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还没到天山,迎面而来的风便已经夹杂着彻骨的寒意。倾瑟眯着眼,三千青丝往后扬起;小团子乖顺地躲在倾瑟的背后,免了寒风的侵袭,一路安静地把玩着倾瑟的头发。
倾瑟问了一句:“冷么?”
这彻骨的寒意,非常人所能承受。一般的小仙打这里路过也会哆嗦个不停。听闻倾瑟如是问,团子继续把玩着她的头发,嘟囔了一句:“冷,冷死了。”可他面上悠然的神色,却和他所说的话丝毫不相称。
倾瑟手从腰际往后伸过去,拖住了小团子的屁股,开始给他输送绵延不绝的仙力,嘴上不客气地哼了一声:“不是要来这天山见识吗,这就喊冷了。”
团子一屁股坐在倾瑟的手掌上,两条腿夹住倾瑟的腰,瘪嘴道:“不来怎么会知道冷,要来见识了才知道冷嘛。”
不一会儿,天山那白雪皑皑的有些朦胧的山间轮廓,就已然出现在了眼前。冰寒之气四散,似乎连四周盘旋萦绕的烟云都给冻住了。
而那茫茫的皑皑雪山之后,赫然出现一座高耸巍峨的雪山。雪山山体,从山顶至山脚,皆是通透雪白。而绝大部分的寒气,都是自那里扩散出来的。
此雪山与周围的山头都不一样,山体分外庞大似能穿破九重天。而在山体的正中央,如一把巨斧凌空劈开一般,竟开辟出一汪无尽的悬崖深渊。
小团子霎时来了精神,站在倾瑟的手心上,一直胳臂搂着倾瑟的脖子,一只小手往那山上一指,扭着身子兴奋地大叫:“娘~娘~就那个!就那个!”
倾瑟依言将祥云往那个方向催动,道:“再乱动,摔你下去。”
忽而记得,以前她来过天山。天山的冰莲拿来炖汤,味道尤为好。
天帝还送她过不少株冰莲。只可惜,后来吃腻味了。
可是她都已经不记得是谁陪她来天山,是谁要下雪渊去给她摘最大朵最好看的冰莲。
大抵……是天帝,亦或是寒生?
倾瑟低着眉如是想,脑子里混沌一片。似一锅浆糊,晕晕的,化不开清明。
(二)
不消一刻,倾瑟就已经带着团子在那座巍峨的雪山上停了下来。站在山这边,面对着山那边,中间是一沟无法愈合的悬崖深渊。
而山那边,完完整整一面光滑的冰壁。
小团子下得地面来,一屁股坐在悬崖峭壁边,双腿垂在悬崖上空中,来回晃悠,不畏寒,更不担心会掉下去。
他很有兴致地在欣赏这天山的风景。
恰好站在这样的高度上,天山一片高低起伏的山群都赫然映入眼底。颇有一番滋味。
小团子忽然道:“听执画说,午时卯日星君会将太阳洒在这山顶正上空,日光照在两边冰壁上面,会有万丈光芒。娘你想不想看?”
离午时已没多久。她也听过这样的说法,但却一次都没见过。到底有多壮阔的光景,她正好也想见一见。
果真,随着日头渐渐往正上空挪移,两面冰壁开始折射出五彩的光线,灼灼光华竟华贵得很。直到日头稳稳当当地停留在这巍峨的雪山正上空时,雪山华光大振,一时明晃得竟让人睁不开眼来。
虽有阳光,这天山层层叠叠的寒气却丝毫未受到减损。而那些冰雪亦丝毫未有融化的痕迹。
倾瑟努力眯着眼,眼睛仍旧是有些刺痛。脑子里空澄澄一片,似乎被这耀眼的光芒给填满,连耳朵也开始嗡鸣作响。
忽而小团子在耳边轻声有些期盼道:“娘,看见了对面的人了么。”
倾瑟懵懵然,闻声朝对面看去,光芒芒一片却没见团子说的什么人,倒是先听见了声响,打对面传来。
一声一声,犹如鞭子划破长空的声音。
小团子浑身一哆嗦,一眼不眨地看着对面。湿漉漉的眼眶,瞳孔晶晶发亮。
然而,那声声鞭子划破长空的声音,在两边冰壁上来回回荡,回音声声不绝。如鞭策着倾瑟的脑仁儿,头痛欲裂。
倾瑟扶着额头,闭眼又瞠眼,挥不去那种疼痛,心都缩成了一团,倒抽着几口凉气,问:“什么声音。”
团子自地上爬起来,又爬到倾瑟的肩头上坐下,小手去帮倾瑟捧额头,糯糯道:“那是天山的冰鞭在鞭响,娘,有人在受罪呢,你看见了么?”
(三)
卯日星君将正上空的日头往西赶了赶,冰层反射的光芒消减了稍许。
她是记得,执画去幽冥境收冰棺的时候说过,有人在这天山受了七百年的冰刑。该有多大的意志,才能七百年不磨灭。
这里的冰刑,不光只是抽打着肉身,同时还鞭策着元神。乃仙界少有的残酷的刑罚。
那附有一半元神的冰棺,可是这天山受刑之人亲手所凿?那护她安然的一半元神,可是这天山受刑之人的元神?
团子见倾瑟拢着眉垂着头,似乎很难受的样子。他没再强要倾瑟去看清对面的人,糯糯瓮声道:“听执画说,这里的冰刑,每日午时以卯日星君抛的日头为准,一直到夜里子时卯夜星君抛的月头为止。娘,被这样鞭打,是不是会很疼。”
日头再往西移了些许。两面冰壁反射出的光芒这才渐渐暗淡了下去。
倾瑟忍着头痛,抬眼向对面看去,却见一道道快急如风的冰鞭时不时从眼前飘过,最终都是扇在对面的冰壁上。
冰壁那里,果真缚着一个人。
一身白,融入了这茫茫无尽的冰山雪地里。
倾瑟没说话。一世界里,尽是满目的白。
团子便又自顾自地说道:“听执画说,那人脑子有些病。好端端地自己跑过来尝这冰鞭的滋味。而且没人喊停,他便不会罢休。娘,你说那人是不是很受虐?”
倾瑟揉乱了团子一头毛茸茸的发,淡淡然笑:“你想来天山见识,就是来见人受刑?”
团子雄赳赳气昂昂:“是啊,我是想来试一试,要是我喊停的话,那冰鞭会不会停。”面上说得满不在乎,那眼睛里却载满了哀痛,“娘,我可不可以喊停了?”
(四)
倾瑟眯着眼睛没答话,再看了一会儿,见实在是看不出个所以然,脑子里又混沌一片。她索性就拂袖转身离去,道:“回去,这与你有什么干系。不要多事。”
身后小团子没有跟上。
倾瑟走了两步,顿了下来,侧头睨着他:“不回去一会儿本司让执画来接你回去。”说罢当真一个人走开了。
小团子终于忍不住哽声大吼:“娘,你没感觉到么,那人意识已经很薄弱了,受了七百年的鞭刑,饶是犯下再大的错都够了!”
倾瑟身体猛然一颤,半晌才轻轻落落地问:“你知道他是谁对不对。”
小团子吸了吸鼻子:“知道。”
“那他是谁?”
“他是青丘的上神。他犯了错,得不到原谅,他给你凿了棺材,听执画说你是要谢他的。既然要谢,怎么还让他受苦!”
“当真只是听执画说?”倾瑟转身,看着小团子泪眼汪汪的模样,蹙着眉,头痛得厉害。
一颗颗水珠从小团子的眼眶里滚出,他握紧了小拳头,咬着唇十分倔强道:“全都是听执画说的!”
然,他唯一不用执画告诉的,那是他的爹。
良久,倾瑟用力锤了两下太阳穴,吁气道:“如此说来,他倒和你是同一个祖宗。那你便去叫停罢,看他愿不愿意停下。”
小团子闻言,立马双目绽放出夺目的光彩,狠狠点了点头,摸了一把脸,站在山巅上。冲着对面大喊:“你个作死的——快快莫要再折腾自己——我娘让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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