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豁然一笑,语带坚决讽问:“不小心?这脚下的地可平坦地很,你是如何的不小心才能恰好摔了这玉瓷壶?是要如何的不小心才能恰好溅了燕昭仪一身?采充容与本宫向来不是很投缘,本宫今日请众妃嫔一聚实也是想调和你我之间的矛盾,可从本宫与你说话起你便句句讽语,众人可都是听到耳里啊。现在你又打碎本宫的玉瓷壶,你如何让本宫对你不多心!”
我双目含威,句句逼问,气得她胸脯一起一伏,拼命沉压怒气。她五官紧抿着,许久从咬齿中撕出一句话:“德妃娘娘莫要欺人太甚!”
我眉梢大挑,清冽冰寒的眼盯着她:“本宫欺人太甚?别以为你是当今圣宠本宫就不敢罚你!本宫认的是大唐宫廷律法,不是人!就算你是圣宠也与万民同罪!”我甩过头,几乎是怒吼着,“来人,把采充容拉下去杖打十棍!”
宫人围了上来,采荨连忙用袖子扑打拍开上来的宫人,对我大叫道:“你敢!你若伤我,皇上定不会放过你!”
我嘴角勾着阴冷的笑意,眼光锐不可当:“哦?你倒是说说,皇上为什么不会放过本宫?后宫受宠的女子不止你一个,你有什么理由可以让皇上为了你而无视宫廷律法!”
采荨张口欲言,却又咬上牙死死瞪着我,忽然冷笑起来:“呵呵,德妃娘娘请便罢!”
我冷呵:“哼,拉下去!”
外头已经摆好了刑具,采荨的宫女全围在她身边,随着声声杖落,悲痛的尖叫从德庆宫外庭传来,在场的妃嫔皆顿着话语,相视相望,谁也不敢说话。我不悦地步进内殿,告知这些妃嫔想留的便留,要走的就走。
这十杖,只是给她的警示。只要她说不出恰当的理由,我就可以整到她生不如死!自然,李世民那头也会有动响,有大唐宫廷律法护着,李世民也不会轻易奈我何,要么也找个理由把我杀了,要么两人之中总有一个会道出原委。
采荨在众多妃嫔眼下被我杖责,消息很快就传遍的皇宫,可两仪殿却迟迟没有动静。李世民不是处处为采荨开罪吗,怎么这次无动于衷了呢?
正纳闷时,周公公来到德庆宫,传话说今晚是我侍寝神龙殿。
两仪殿、神龙殿,我已许久未进,等待侍寝时辰到来的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倘若不是简单的相聚,难道是李世民已经知道我杖责采荨的事,只是他从容不迫地想到别的法子来质问我?
天色是晚,我换上衣袍,坐上镶满宝光流苏的轿子,随周公公一声骄起往神龙殿缓进。神龙殿灯火通明,当我走进殿子的时候,迎面袭来一股蔓着龙延香的凉气,李世民正坐在主事案桌前看折子。我上前福身一礼,他抬了抬眸子,招我坐在他旁。殿门已经关上,殿上只有两个宫女守着,气氛安静端祥,他手上持着折子,伸手撩了撩我耳边的发丝,目光如水。
“久未与你论事议事,倒是有些怀念。”他笑说着,然后将手上的折子递给我,“这是诺曷钵的请求书,朕考考你,你如何看?”
我接过打开,落笔的是诺曷钵,是他亲自写给李世民的。诺曷钵是当今吐谷浑的可汗,他的父亲吐谷浑甘豆可汗曾长期在我大唐做人质,所以吐谷浑人一直不服他统帅,最后被部下杀死。于是,年幼的诺曷钵继立,也因此引起大臣争权,国内大乱。
原来李世民闭门批折,先前采荨也说他日夜忙于国事,这点我倒是疏忽了,难怪消息传不到李世民的耳中。我将诺曷钵的折子又看了一遍,正要开口,周公公在殿外有事要请,李世民应他进来,殿门徐徐开了一条缝子,他弯身步进,向我和李世民福身礼道:“听竹阁宫女求见。”
方才还打算想办法让李世民入耳杖责之事,不想主角竟是自请自来了啊!只见李世民神情一紧,立马招了宫女进来。宫女面含泪痕,冲冲撞撞跌跪在殿中央,仰头快速瞧了我一眼,立马向李世民磕头哭说:“皇上,采充容伤及身骨,现在高烧不退,声声喊着皇上。奴婢斗胆请皇上往听竹阁一趟,看看采充容,圆了她的愿!”
高烧不退又不是危在旦夕,最后那句圆了她的愿分明带了浓厚的挑衅意味。李世民注意到宫女看我的眼睛,压制着怒火回头问我:“是不是你罚了采充容?”
我将目光从宫女身上收回,放下诺曷钵的请求书,对视他认真道:“去年皇上已经诏命兵部尚书侯君集带兵前去声援,先派使劝解,有不奉诏的,可以见机行事。如今诺曷钵请求我朝颁赐历法,奉我朝年号,并派子弟入侍,臣妾以为,这是劝解吐谷浑大乱的好时机。”
李世民捏住我的下巴,两眸狠狠望进我的眼里,咬牙道:“朕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你从中针对采充容?是不是你下的狠手?”
我直视他的眼,不紧不慢说着:“吐谷浑影响我朝边境已不是一年两年,吐谷浑内部混乱极有可能再次危及到我朝边境,到时候既是免不了刀枪相见。此次他们主动请求,只要皇上封爵的一句话,此事就迎刃而解了。”
他甩开捏着我下巴的手掌,站起身大笑起来:“德妃说的可句句有理,深得我心哪!”
我依旧跪坐在原处,平静如水:“还请皇上下旨,早除隐患。”
李世民闭了闭眼眸,点头道:“封诺曷钵为河源郡王、乌地也拔勤豆可汗。”然后,他步下台子,目似剑光,冷笑:“德妃如此心巧谋深,那么今晚你便替朕好好想想这国家大事!”
他振衣而走,我在他身后叫住:“方才臣妾从立政宫回来,觉察皇后娘娘面色憔悴,恐有感不适,还请皇上过去看看皇后。”
他停了脚步,沉默稍许,没有回头:“朕知道了!”
殿门重重关上,神龙殿依旧灯火通明,可这殿中的凉气越发虐人起来。我久久注视那紧闭的殿门,脑中空白一片。空阔的大殿,一瞬间幻化成无边无尽烟雾缭绕之地,我寻觅他蒸发的背影,垂坠的心情摇曳发不出声音,杂乱的长草日升夜涨,无风自动,风声萧索。一眼望去,全是相思意,眉间心上,无力回避。
手中他递给我的折子突然翻落,惊地我猛然抽气。我轻轻叹息,隐瞒地再完美,有那么几个瞬间,自己终究是骗不过自己的。
他回来的时候,我还跪坐在原处。他稍有愣神,没有想到我竟还端跪在这里。我回神,抬起一双不温不热的眼,静静注视着。他那一双狭长美目,深不可遂,让人心生不安。
他一步步走向我,对我怒目而视:“朕明白了,你是在逼朕!”
他愤恨着,两束寒柱般的目光紧紧盯着我。
我心间摇晃,然面色淡淡:“臣妾从来不敢逼皇上,臣妾只是按律法行事。”
李世民大步迈到我面前,一把拽起我:“你终于肯说这件事了。要说律法,朕是不是也要罚你诬陷之罪!”
因为跪坐地太久,两腿顿时一股酥麻失了知觉,我依靠着李世民抓着我的肩膀吃力站着,因为太过难受不禁咬着牙道:“皇上若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臣妾诬陷采充容,臣妾甘愿领罪。”
李世民连连点头,剑眉轻扬:“好,那么朕告诉你,朕就是欢喜采充容,朕就是宠爱采充容,你明白了吗!”他摇着我的双肩,我险些站不住,而他浑然没有察觉,看着我面上变化的每一个表情冷笑,“不相信?除了相信朕,你别无选择!”
他扣住我的脸颊,压近目光投进我的眼里。我呆呆看着他,胸间如一箭穿心般痛,不知不觉,注视他的眼睛渐渐模糊,面颊温热。他明眸一荡,绝冷的眼忽然融化成一滩柔水,延伸开肆意的疼惜。低头叹息着,他一把将我按进他的怀里,我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泪水湿了一片。半晌,我才回过神,推着他的肩膀想要逃离,他双臂一紧,将我禁锢在他的怀里不得动弹,差点压得我透不过气。
他紧紧按住我的肩膀,话音里微微颤抖,满是无奈和请求:“不要再猜了,不要再问了,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心底蓦然一痛,我想要抬头,可他并不让。我静静由他抱着,不断回想他说的话。不猜,不问,不想吗?不猜、不问、不想他不说的秘密,简单的快乐和幸福会不会延续?
画像之谜,采荨之宠,如果全部用他欢喜采荨,宠爱采荨,似乎也不为过。因为喜欢一个人,为她做任何都是没有理由的,不是吗?帝王的爱,太过博大,大得让人喘不过气,让人不得不争那一席之地。他是多情的人,所以从来不会对谁深情痴情。
脑海中忽然想起长孙皇后对我所说,若这一切都只是李世民的多情,那么就不会连他伉俪情深的长孙皇后都起了疑心。然而,李世民方才所无奈的并不愿意告诉任何人,那么也就足够说明,他与采荨之间,果真有一扇外人推不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