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八日,宜嫁娶、纳采、开市、出行。
宫门之外,我们的王子殿下骑在一头雪白的青葱小马驹上,刚出生半个月的小马驹走路还有些摇晃,嫩嫩的马头上还顶着一朵比它的脑袋还要大的用大红绸叠出来的红花,再加上那马背上本着一张小脸的小人,这组合看起来颇有些搞笑。
虽然小长乐一脸严肃,也很想学学电视上那些古人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样子,但我无奈,幽妃对定亲这件事做了诸多预演,就是忘了找人教她骑马。
在一大早晨从最帅气最威风最恶劣的那匹漆黑如墨的骏马上摔下来七次之后,我们的王子殿下不得不重新对着自己的小身板做考量,终极对比之后,那群太监侍卫便从马厩里牵出了这只毛色如雪毫无杂毛的小马驹,这小马第一眼看起来的确很帅,尤其是那浑身雪白的毛色,一看未来便是匹千里良驹,然则,无论它看起来多好,那都是在它的未来,且看现在的小马驹,摇摇晃晃还有点肥的走路姿态,眨巴眨巴朦胧胧水漉漉的大眼睛,还时不时的晃一下被头顶上的大红花挡住了眼睛的脑袋,那怎么看,那都是一个萌物啊。
在被许宴染那熊孩子伤了自尊以后,我们的王子殿下再次被一匹小马驹伤了幼小的心灵。
小长乐总有一种那马比自己可爱比自己吸引人的错觉。
在一群侍卫的围拢中,伴着“哒哒哒”的马蹄声,我们的王子殿下终于在正午时刻晃悠到了宰相府,看着那气势恢宏的宅院,再看看那匾额上的宰相府三个大字,王子殿下默默的在心里流了把辛酸泪,这只不过一个定亲仪式就这么的折腾,那若是成亲呢?再成了亲以后呢?想想现代的那些婆媳关系、公婆关系,一个头两个大。
然则,最最主要的问题是,她一个女的,为毛还要明媒正娶另一个女的啊?尽管她现在扮演着一个男人的角色,尽管她要娶的那个女人长了一张前世恋人的脸,但是…但是…那也不能忽略掉性别啊。
想当初《金刚》上那场跨越物种的恋爱,她的真的点了赞的,然则,到了自己这里,便是连性别这么小的问题都跨越不过去了。
人啊,永远比野兽理智,也比野兽,先懂得背叛。
独子仰头四十五度望天的小王子一个不防备,就被一侧的侍卫队长抱下了马,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宰相府的大门已经打开,大概是府里的管家从门内迎了出来,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弯着腰把众人往门内迎。
早晨被摔伤了的小长乐一瘸一拐的走在最前面,每走一步整张小脸都疼的变色,走到客厅就见到了传言中的未来王妃的老丈人,当今王后的亲哥哥,现任权倾朝野的宰相爷上官青云,一身藏蓝色长袍负手站在屋内,背对着众人的身姿挺拔如松,他听到喧嚣的声音转过身,却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张脸沉静如水却又棱角分明,虽不及人墨客的儒,却又没有驰骋战场的杀气,少了几丝轻狂,多了几分深沉,尤其是那一双深沉若幽潭的眸子似是望尽沧桑,任时代变迁,沧海桑田之后,只能让人看到,沉淀之后的无尽的睿智。
望着这个和上官敏玉有几分相似的男子,独孤长乐惯性的抬手擦了擦口水,妈的,不是说宰相是和父王同岁吗?为毛看起来这么年轻,为毛会这么帅气,为毛会这么的有男人味…你看那穿的一丝不苟的衣服,你看那负手而立的姿态,你看那抬眼扫人的气势…父王,孩儿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年纪轻轻就卧病在床了…任哪个大王手下有个比自己更有王霸之气的属下,也得日日心惊夜夜难安啊…
父王,当大王窝囊到你这份上,孩儿都想替你自刎祭天了。
“传王后娘娘口谕,大王病危,请王子殿下速速回宫。”
正望着宰相大人出神的王子殿下伸手在耳畔挥了挥,她不过就想了一想罢了,怎么就出现幻觉了呢。
上官青云低头望着傻站着不动的王子,以为她一时难以接受,便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殿下不必太过担忧,还是快点回宫吧!”
你看这人,即使是跪着,也跪的这么一丝不苟,霸气侧漏。这样想着的小长乐突然回过神,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望着眼前的宰相大人,刚才宰相大人说了什么?此刻,恰好传话的侍卫第二次喊道:“大王病危,请王子殿下速速回宫!”
小长乐张大嘴巴,用的慢动作转过身,那句话哪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然则,传到耳朵里却有些不能理解。羽王独孤羽和上官青云同岁,然则,眼前的上官青云正直壮年,而羽王……
在门外喊话的侍卫已经匆匆跑了进来,单膝跪在小长乐身前:“传王后口谕,大王病危,请王子殿下速速回宫!”
侍卫的声音刚强有力,语速很快,但却没有起伏。那声音传到小长乐耳中,像是一声重击,使得她单薄的小身子晃了晃,却吐字清晰:“回宫——”
然则,迈出的步子急切,忘记了摔伤的右腿,一步未从门开迈过,便从门内摔到了门外。
本来躲到内室的上官敏玉撩开帘子,看到的便是那柔柔弱弱的小孩摔倒在地上的场景。他看到那小孩儿大概被摔蒙了,趴在地上呆了一会儿,这才迅速的爬了起来,她爬起来的速度很快,却无端的让人心疼。从侧面看去,只能看到她紧抿的双唇和毫无表情的侧脸,没有用侍卫的搀扶,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出了宰相府,那匹雪白的小马驹是不能用了,小长乐嘱托了送礼来的众人慢慢赶回去,自己便和传话的侍卫一骑赶往王宫。
被侍卫拦在马前颠簸,小长乐的心里却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还记得自己刚出生不久,那时羽王经常去看他,是个温和儒又有着几分忧郁的男子,不像同龄人的意气风发,却也有着刚毅的男子气概,然则,以后的日子却很少见到他,但却总是每隔十天半个月便听幽妃说起羽王感了风寒,但也不过几天就好,所以,小长乐也从未往心里去过,然则,这一次风寒的时间太长了。
以往,小长乐总是认为风寒不过是羽王不想早朝的借口,年纪轻轻的大男人哪有那么多的病啊。但却忘了,即使是在科技发达的现世,也有许多不治之症的例子。
下马进宫,宫内四处飘荡的白绫似乎印证了长乐的预感。
她看到朱雀殿的宫人跪成了排,她看到羽王的各色妃子跪满了殿,她看到王后那般坚强的女子坐在羽王床前轻轻的落着泪,她看到角落里的幽妃无声的啜泣……
王后看到她进来,擦了下眼角的泪水,对着她招手:“王儿,过来。”
小长乐抿着唇,走上前。
王后说:“跪下,给你父王磕头。”
小长乐便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人生两世,上一世的她是个孤儿,即使后来被养父收养,也从未感受过父爱,而这一世新生,从有意识那一刻起,她便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隔阂开来,所以,她便和羽王也亲近不起来,羽王最多在她的心里,代表了一种保护伞,一种可以让她在伞下肆意妄为的存在,却并没有太多的亲情在里面。
没有伤心,只是觉得嗅觉里都是淡淡的悲伤。
无论如何,作为羽王的孩子,她没有尽一个儿女的职责。
不是年纪小不小的问题,而是有没有这个心得问题。
而她,根本便没有这个心。
小孩子没有哭,只是一脸的沉重。王后上官青青却觉得满是欣慰,小王子尽管年幼,但终究不是那些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弱女子,身为南宁唯一的王子,便当得有担当,有谋略,有勇气,有智慧。
王后伸着手怜爱的摸了把长乐的脸颊,轻声道:“以后,这南宁的重任,便要你来背负了。”
小长乐撩起眼帘看了王后一眼,又缓缓的垂下。
微凉的指尖从脸颊滑下,只听王后嘱托道:“去你母妃身侧吧……”
女子的叹息悠长,小长乐抬头去看王后的脸,女子面无表情,但却是怎么遮掩也遮掩不住的悲伤。
宫中女子的悲哀大概大都如此吧,从进宫那一刻起,便整日围绕着同一个男人打转,那一个人便是她们生活的重心,而现在,那个男人一死,她们的人生也紧跟着一片昏暗,从此,再也看不到一丝色彩。
小长乐沉默的走到幽妃身侧,一起跪倒在地上。
在长乐的记忆里,征和十七年九月到十月的天气似乎格外阴沉,断断续续的秋雨笼罩了整个昊都,阴霾的天气更为沉重的王宫添加了阴沉的氛围。
羽王的葬礼一直举办了十四天,那十四日里,抬头就是白绫,举目都是孝衣,小长乐穿着孝子的白衣,头上系着孝帽,每日都安静的跪守在灵堂前,羽王一死,宫内的事物似乎也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