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计算(1 / 1)

琉璃瓦 碧琦珠 1780 字 8个月前

叶老夫人原本笑容满面,不断让下人给沈氏姐弟布菜,一转眼看到姚氏,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玺姐儿,去,替我敬你们太太一杯,她辛苦了。”

卫玺站起身来,手执乌银镶梅花酒壶,将一只翡翠杯斟满,双手奉至姚氏面前,“太太请。”

姚氏一张脸上,姹紫嫣红的,可好看了。

安国公府和其他高门大户唯有一点不一样,内帷当家管事的,并非国公夫人。

姚氏原是靖远伯家的庶女,若不是填房,也嫁不进国公府做正妻。卫邗此人,不擅儿女情长,爱情犹如他心上枝头只开一季的花,白氏死后,他在夫妻情分上就更淡薄。

淳姨娘之所以得他喜欢,是因为她知书识礼、善解人意,姚氏却不懂这个道理。

记得她刚进门的时候,卫邗虽然对她不怎么动心,却也是以礼相待,给她充分的尊重体面。可她不知道受了谁的挑唆,一心只想将国公府的掌家大权牢牢握在手里,更对卫邗在外的交情往来之事横加干涉。她天生悭吝,卫邗在官面上行走,花销是少不了的,可钱一旦进了姚氏的口袋,再要拿出来,那就是千难万难,久而久之,夫妻便离了心。

她若是不讨丈夫喜欢,却有老夫人撑腰,想必依旧是掌家太太、国公夫人,人人见了都得毕恭毕敬,可叶老夫人也不喜欢她。

叶老夫人是老忠勇侯府家的女儿,性情刚烈爽利、不苟言笑,却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心人。这样脾性的人,如何会和姚氏投契?

后来,叶老夫人又得知姚氏暗中将国公府的两个庄子变卖了,拿了钱去贴补她娘家的姐姐,当下气得倒仰。恰好那时姚氏怀了卫玠,叶老夫人便三下五除二地收回她掌家大权,原是自己管家,这一管,便直接管到了叶冬毓进门。

姚氏也去认过错,卫邗瞧着也有些心软,便去求叶老夫人,说堂堂国公夫人不能主持中馈,怕是要被亲戚朋友同僚们笑话。孰料老夫人只有一句话,倒将卫邗硬邦邦地顶了回来,“我就是被人笑死,也不能将这偌大的府邸家业,都败在她手上。”

所以,姚氏在安国公府就是个富贵闲人,叶老夫人说她“辛苦了”,那是在敲打她呢!

姚氏接过卫玺手中的酒杯,微微起身谢过叶老夫人,笑得十分勉强,“老太太哪里话,要说辛苦,还是媳妇儿最辛苦。”

叶冬毓只装着没听见。

沈璇玑想笑又不好笑,低下头仔细研究自己荷包上绣的花纹。

姚氏瞥到她脸上的神色,暗暗白了她一眼,心里已经把“沈璇玑”这三个字从名单上划去了。叶冬毓不是她的亲儿媳,不听话也就算了,卫玠的媳妇儿,必然要好好孝敬她,对她言听计从,她若是脾气上来了,便是手痒了打她两下,她也只得笑着受了。

沈璇玑如果知道姚氏打的是这个主意,估计要呕血而死。

一时宴毕,卫邗有了酒意,姚氏和淳姨娘便陪着回去正房歇息;卫珏要吃药,叶冬毓也回去了;卫玠自是出门去呼朋引伴地乐,卫玢虽然还是个少年,却十分守礼,红着脸忸怩了半日,叶老夫人才明白他是看表姐妹人多,不愿在这儿和女眷厮混了。

他身为纨绔却这样不纨绔,叶老夫人自然很高兴,便也让他回去了。最后“萱禧堂”内只有卫玺和沈氏姐弟陪着叶老夫人说话,也过不了多久,她老人家年高,玉郎年幼,二人都撇斜了眼儿打瞌睡。

“老太太累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沈璇玑带着妹妹们和表妹起身,帮着青荇和墨菡服侍叶老夫人睡下,又看着梅清和奶娘带玉郎睡了,才出了“萱禧堂”。

那时正是月上中天,夜凉如水,比白日里燥热不知舒适惬意多少倍。卫玺有些意犹未尽,便笑吟吟对沈璇玑道,“姐姐,你们来了之后,我还没去拜访过呢!”

“那正好,我们三人也没和妹妹好好说过话呢!”沈璇玑拉着卫玺的手,卫玺回头吩咐自己身边的云暖,“你先回去,我过一会儿便来,今晚上天气不热,便不要那风轮了,没的吵得人一晚上也不得安睡。”

云暖应声去了,卫玺便一起往“琳琅阁”来,一踏进垂花门,只见原本一直无人居住的“琳琅阁”已被拾掇一新,院子正中放着两只蜜色瓷的大缸,里头栽着疏疏几支荷花,倒映着月色,一片莹莹然。

沈璇玑唤来春绰和兰清,搬了小桌子来放在院中一株梨树之下;沈璎珞身边的晴岚带着几个小丫鬟盛了净手的水来,珊瑚身边的素衣端上果子,竹清和菊清奉茶。四人团团围坐了,对视一眼,都笑出声来。

“倒像在做贼。”璎珞也难得地说了句笑话。

“一直想来的,只是太太说姐姐们要替姑姑和姑父尽心,不叫我来打扰。”卫玺说完这话,看了一眼沈璇玑,二人对视一笑,都端起茶杯来喝茶。

姚氏实在也太未雨绸缪了,卫玺不过是个年纪少小的女孩子,沈璇玑姐妹也无非是无家可归的孤女,也不知道她是怕谁借谁的势,在表姐妹之间,都要竖起一道垣墙来防备着。

却说卫府正房后一座大粉壁后掩映着一个小小的独院儿,便是卫珏夫妻的屋子。在家里的时候,叶冬毓向来是自己搀扶丈夫,并不肯假手他人,也只有品月在一边搭把手,其他的丫鬟仆妇们都在前后打着灯笼,簇拥着二人回到屋里。

“我和爹在外头喝酒,依稀听见太太又说你了?”卫珏扶着妻子的手坐在床榻边,抬起脸问道。他在席上也喝了几杯酒,脸色红扑扑的,倒是比平日显得健康。

“哪天不寻个空说几句?”叶冬毓唤了丫鬟上来替他换下外衫,又自去小风炉边看药,忙里偷空地回了一句。

风炉常年设在夫妻二人卧室之外的廊上,卫珏说了几次怕气味不好,都被叶冬毓一眼横了回去,“在厨房煎了再送来?药还不凉了?药性一散可如何是好?”

卫珏无奈地摇摇头,“都是我没本事。”

“说什么话呢?”叶冬毓轻轻地拍了他一把,“我若是在意这些事,早都气死了!休要废话,快把药喝了!”说着便拿着药碗往卫珏脸前递。

“慢着,慢着,娘子,烫!”卫珏被她这样一岔,只好笑着接过碗,将那一声叹息,都随着药汁咽了下去。

正房里,姚氏正在生气,卫邗醉了,是她和淳姨娘将他扶进屋里。淳姨娘向来乖觉,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犯傻,自己说要去熬醒酒汤便走了出去,姚氏心里正在得意,谁知卫邗躺在**,睁着一对迷蒙醉眼,打量了一下屋内陈设,含糊不清地道,“我怎么会在这儿?阿淳?阿淳?”

淳姨娘在小厨房,自然听不到无法应答,姚氏已经气呆了。卫邗也不理她,伸手挠挠脑袋,好似百思不得其解,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边念叨着“我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想睡在这儿……”,边径自往淳姨娘的西屋里去歇了。

姚氏摔了一个粉瓷的猫蝶戏茶盅。

她房里的大丫鬟北萱心里暗暗叫苦,太太和老爷一不痛快,这一屋里的人,今晚都别想痛快了。也亏她脑子转得快,走上来收拾了碎瓷片,笑着说,“还是老爷知道太太的脾气,知道自己醉酒了气味不好,就不在这儿扰太太的清净了。”

这就叫睁着眼睛说瞎话啊!姚氏狠狠地盯了她一眼。北萱也觉得今天自己这个马屁有些拍在了马腿上,连忙又道,“奴婢今天才是第一次见沈家的二姑娘和三姑娘呢,要说起来,相貌倒是比大姑娘还好!”

她到底伺候多年,把姚氏的脉还是很准,虽然开局有些偏差,但是很快就转入了正轨。

姚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反正卫邗不在她这儿歇也不是一日两日,还是打起精神、擦亮眼睛,替卫玠挑一个百依百顺又嫁妆丰厚的媳妇儿,才是正经。

北萱偷看她脸色,就知道自己此劫安然渡过,轻轻吐了一口气。

“我看着,倒是都好。”姚氏坐在妆台前,一边自己动手取下发上钗环,一边慢悠悠地道。

北萱连忙上来接手,心里翻了个白眼,每次说话必是迂回曲折,必要别人问一点,她吐一点,好像不累得别人人仰马翻,她就心里不安一样。

不过她身经百战,贴心话张嘴就来,“奴婢瞧着,还是二姑娘最美。”

“你也这么觉得?”姚氏喜滋滋地回头,诚恳地问道。

北萱被她的变脸功力吓得一抖,只好干巴巴地说,“是,二姑娘不但长得最美,脾气瞧着也最好。”

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么?那位沈大姑娘和老太太的性子有个六分相似,自然不得姚氏欢心;沈三姑娘倒是和顺羞怯,可惜是个庶出。

未来安国公的结发妻子,怎么能是个庶出呢?这么想来,人选有且只有一人,沈二姑娘璎珞,早就入了姚氏的法眼啦!

北萱不愧是姚氏心腹,对她的心理十分了解,只是这次,她也只考虑了其一,而姚氏深谋远虑,早就想到了下一步。

叶老夫人两个女儿,卫鄞是入宫为妃的,自然不必带什么嫁妆,不过是带了银钱、珠宝等做打点之用,万分情急之时也可应急;卫郦出嫁的时候可不一样了,叶老夫人不光将她的全副嫁妆给了小女儿,又为她置办了一套极气派的嫁妆。之前琼江人人都只是听说过十里红妆,卫家幼女初嫁沈郎那日,才亲眼得见了。

那一份嫁妆,沈珊瑚一个庶女能分多少?她所有的,不过是镇南将军府的那些死物罢了,顶多再加上皇上赐下的一些抚恤,尚且得分为三份。叶老夫人不是她亲外祖母,想来贴补也不甚多,娶她进来,有何油水可言?沈璇玑虽然有钱,可是性情太坏,敢对自己不敬,也不要娶她,如此一来……

姚氏笑得像只餍足的狐狸,璎珞啊,二舅母真的喜欢你得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