天大的荒唐!卫邗还跪在地上,转过脸去狠狠地瞪着自己这个一向不长进的儿子。

卫玠还是怕他父亲,便往姚氏身后缩了缩。姚氏却是难得的扬眉吐气,她此刻心里只有卫玠和她自己,一向看不上她的叶老夫人和狐媚子的淳姨娘、自矜身份的卫珏夫妇,都要被赶出府去,活该!

卫邗呢?姚氏心里动了一下,转念一想,这个男人反正对自己也没有真心,故妻白氏,在他心里才是堂堂正正的安国公夫人。他也要走,活该!……

薛缜现在很想吐,户部、工部两位尚书的尸身还在丹墀之下躺着,远远看去,真是血肉模糊。天上的雪还不断落下来,慢慢地掩饰了那一地血红,可是很快又被人血的温度融化,最终只是将那血色渲染地更深。他心里很后悔,都是他害了他们!

旁观的朝臣们都已经渐渐散去了,只有霍祁钺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六十廷杖?!开什么玩笑?霍祁钺的眉头紧蹙,“贪赃枉法”这样虚无又笼统的罪名,转瞬间,就丧了两个人的命。

他抬头看了薛缜一眼,只见他失神落魄地,转身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霍祁钺叹了口气,招手叫来两个自己的下属,“好好抬出去,安葬了吧。”

薛缜直直冲进了“元泰殿”,一踏进屋里,就闻见一股奇香。他定睛一看,只见一个文人打扮的男子,正在替皇帝施针。

那人见薛缜进来,脸色阴鸷了一瞬。就那么一瞬间,薛缜就明白了此人的身份,正是神医提起过的、他那位同门师兄,唤作任丘的郎中。

皇帝原本闭目养神,听见有人来了,缓缓张开眼睛,一见是薛缜,脸就拉了下来,“你做什么?皇家的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没看见神医正在替朕施针?还不给朕滚出去!”

薛缜瞧了皇帝一眼,只见他容色越发枯槁,不仅眼底见了血色,颈间的血斑也一块儿一块儿地浮现了出来。他不知哪里起了一股火气,上来一把掀翻了任丘施针的器具,“你是何方妖人?敢毒害龙体,是想死了么?”

“混账!”皇帝大怒,“你就这样诅咒自己的君父吗?”

任丘微不可查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东西。他对着皇帝一拱手,“陛下,草民这针今日施不得了,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对他倒是很客气,“神医何罪之有?都是这畜生不懂道理!”他狠狠瞪了一眼薛缜,“小全子,送神医回去。前几日进上来的老参,拿几支给神医做药。”

任丘谢过皇帝,随着小全子走了出去,瞧也没瞧薛缜一眼。

薛缜跪倒在地,“父皇,您听儿臣一句话,这郎中有妖异,他的药日后不能再吃了!”

“胡言乱语!”皇帝大怒,将榻边几上的茶壶朝着薛缜砸了过去。薛缜不躲不闪,被泼了一身的茶叶水渍。他笔直地跪着,发冠歪着,脸色不知是冻得还是气得,显得又青又白。他好看的脸颊上沾着几丝乌发和几梗茶叶,竟然丝毫不显狼狈,而只让人心惊。

皇帝看着他,无力又无奈,“你到底想怎么样?”

薛缜苦苦地一笑,只觉得喉头哽咽,“儿臣什么都不想,只想父皇能保重龙体。”

“虚伪!”皇帝冷笑道,“你这样冲进来,搅了神医替朕施针,就是让朕保重的做法吗?”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来意!”皇帝阴恻恻地一笑,“安国公的爵位是朕下旨褫夺的,怎么?你要替你妻子的娘家来讨公道么?”

“难道父皇,就不怕冷了臣子们的心吗?”薛缜此时倒平静了,他的眼睛不知瞧着哪儿,发出的声音也不像是自己的,“不说安国公府,户部、工部二位尚书又何罪之有?竟致廷杖致死么?”

“哼,卫邺叛国,卫邗教子无方、犯下人命,难道这罪还不够重吗?”皇帝激动了起来,“朕现在才处置他们,已经是给足了他家面子!”

“至于那两个尚书,寒门出身,不敬君上,朝堂之上就敢和你八王兄对峙,朕不处置他们,难道让臣子们都生出不臣之心吗?”

薛缜听了皇帝这样颠倒黑白、胡言乱语,一颗心就像在外头的雪水里浸泡过一样。他明白,想要依靠皇帝来改变现状,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他现在觉得自己很可笑,甚至还不如沈璇玑冷静。他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这样一个君主的身上?他的抱负,怎么可能在这样的统治之下实现?

他微微一笑,对着皇帝磕了个头,“儿臣知错了。”

皇帝却突然诡异地一笑,“说起来,朕也好多日子没有见到你,咱们父子也很久没有亲近地说说话了。既然你来了,那就不要急着走了,这几日,陪朕好好说说话。”

薛缜猛然抬头,只见皇帝笑得老奸巨猾。他的心越来越冷,冻得像冰一样。他低下头,轻轻地道,“儿臣,遵旨……”

夜已经深了,沈璇玑还在九王府的大门外站着。晚间雪大风凉,她不过站了一会儿,身上铁锈红的狐裘就被染白了。

“王妃,回去吧,王爷一会儿一定就回来了,看见您在这儿站着,又要埋怨您不顾身子了。”花嬷嬷替她拂去风帽上的雪花,苦口婆心地劝道。

“王爷说要我等他的。”沈璇玑摇了摇头,“霍统领也说只是一时回不来,没说今日不回来,我再等一会儿。嬷嬷累了,先回去睡吧。”

花嬷嬷叹了口气,“老奴陪着王妃吧……”

等到三更天了,薛缜的马车终于出现在街口。沈璇玑喜出望外,疾步来到车前,伸手掀开帘子。

里头却没有人。

马夫嗫嚅着道,“王、王妃,奴才在皇城外头等了咱们家王爷整整一日,方才,宫里出来一个公公,说是九王爷要留在宫里伺候皇上,这几日,都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