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会知道惟横总局的决策……谁告诉你的。”
听到这些话后,三澄抿起嘴唇,再也没有了先前看似诚恳的模样,随后挑弄着眉头,轻声且带着冷意。
“你也别管是谁告诉我的,三澄凉,看你这副模样大概是因为我说对了?”草叶盛彦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投向眼前的已然睁开双眼的眯眯眼,“我早就说过你根本不会这么诚恳的向我表达歉意,一切都意有所指。”
“是九条樱子?还是……”三澄还在猜测。
“我说过了……好好接受现在这件事情被我知晓的事实,以及被我看穿了精心准备的话术背后所隐藏着的现实。”草叶撩起额前发缕,带着无所谓的态度。
“有意思。”
三澄凉站直身体,双手环抱着,态度变得阴冷。
“原本我以为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没想到却还是低估了你的信息网,有趣,草叶盛彦,你真是……”
“好了,三澄学长,没必要作出一副被看穿心思而开始耍无赖的模样,这样的话我只会觉得你无能。”
草叶伸出右手小拇指挖了挖耳朵,语气里满是鄙夷。
“那么让我来猜猜看,你想通过我来提高惟横总局对智弘大学虚拟犯罪调查科的关注度,而恰好你是这个部门的领导人,那么也就是说,你完全可以通过职务之便私用这些本来是分发给部门的资源……
在这一点上,三澄凉,你和岩山幸二是同一类人,只是他比你更加易于表现自己,而你不一样,你是……秃鹫。”
“秃鹫?”三澄恢复了先前眯着眼睛的样子,脸上浮现出止不住的笑意,“真是恰当的形容词,草叶盛彦,你挺适合做文职的,要不要我向上级请示给你安排个文职工作?”
“没必要继续跟我套近乎。”
草叶将手中的日记纸页重新展开,径直走到双人床对面的阳台处,表情平静。
“当下的任务,我想只能是尽快的从这栋别墅里逃出去,而不是在这里与你聊一些毫无价值与营养的话,谁知道片渊森冈这个疯子会做什么。”
「五十九岁的身体果然很令人作呕,戒尺击打的地方并没有渗出足够多的血液,我的计划似乎开始倒向失败的一角,谷田川发出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声与惨叫声,夹杂着求救声……美妙至极,总归还会有其他的声音来填补我空白的内心,一切似乎都有意思起来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是谷田教授问我的第二句话,我不禁笑出声。
看起来关于过往的一切他似乎都忘记了,我继续用圆规等尖锐器具扎向他的身体,略显暗红色的粘稠血液从伤口中流淌而出,染红了床单,这只能让我更加兴奋。
看来他忘记之前以治病为由把我锁在病床上的事情了,看来他忘记一次争论明明我才是弱势一方却还是报警将我抓起来的事情了,看来他也忘记那天晚上亲眼目睹我被殴打视而不见的事情了……没关系,谷田教授,年纪大了忘记一些事情是完全正常的,我会帮你想起来的。」
「“我想起来了,你是川君所说的那个患有精神疾病的孩子,片渊森冈同学。”
这是谷田川对我说的第三句话。
看起来他貌似想起来了……果然令人深刻的痛苦是最好的良药,我继续用利器折磨着他,回忆似乎在我的脑海之中回旋流转凝聚成单股的水流冲击我的内心,大学时期的我所经历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
精神疾病……?
草叶身体靠在窗户旁,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日记里描绘的事情绝对不像是正常人能够做出来的,其症状有点类似反社会人格……但问题是这种属于人格障碍疾病,而非精神疾病,并且这种疾病在成人时会有所缓和,而片渊先生好像加重了病情。
那么回到最开始思考的问题上来,如果片渊先生患有精神疾病,那么日记里描写的中岛小姐……她是真心的吗?或者说,她是存在的吗?
……突然想起了什么。
草叶用力抓揉了下头发,抱着手的时候瞥了一眼房间另外一头的三澄凉,神情中夹杂着严肃。
“三澄学长,想问你个问题……你在职期间有没有遇到过带有精神疾病的罪犯,犯过比如说绑架罪之类的这种事,范围的话,是在斓城。”
草叶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可能是因为激动,又或者是因为紧张,但青年的脸色却很平静,看得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去应付接下来的任何事情。
三澄看起来有些发愣,他不知道眼前的青年询问自己的这些事情有什么特殊的寓意,不过他还是沉思片刻开口。
“我印象中好像确实有类似描述的案件,大概是在三四年前的时候……宫城县?对,是宫城县,那里发生过一起惊世骇俗的绑架案,罪犯绑架了当下时期较为知名的记者。”
说到这里的时候,三澄显然愣了一下。
“……等会,记者?”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了吧,所以详细说说。”草叶盛彦抱着手,洋洋得意的轻笑起来,“不要让片渊森冈的罪行干扰了你,你就跟我说说那起案件的详细内容即可,届时我会进行比对,和你说清楚事实的。”
“好。”
三澄第一次对草叶的说辞表示了由衷地认可,随后环抱双手,手指富有节奏的轻敲着下颚骨,道。
“三四年前……具体时间我记不太清楚了,还得去调控者中心调取卷宗记录才能得到答案,这里我就不详细说了,我在斓城范围内的各大城市四处奔波,那时候调控者的人手不如现在这样多,基本上是这里结案后第二天,甚至是几分钟后又再度去别的地方调查。”
草叶显然是没有经历过这些,所以在听三澄讲述的时候表现出了饶有兴趣的模样。
——因为他在职期间所属未成年。
而法案规定未成年虽然可以担任调控者,但必须在其监护人的陪同下进行培训或者初步勘查案件的工作,并且每位未成年调控者均有属于自己的辖区,但不会超过一个区块。
这也就直接导致了草叶盛彦根本没机会体验三澄所说的这些,直到十八岁成人才渐渐融入集体。
“但那个时候还没有出现像类似「莫比乌斯」这样的组织,大部分案件的难度颇低,其绝大多数案件都围绕着走私罪展开,所以那段时间我们也没怎么费心。”
陷入回忆的三澄,显然想到了那位死于江文堪集会活动中的搭档,平静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忧愁。
“而某天,我们接到了惟横总局的人员调动,需求我和我的搭档川井君前往宫城县处理一桩绑架案……现在想想也确实有关联,罪犯名字是片源直树,档案上记载他患有严重的偏执狂妄症。”
偏执狂妄症?
草叶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仿佛堵塞的池沼注入清泉般让混沌不堪的思绪持续流转。
没错,他早该想到的……
偏执狂妄症是一种精神疾病,其特征是患者出现妄想症状,但没有明显的幻觉、思考障碍或情绪障碍;患者通常会坚信自己具有非凡的能力、权力或地位,或者认为自己受到迫害、监视、跟踪等。
而偏执狂妄症的妄想内容与患者的文化背景和经历有关,且常常是系统性的,具有一定的逻辑和主题。
“片源先生幼时丧父丧母,死因谋杀……本该继续调查的时候新法案颁布,谋杀案被彻底封存,估摸着这才导致了他如此的结果。”
三澄说这话的时候,不断的抬头望向眼前的青年,似乎是意有所指,但又完全没有说破。
草叶盛彦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片源直树幼时的生活经历与自己完全相同,如果是这个经历导致了他的偏执狂妄症,那么三澄有理由怀疑草叶也患有如此病症。
也许是错觉,三澄的目光似乎带了点狠劲。
“根据档案上的记录,在如此环境下成长的片源直树,在大学时期与人发生恶劣的争执,其教授心理学科的老师谷田川恰好是目击证人,在了解了片源的病患情况后采取了最正确的措施,那便是将其放入精神病院治疗。”
“这么说,日记里写的那些内容是关于这件事情的?”草叶盛彦若有所思的自语道。
人在书写具有客观事实的事件记录时,总会不由自主的代入自己的主观想法。
疯子也是具有基本思考能力的人,所以一样,偏执的疯子会将完全正常正确的事件中他人的角色写成威胁自己的角色,将自己置入受害者的立场,并且按照自己的一套逻辑来解释任何可能会出现破绽或是不合理的情节。
客观事实是片源发病被谷田川送入精神病院强制就医治疗,但在他的日记本里却塑造了一个整日针对自己,对自己造成创伤以及伤害的恶魔老师形象。
真复杂。
“进入精神病院后,片源却成为了表现最好的精神病人,其表现出来的乖巧模样是在外从未表现出来的,一些当时的精神病医生对片源的评价均是「优秀」。”
世界上最难的题目,即是如何证明自己没有精神病。
而片源直树却在短短一年内将这道题目完美的解答出来了,任何看过他的医生都无一例外的表达着认可出院。
“更是在最后一次出院考核中,片源直树的心理测评表明他现在就是一位阳光积极的少年。”
三澄语气中带着些许难以置信,他摊了摊手。
“片源直树的治疗效果震惊了当时的精神病院圈子,为了庆祝时限一年治疗圆满的结果,精神病院院长凭借着自己的职权之便,为片源安排保送到了宫城县较为知名的报社工作,所以最开始我们在木屋里看到的那本笔记本里写的内容……确认是真实的。”
“一年治疗成功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吗?难道他们就不觉得有什么蹊跷吗……我倒是觉得应该让所有的恶劣精神病人在精神病院待够五年才能放入社会。”草叶略带偏执的说道。
“这个提议不错,但社会资源有限,没人会让一个已经被证明精神疾病痊愈的患者,继续浪费资源。”三澄的态度有些飘飘然,一副事不关己无所谓的样子。
三澄说得很对。
在这个已经够烂的社会中,各行各业能够争取到的社会资源屈指可数,有极大部分都被给予高层用于精神刺激的开发,享乐主义至上。
但一想到他们这些调控者还在拼搏努力的时候,社会等级很高的却整日躺着无所事事,时不时的还将剥夺人权的罪犯视为娱乐……草叶就觉得有些恶心反胃。
社会等级似乎……不,就是意味着一切。
高等级的父母诞生下的孩子也会被评定为高等级,即使偶然生下了智力不足的孩子,庞大的家庭背景也会让他永远生活在温柔乡中娱乐至死。
低等级的父母生下的孩子绝大多数会评定为低等级,遭人唾弃,但毕竟是有寒门出贵子的说法,几百个孩子里也会有可能出现一个智力超群的,届时就会由专门人员接引进入高层继续培养。
但值得一提的是,就算同处相同环境,低等级出生的孩子在校内还是会受到高等级的压迫。
……就跟草叶盛彦一样,父母双亡的背景已经成为了他在虚拟犯罪调查科中的致命点,三澄说得不错,正常人如果去理解的话,一定会得到与三澄还有岩山一样的结论——
「草叶是靠关系上位的。」
有些人可能会说出“那我不生孩子不就可以了吗?这样也能够为瓦解高层出一份力。”的话。
理论上确实可行,但新法案规定低等级的人类生育多多益善,日本乌托邦社会的新法案永远都在修改并推行,规定生育的数量永远只会越来越多。
……毕竟,以日本社会的情况来说,这个社会永远需要所谓的劳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