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尘归尘(四)(1 / 1)

美人在侧 蓂小荚 1376 字 8个月前

我用力推开他,心倏地一沉,只觉得一阵噬骨的冷和疼霎时蔓延四肢四骸,过了好半天,才慢慢回过神来:“不要说了!我宁愿我死!你知不知道,嫣儿她多喜欢你,你为什么要利用她对你的喜欢让她变成一个魔鬼!”我低下头,苦苦笑着,“根源都在我……或者说,进宫是我不得已,我早应该答应你大哥的,至少他够真挚,更懂疼爱。”

“住口!你这是后悔了吗?你现在是觉得他该活着一统天下,而我就该在那场战乱中死去吗!”他大吼,眼里充斥着嫉意,他从来都是这样。

我冷笑着摇头:“你怎么可能会死,你这样深谋远虑、精湛不败,坐拥这天下的依旧会是你。你巴不得在我的世界只有你一人,所以在权势逼迫之外,除去李建成,杀掉宋逸,都是你的占有欲在作怪。无论如何,他们的死对于我都是痛心疾首,而你不曾估计我的感受,一意孤行。你为什么这样心狠,这样不顾一切!你好可怕,你好自私!”我笑着,泪水早已泛滥,仰头望着这华丽的囚笼顶,孤寂之感猛烈狂涌,“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再有。”

他摇头,目带惶急:“我还在,我……”

“你不是!你从来都只属于你自己。”我打断他的话,无奈自嘲起来,无法停止。他看着我肆意的笑容沉默许久,不顾肩头还在流血的伤口紧紧拥上我:“是我的错,是我让你太痛苦。你怪我,你怨我,怎么样都可以,只是不要拒绝我,不要离开我。”

有无法抑制的疼,可是疼痛之下,却上莫可明状的害怕和侵骨的冷。这一切都是他掌控着的,我不恨谁,不怨谁,只是不再接受罢了。我按上他的伤口,使劲一推,他仍紧抱着我,一声痛呵。这就是疼,当被心爱之人伤到,再被他深一份伤口,这种疼是任何感觉都无法代替的,他明白了吗,他感觉到了吗。

我再也装不出勉强的笑,呆呆由他抱在怀里,不冷亦不热地吐出四个字:“谈何容易。”

抱着我的身子一顿,他更将我牢牢按在怀里,手臂微微颤抖,一声叹息好不真切。脖颈上微微湿润,竟是冰凉到了彻底。少顷,他松开我,沉痛红肿的双眼静静看着我,眼角还有未被隐去的泪滴。我惶然心痛,愣愣望着他,不想说什么,只想记住他为我流泪的这一刻。他伸出手臂想要触摸我的脸,眉间痛然一锁,不得已僵僵垂了下去,肩口的伤又淌出血红来。片刻之后,他微带苦笑,无助说:“把你殿上的止血化淤膏拿来。”

我始终愣坐在那,然而不冷不热,淡淡道:“皇上可直接请御医。”

他沉着气看了我一眼,起身自行到内殿翻起柜子,止血化淤膏是他赐的,他很快就从瓶瓶罐罐里找了出来。透过珠帘,他在内殿接下外袍,白色的亵衣前已经染红了一大片。我心头惊痛,眼角的余光偷偷看着他亲自给自己上药,连血迹都没有擦干,他就胡乱到了药抹在伤口上,然再快速穿戴好衣袍,将止血化瘀膏放回原地,不留一点受伤的痕迹。

他一声轻叹,坐在内殿的椅上,扬声唤了周公公进来。周公公恭腰而进,奇怪瞧了瞧我,后弯身在帘外向李世民福身。李世民沉默稍许,缓缓吐出一句:“今日朕不见任何人,明天天亮拿上朝服在殿外候着。”

“是。”周公公并未怀疑,只是得令应下,退下殿去。李世民有意似无意地瞧了我一眼,斜靠在软椅上,一手拖着额角,静静闭起双眸。他不出这德庆宫,不传宫女上清水擦伤口,还让周公公去神龙殿拿朝服,这明显是要掩饰他受伤的事实。为何他不能绝情一些,为何他还要隐瞒我这次的过错。

他在里殿,我在外殿,我们向着同一个方向,之间隔着一道沉寂的宫珠帘。原本的晴朗的天边渐渐又漫上乌云,空阶雨凄凉声声泣,夏花从枝头凋落,在雨中退去艳丽的色彩,苍白的挣扎无力到粉身碎骨。

殿中的烛灯越发明亮,像极了泪花漫天飞舞。交错的今生或往昔,随着珠帘清敲在雨声里,我悄悄卷过帘子,目光流转在他安静的面容,轻凝的眉间蕴藏多少无奈,紧闭的双眸隐去多少痛惜。压下身子,我半倾在他身旁,仰头望着他一眼一眉,心间弥漫诸多不舍和心痛,渐渐蔓延到全身不可自持,暗声哽咽,用尽最后一分柔情。

不受控制的慢慢伸出了手,指尖在触碰到他苍白脸颊的时候,那低于常温的触感,还是让我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下。我轻轻深呼的一口气,手指轻而缓慢的抚过他的眉眼,他的嘴唇,他皮肤的凉意,一点一点,透过指尖,传递到我心底。盖着暗色袍子的胸膛微起微伏,上方晕着一抹深色,淡淡的血味在空气中散发,我停下指尖,目光顿落在那抹深色。

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想他人因我死生难存。同样,我宁可让自己千刀万剐,也好过亲手伤他。这个伤口是我刺的,我伤了他,也已经将我自己万箭穿心、碎尸万段了。然而……

我想他,我念他,我疼他,然而再也没有办法面对他,只好舍他。

慢慢收回手,我环抱自己的肩,可是没有用,还是冷,那样冷。终于再无力强撑,我颓然埋首于自己的臂弯当中,深深藏起此刻眸中的脆弱无助,却终究无法藏住从心底涌出的,暗沉如夜而又无法挣脱的害怕以及,沉沉悲哀。

这夜,水照双影曳,难逃去一场终相别。

暮嫣在我德庆宫被赐死的事,李世民在外没有说起,也没有人敢多问。暮嫣没有背景,没有家世,如今死了也没有谁多在意,除了现在恨我入骨的燕璟雯,不过这样也好。

心如止水,亦如蝉翼,再也承担不起比阳光还沉重的心事。抛开一切,明清如镜,不再想,不再念,不再痴狂。皇宫继续上演的故事里我置身事外,不再打听,不再关心,然而传言也随之渐渐多起。

宫人是靠服侍的主子生存的,主子得宠,他们自然在别处高一等;主子冷落,他们就在别处受尽欺压。我越来越发现,德庆宫的宫人不再像以前那般随传随到,常常迟了这个,少了那个。我心知肚明,也不去追究。

这日,我从柜中拿出两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收许些李世民从前赏赐的珠宝和我剩下的银两,平常喜欢打赏宫人,直到最后也只剩这么些。掌事宫女从尚药局给我端来药汤,自从宋逸没有后,李世民冷淡后,尚药局也对我也怠慢起来,不再派人送药汤外,缓病的药材也常常被告知缺源。无可奈何,我便叫掌事宫女多多留意,仍还少一天两天的药,我自明其中一二,但也厚着脸皮让人去尚药局催药,我现在还有未做完的事,还有未放下的牵绊,我只能这样强硬拒羞。

我摆摆手,示意她先将药汤放下。掌事宫女转而起身,看到案桌上两个盒子,略带不解和惶惑的问道:“娘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一边将两个盒子打开,一边说:“你们服侍本宫这么些年,你拿着这些去给宫人们分了。然后,让你们想去哪宫便去哪宫。”

掌事宫女见到里面的东西,立即离那些盒子退了两步,轻声带着略微的哽咽:“娘娘,你这是在赶我们走吗?”

我淡笑,摇头:“不是本宫赶你们,是本宫留不住你们了。”

掌事宫女着想了顷刻,抱起两个盒子,眼里坚决:“娘娘放心,不管他们决定如何,奴婢誓死跟随娘娘左右!”

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宫女,我好欣慰。我真心微笑,也只叹息:这宫里,恐怕只剩她还能般对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