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你到哪儿去了?”沈璎珞坐在黑暗里,一对眼睛灼灼闪着怒光,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珊瑚。
“啊!”素衣吓得一声大叫,将灯笼扔出老远,自己也跑出了屋子,“鬼啊!”
“晴岚!”沈璎珞站起身来,“将那蹄子带进来,再吵就把嘴堵上!”
素衣还要跑,晴岚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她见沈璎珞生了大气,忙不迭地跪在地上,“二姑娘恕罪啊,奴婢再也不敢了,二姑娘饶命啊!”
沈璎珞不理她,只看着靠在门边瑟瑟发抖的沈珊瑚,“你还没告诉我,这大晚上的,不好好在屋子里睡觉,去哪儿了?”
沈珊瑚咬着下嘴唇,低着头不说话,只是悄悄将右手往身后藏。
沈璎珞眼尖,一眼瞧见她空空如也的右手腕,顿时气得站都站不稳。她的眼里转上两朵泪花,嗓子也微微哽咽了,“珊瑚,你的名节,不要了么?”
沈珊瑚眼圈一热,倔强地转过脸去,“不劳姐姐费心。”
沈璎珞又是生气,又是悲伤,再看沈珊瑚时,觉得她和自己记忆深处那个扶着车窗哽咽的小女孩儿,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她长大了,变得美丽了,可是也和她疏远了。沈璎珞觉得自己眼看着长大的小妹妹,就好像一朵云,自己眼看着她越飘越远,却没有丝毫的办法去挽留。
“你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主意和打算。”沈璎珞突然觉得很累,她在沈珊瑚身边停了停,“你好自为之吧。”
沈珊瑚还是没回头,走得近了可以看见她的身子也在轻轻地颤抖着。
沈璎珞叹了口气,擦擦眼泪,走出了她的屋子。
向远那边却比沈珊瑚顺利得多了,他回到“崇光阁”,恰好向姨妈还没睡。他见母亲房中亮着灯,就来回话。
向姨妈见他满脸喜色,就知道事已经成了六七分,也不觉笑道,“如何?娘不会害你吧?”
“娘说的哪里话?”向远坐在向姨妈身边,“我知道娘是最疼我的。”
他说着,就将沈珊瑚那只手钏献宝似地拿给向姨妈看。向姨妈眼睛亮了一亮,笑得老脸像朵盛开的**,“哟,瞧着成色,想必是宫里赏下来的。”
她脸上十分得意,“那位九王妃向来傲气,只怕是没想到,她赠给她小妹妹的东西,最后会落在咱们手里。”
向远也是一笑,“这算什么,日后还有好的呢,到时候娘喜欢什么,就拿去用,难道儿子还会克扣您老人家不成?那还成什么人了?”
向姨妈摩挲着儿子的后颈,“我的儿,我知道你孝顺,不愧是我养大的。”忽地又想起姚氏,不觉更得意地要满出来了,“你姨妈是个没成算的,这么长时间了,你表哥可连沈家二丫头的一根儿头发丝儿都没碰过,哪像我儿,这样有本事!”
母子二人志得意满,却不料隔墙有耳。向小园在里屋睡着,偷偷听母亲和哥哥说话,忽然灵光一现:哥哥捏了沈珊瑚的把柄在手里,日后就算她想反悔也没可能了。自己何不也效法之,只要将生米煮成熟饭……对,就将生米煮成熟饭!
恰好过了几日,是叶冬毓二十七岁的生日。叶老夫人因她管家辛苦,又替卫家诞下了第一个曾孙,决定好好替她大办一场。
到了正日,安国公府里张灯结彩,琼江不少高门贵族的夫人姑娘都上门来贺寿。叶冬毓穿着一身簇新的石榴红贡缎金线掐牙绣百蝶穿花的裙衫,笑容可掬地招呼客人,身后的奶娘抱着玉雪可爱的祺哥儿,又惹来不少艳羡。
到了快开席的时候,九王府的车驾到了。叶冬毓笑着出来迎接沈璇玑,二人在家时就相处得好,沈璇玑特地带了厚礼来为她祝寿。
“王妃事忙,原本不必亲自来的。”叶冬毓向着沈璇玑微微福身道。
“大嫂子!”沈璇玑连忙拉住她,“你若这样,我就走了!”
二人相视一笑,携手进了卫府。这一下彼此厮见、招呼寒暄,一时间莺飞蝶舞、柳绿花红的好不热闹。
沈璎珞不欲姐姐担心,特地走过来拉了沈珊瑚,一起来见过长姊。
沈珊瑚虽然心里不愿,可是却不敢露出什么端倪被沈璇玑瞧出来,也强装笑颜地由着沈璎珞拉着走了上来。
而此时,只有一个人,游离在这些热闹之外。向小园四处张望了一周也没瞧见卫玢,早就不耐烦了。向姨妈自然是在沈璇玑跟前凑趣儿,也不管人家待不待见她。向小园窥了个空子,自己偷偷离席,来到了湖边。
安国公府和其他贵族府邸一样,都爱些亭台水榭,这湖唤作“忘忧”,是第一代家主入住之时开凿的。湖边还有一座假山,上头枝叶蔓生,掩映着一个小小的山洞子。卫珏和卫玢小的时候,都曾因为夏日贪凉,藏在这山洞子里头读书。后来是叶老夫人发现了,说是虽是自家的地方,到底怕有蛇,咬上一口就不得了了,才不许他们再去了。至于卫玠,这山洞子他也不算陌生,有时候他怕卫邗和姚氏突袭他的屋子,就带了漂亮丫头来这儿胡天胡地,倒是一次都没被人发现过。
大家都在前头赴席,向小园四处瞧瞧并没有旁人,便叫自己的丫鬟过来,低声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叫她去了。
因为齐纭净和她母亲也在邀请之列,叶老夫人特地将卫玢留在“萱禧堂”叮嘱了几句,无非是劝这个读书读得有点儿老学究气质的孙儿,“有什么关系呢?琼江习俗,未婚男女本不必那么避忌,何况齐夫人就是要来看看你的,你一个堂堂男儿,怎么比你未来的媳妇儿还害羞?”
“是啊,”沈璇玑也在一旁帮腔,“三表哥,我刚才瞧过那位小表嫂了,落落大方,不是那佯羞诈愧之辈,你就是去见见她,她也不会生你的气的。”
卫玢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就是因为定过亲了,我才不能贸然出去,叫人知道了,于齐姑娘名节有碍,王妃不记得圣人有云……”
“停停停!”沈璇玑表示不耐烦,“既然你不好奇,我又何必枉做小人,不出去便不出去吧,不知道谁要做小媳妇儿呢!”
卫玢脸上一红,“王妃最是风趣的。”
淳姨娘见卫玢老实,要替儿子解围,便笑着对叶老夫人和沈璇玑道,“王妃和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放他去吧。”
卫玢这才离了“萱禧堂”,不觉长出了一口气,想一想叶老夫人和沈璇玑故意刁难自己的情状,不觉又笑一笑。他天性至诚,在他心里,既然齐纭净要做自己的妻子,那么就不能受一丝伤害,若是因为自己,就更不行了。
他一路想着,一路出了内院。正要回屋,忽然见石子路上跌跌撞撞跑来一个梳着双丫髻、瞧着面生的丫头,一见他的面,就大惊小怪地道,“卫三爷,我、我家姑娘在山洞子里,被蛇咬了!”
“你是谁家的丫头?”卫玢听了这话也是一惊,对她一眼便认出自己身份这样奇怪的事情也没有深究。那丫头吃吃艾艾地,憋了半天,才道,“我、我是齐家的丫头!”
卫玢原本就有些牛心,因为自己不说谎话骗人,便对谎话没有什么甄别能力。而向小园久违的智商在“生米煮成熟饭”计划中复苏了,居然知道带一个平时不出房门、几乎没人认识的丫头,来替自己做局,请卫玢入瓮。
卫玢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终于,对未婚妻身体健康的担忧压倒了对圣人教诲的遵守。他皱了皱眉,向那丫头道,“既然事情紧急,你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带我去瞧瞧?”
卫玢跟着那丫头来到了忘忧湖畔的假山下,那丫头指着黑洞洞的山洞子,“我们姑娘就在里头!”
“你去找人,我先去瞧瞧。”卫玢提起衣摆,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洞走去。那丫头听了他的话简直求之不得,立刻跑得不见人影了。她记得姑娘也是这样对她说的,只要将卫三爷赚了来,后头的事儿就与她无关了。
“何况,我也不想让你有机会,去外头乱说。”向小园嘴角微微提起,一双眼睛凌厉地看着她。
“放心吧姑娘,奴婢绝不会去乱说的。”那丫头觉得后背涔涔渗出冷汗,期期艾艾地道。
卫玢也有近十年不曾来这个山洞了,只觉得比以前更加黑暗、滑腻、潮湿,这样的地方,真钻出一两条蛇,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
“齐……齐姑娘,你在哪儿?”山洞虽然不大,路却曲折,卫玢一时看不到齐纭净的身影,心里有些着急。
“齐姑娘,你听到我了吗?”他心里乱跳了两下,万一咬到齐纭净的是条毒蛇……后果他都不敢设想。
“齐姑娘?”卫玢的声音回荡在山洞里,却没有回音。他这下真的着急起来,正要转身出去叫人打了灯来找,忽然就被一双手抱住了腰间。
“三哥哥,我在这儿呢!”那声音又软又涩,不是向小园,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