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听了忙道:“太太这会子何用叫裁缝赶去。我前日倒做了两套,拿来给他,岂不省事?况且他活的时候儿也穿过我的旧衣裳,身量也相对。”王夫人道:“虽然这样,难道你不忌讳?”
王熙凤道:“太太放心,我从来不计较这些。”一面说,一面起身就走。王夫人忙叫了两个人跟王熙凤去。一时王熙凤取了衣服回来,只见宝玉在王夫人旁边坐着垂泪。王夫人正才说他,因见王熙凤来了,就掩住口不说了。王熙凤见此景况,察言观色,早知觉了七八分。于是将衣服交明王夫人,王夫人便将金钏儿的母亲叫来拿了去了。
“二奶奶何必呢?且就让太太将林姑娘的衣服拿去装裹了,看看对太太还能有什么好名声不成?”小红一边跟在王熙凤的身后一边抱怨的说道。
“你这个小丫头懂的什么?且不说太太是怎么想的,太太却是万不能将林姑娘的衣服赏给了金钏儿装裹的,不过是要了我这句话罢了,是希望我能将这话递给了林妹妹,林妹妹却是什么样的人呢?”王熙凤忍不住敲了小红一下脑袋,这小红跟在王熙凤身边可是有一段时间了,又聪明又伶俐,王熙凤倒是很喜欢这小丫头,倒是凡事都提点着她几句,差不多当自己的女儿养了。
“林姑娘若是知道了还不一定怎么的气呢。”小红小声的嘀咕着。
“这事情却是不能让林妹妹知道的,林妹妹虽然不缺了那两件衣服,但是毕竟是贾家给做的,若是知道中间还出了这样的事情心中肯定是不舒服的。”王熙凤皱着眉头说道。
“二奶奶放心吧!”小红连忙保证的说道。
“宝玉,你可知道错了?”王夫人见了王熙凤走了又接着训贾宝玉。
“娘,我只想金钏儿是个好的……”贾宝玉满脸是泪,但是还是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你啊,若是你真的喜欢了金钏儿就跟娘说呢,娘又怎么会不给了你,可是你若是做出了那下等的事情不用说别人了,就你老子能够饶了你么?这金钏儿也是没福气的,我不过是在气头上骂了她两句,等了这件事情结束后就把她派到了你的房里也就是了,却没想到一时想不开竟然跳了井。”王夫人似乎有些伤感的说道。
“娘,是宝玉错了!”宝玉满脸泪痕的说道。
“知道了错就好了,金钏儿这丫头已经死了,可怜见的玉钏儿哭的又那么厉害,玉钏儿不是二等丫头么?从今天起就跟着我吧,提升到一等大丫头,补了金钏儿的缺也算是我给她的补偿吧。”王夫人慢慢的说道,又把眼角上的泪水轻轻的擦了一下。
王熙凤当着宝玉的面将金钏儿的父母都叫了进来,先是赏了衣服,又是赏了钗环,又说要玉钏儿补了金钏儿的缺,金钏儿的父母也没什么不乐意的了,王夫人又上金钏儿的父母叫了和尚念经说是要超度金钏儿,金钏儿的父母自然是感激不尽高兴的答应了。
宝玉见人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也只得告辞了王夫人往外就走,路过了和金钏儿欢好的地方,宝玉突然觉得神情一阵茫然,就在那傻愣愣的站着。
“爷,你看那不是二爷么?”贾政手下的一个幕僚指了一下再那边傻愣愣的宝玉连忙说道。
“哼!那畜生还有脸在这?指望他进了衙门能学好呢,却是好的没学会尽儿学会一肚子的男盗女娼。”贾政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幕僚一阵子尴尬却也不好说什么。实在是也是这贾宝玉做出了不像话的事情了。
“去叫了人过去将宝玉给我拿了!”贾政实在是懒得看了宝玉一摆手快速去了书房。宝玉也不知是何原故,只是被动的被两个小厮拽到了贾府的书房。
贾政一见宝玉立刻便问:“该死的奴才!你怎么又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莽,无故引逗他出来,如今祸及于我!”
宝玉听了,唬了一跳,忙回道:“实在不知此事。究竟‘琪官’两个字,不知为何物,况更加以‘引逗’二字!”说着便哭。
贾政未及开口,却见一旁有个三十多岁的人听了宝玉这话立刻冷笑道:“公子也不必隐饰。或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说出来,我们也少受些辛苦,岂不念公子之德呢!我们忠顺王府的人岂是好骗的?”
宝玉连说:“实在不知。恐是讹传,也未见得。”
那人冷笑两声道:“现有证据,必定当着老大人说出来,公子岂不吃亏?既说不知,此人那红汗巾子怎得到了公子腰里?
”宝玉听了这话,不觉轰了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这话他如何知道?他既连这样机密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瞒不过他。不如打发他去了,免得再说出别的事来。”因说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细,如何连他置买房舍这样大事倒不晓得了。听得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什么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想是在那里,也未可知。”
那长府官听了,笑道:“这样说,一定是在那里了。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罢;若没有,还要来请教。”说着,便忙忙的告辞走了。
贾政连忙跟着出去不断的赔礼。忠顺王府的人他可是得罪不起的,现在自己虽然是王爷一脉的,但是却是暗中的,没想到为了一个戏子忠顺王府的人竟然上门来讨要,贾政也觉得伤了脸面。
“后面是怎么了怎么闹哄哄的?”贾政刚走了回来却见有小丫鬟在那一个劲儿的哭着什么。“是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金钏儿投井了。”旁边有小厮连忙过去问了,又走了回来对贾政说道。
贾政听了惊疑问道:“好端端,谁去跳井?我从无这样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待下,大约我近年于家务疏懒,自然执事人操克夺之权,致使弄出这暴殒轻生的祸来。若外人知道,祖宗的颜面何在!”贾政自然是大怒,又让人细问了一遍,结果却得知了是宝玉和小丫鬟做了不干不净的事情,登时大怒,立刻回到了屋子指着宝玉的鼻子破口大骂道:“我原指望娘娘封了你差事你能好好的做人,如今却是丢脸丢到了王府之中了,莫不说祖宗的荣誉娘娘的体面,就算是我的脸面今儿也都被你丢尽了。你这不肖的子孙还不如打死了好呢。”贾政说着就让人将贾宝玉按在了凳子上:“堵起嘴来,着实打死!”小厮们不敢违,只得将宝玉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宝玉自知不能讨饶,只是呜呜的哭。贾政还嫌打的轻,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板子来,狠命的又打了十几下。宝玉生来未经过这样苦楚,起先觉得打的疼不过还乱嚷乱哭,后来渐渐气弱声嘶,哽咽不出。众门客见打的不祥了,赶着上来,恳求夺劝。
贾政那里肯听?说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们这些人把他酿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劝解!明日酿到他弑父弑君,你们才不劝不成?”众人听这话不好,知道气急了,忙乱着觅人进去给信。王夫人听了,不及去回贾母,便忙穿衣出来,也不顾有人没人,忙忙扶了一个丫头赶往书房中来,慌得众门客小厮等避之不及。
贾政正要再打,一见王夫人进来,更加火上浇油,那板子越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宝玉的两个小厮忙松手走开,宝玉早已动弹不得了。贾政还欲打时,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贾政道:“罢了,罢了!今日必定要气死我才罢!”王夫人哭道:“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要保重。且炎暑天气,老太太身上又不大好,打死宝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贾政冷笑道:“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我已不孝;平昔教训他一番,又有众人护持。不如趁今日结果了他的狗命,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绳来勒死。
王夫人连忙抱住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今日越发要弄死他,岂不是有意绝我呢?既要勒死他,索性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们娘儿们不如一同死了,在阴司里也得个倚靠。”说毕,抱住宝玉,放声大哭起来。
贾政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王夫人抱着宝玉,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一片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去,由腿看至臀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苦命的儿”来。因哭出“苦命儿”来,又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此时里面的人闻得王夫人出来,李纨、凤姐及迎、探姊妹两个也都出来了。王夫人哭着贾珠的名字,别人还可,惟有李纨禁不住也抽抽搭搭的哭起来了。贾政听了,那泪更似走珠一般滚了下来。
正没开交处,忽听丫鬟来说:“老太太来了!”一言未了,只听窗外颤巍巍的声气说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就干净了!”贾政见母亲来了,又急又痛,连忙迎出来。只见贾母扶着丫头,摇头喘气的走来。贾政上前躬身陪笑说道:“大暑热的天,老太太有什么吩咐,何必自己走来,只叫儿子进去吩咐便了。”
贾母听了,便止步喘息,一面厉声道:“你原来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叫我和谁说去!”
贾政听这话不像,忙跪下含泪说道:“儿子管他,也为的是光宗耀祖。老太太这话,儿子如何当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