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泪装欢,瞒。
此时此刻,还有一人定是与我一样落寞,因为心系之人终究还是不在身边。
我扶着廊子走了走,觉得身子能支撑了些便昂了首挺胸从承乾殿后门出去。额上冒着虚汗,还好这天气还是带热的,这几日在面颊上多上了一层胭脂,所以也无人看出我此刻有什么异样。
拐了几个弯子,我终于到了。承乾殿离这隔得有些远,飘来的锣响到了这里已是听得不清。这,还是那么清冷,轻柔的音乐一点都不受外界的影响,缓缓从门内飘来。
额间点着一朵嫣红的梅花,清美妖娆的身影步转在落英中,我浅浅含笑,看着她释放自己的美丽。一股气息惊动了她的舞步,她侧眼转神,面上清冷,抿唇不语。我拂袖上前,顺是取出袖袋中的石头,放在手心向她摊着。
“一位姓杨的公子拖我将这转交给太乐署的云儿,这的人我不熟悉,还请太乐令帮忙。”看着她微变的神色,心中悲闷,堵着一股儿伤切。太乐令从我手中接过石头,看着上面那枚嫣红的梅花,睫毛轻颤。再抬头的时候,仍是两汪清冷,随即默然转身。
夏军已败,众将相斩首。这个消息传遍长安,她又怎会不知道,如今也是锦书难托。几年离索,空望宫墙柳。眉间深藏曾说的白首不相离,风吹云动翻起弦外的音,是诉着生死两茫茫。不曾有更多的话语,却只在一瞬间明白。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心情又低落一层,我走在宫道上,望着承乾殿的方向放慢脚步。“李世民……”无意动了嘴唇轻喃,察觉到唇瓣干涸,心中也是对自己有底了。我转了方向,忍着腹上的疼痛和此起此伏的晕眩缓缓往掖庭宫走。前面的宫道模糊不清,脚上生软,脑袋一沉生生跌在地上。
“莫掌事,你这是怎么了?”宫道那头跑来两个宫女,惊慌将我扶着。我头晕脑胀地抚着腹部,用力咬出一句话:“带我回掖庭宫!”
“是,是!”两个宫女慌乱了手脚,一边一人扶着我往掖庭宫赶。我弯着腰走,只觉得腿上有**缓缓流下,腹上更是疼得不能忍,脑中一哄,不禁越发害怕惊恐起来。
到了掖庭宫,来回的宫女太监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我冒着虚汗加快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宫女带着我轻轻躺好在榻上。我粗粗吁着气对那两个宫女说:“你们都回去吧。”
两个宫女担忧地望了我,应了话正要回身退下。忽然瞪大了眼盯着我身子下床榻,我也低头看,上面竟是淌出了一片血迹。浑身似被一盆冷水凉了凉,我强笑着还未来得及说话,那两个宫女就已经急急跑出房间,叫嚷着去找尚药局的人。我呆呆望着门外的天空,云团高浮,阳光灿烂。
原来,连天都不会怜惜我,依旧笑得那么绚烂。
拥有笑过、哭过,太过的理由让我对他的爱腐朽。无人逃得过宿命,心愿只一:将我的灵柩长埋在深谷底。
手掌抚过腹部,那是我的遗憾。留不住自己的性命,却让最无辜的也一同消失。仿佛听得那迎纳之礼的锣声,心中凄水一片,止境。我安然闭上眼睛,听着自己的呼吸,在沉沉的睡意里挣扎,我才明白,我心有不甘。我不过一个世俗女子,放不下原本该属于我的。然而,来时花铺满路,去时已荒芜,缘尽的他与我只剩下天意,纵使不甘,也只能默默祭奠雪月风花。
听得门外慌乱的脚步,我无力再睁眼。一指温暖点上我的手腕脉搏,我知道,是宋逸。
幽幽转醒,床榻便坐着一个身影,从模糊到清晰。念儿见我醒了,惊喜地跪身在榻边握着我冰冷的手,眼里烟水朦胧,只喃喃轻唤了我一声。我环顾四周,还是在自己的房中,也不见其他人影。喉间无力,我轻喘了气问:“宋奉御呢?”
“我去找。”念儿赶紧起身,刚到门口便碰着宋逸进来。宋逸立即察觉,目光落到榻上的我,大步而来。君要我亡,我不得不亡。此刻,我不解地望着他,盼他给我一个答案。宋逸明我所想,说:“毒随着孕胎一同滑落了。”
眼角滑下两行清泪,我笑了。我这一命,竟是那才存在了十五日的孩子救回的。天意如此,要我活着让我承受更多的痛苦和自疚,那是我上辈子做下的孽,这辈子全部奉还!
念儿在旁掩泪哽咽:“我竟然还每日叮嘱你把药茶喝下,都是我不好!”
“是我自己要喝的,不怪你。”我哑了声音苦笑,再顾了顾房中,又不禁问:“那两个宫女呢?”
宋逸说:“该是往承乾殿禀报去了。”
我一听,顿是一惊。承乾殿今日大喜,怎么能有这么晦气的事传去,更何况……还有我落胎一事!我不安地直起身子,宋逸按住我道:“掖庭宫的人都看到你身子不适,此事是瞒不过的。”
这样,比死了更让我难受!
李世民根本不记得我与他之间的那回事儿,他会更加气我,更加恨我!不,或许他不再选择在乎,他是不屑。
不,我不能堕落,不能离开。若是就这样走了,我们之间的误会将永远也解不开,在他的心里,我就永远只会是一个假情假意甚至是浪荡的女子。
撑了床榻,我硬是要起身。宋逸无法,只好扶着我的身子。我对念儿说:“去那头的柜子替我取纸笔来。”
念儿急忙往柜子去寻,将案桌拖到榻边,把纸平整在桌上,往砚台里沾了点水研墨。
苦墨只剩一杯,怀念曾经那一场媚。鸟去又飞回,墨圈从水中蔓延,犹如旋转了好几个季。指尖苍白,提笔使不准力,我抖着笔尖写下一行字:“步步倾心,思君相惜。”
“请转交给秦王殿下。”我紧紧拉着宋逸的衣角,恳求,“帮我找他。”
宋逸深望着我,从惑中到明,从明中到豁。他硬硬点了头,叠好书信藏进袖袋中,扶着我轻轻躺下,眼中忍不住的疼惜:“只管养好身子,我替你去找他。”
“谢谢。”我僵僵一笑。对宋逸,我说的最多的就是“对不起”和“谢谢”,看着他素白的身影飘然消失在门外,不由一声内疚叹息。念儿坐在榻旁,抚着我额上的碎发,我轻轻一笑,要她不要担心。念儿忽地冒出几粒泪水,伤心道:“宫里我与你和宋奉御熟,如今你们都这般样子,着实让我心疼得很!”
说的纠结,宋逸始终未接受念儿,而念儿始终单纯地恋着宋逸。这世上有太多的擦肩而过和不知所措,于是停留脚步不敢上前。徘徊不定,踌躇不前,最终凝固成一段不能轻易触碰的琉璃。看着风轻云淡,碰一碰痛彻心扉。
飞蛾扑火的魅影,痛彻心扉。那又如何?天下能让自己甘愿痛着的,唯有情爱;世间能够生死相许的,唯有情花。尘间俗世,总是要痛死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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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渐变花泥染,点点知恨晚。轻衣朱点打芭蕉,扶墨换寻双影月相邀。
花期堪早人不在,只道经千载。纵有笔墨万千重,更是鸟鱼皆睡尽如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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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穿桑田盼穿海。三日,未能等到李世民,却是等到几个太监护着一道圣旨来了。
一介小小宫女,竟也能得皇恩浩荡拿了赐死的圣旨。虽早已预料,未等承乾殿下令责罚我之前李渊便会趁机下旨,不想却是这么快,快到他还未来。承乾殿离掖庭宫并不用这三日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承乾殿掌事莫兮然,触犯宫规,行为放'荡,自身不洁,今赐死。钦此!”太监宣读完圣旨,将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退在一旁待我服下。
“念儿,帮我拿来吧。”我靠在榻上,愣愣望着门外。如果他在我闭眼的前一刻出现在那里,我死而无憾。只是,门外树影摇曳,终是没有人靠近。念儿拿着小瓷瓶含泪坐在榻旁,我伸手去取,却是被她拽的紧。我微微笑了,抚上她的脑袋:“傻念儿,你这样是抗旨。”
松了手,她哭了。在宫里还能有一个至情至义的姐妹,也是唯一欣慰的事。
我拔瓷瓶的塞子,从里飘出一股清香,越是沁人越是毒深。紧捏着毒药,还是奢望地看着门外的树影,一晃一晃,复而如此。传旨太监耐不住性子,在旁提醒:“莫要再留恋了,快快服下好让咱家复旨!”
我回过神,点头:“有劳公公了。”“且慢!”
话音刚落,门外踏进一个身影。恍惚的我升起一阵欣喜,却在那人完全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整颗心顿时又落了几千丈。
李建成大步跨到我榻边,低身将我抱起。我惊问:“太子,你……”
“你怀的是我的孩子,是父皇还未查明真相就冤枉了你!”李建成定定望着我,低头在我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太子,此事不可乱说啊!”一旁的传旨太监着急,满面的皱纹挤在一块儿,他掏出圣旨给李建成,“皇上已经下旨,不可……”“闭嘴!”李建成竖眉暴怒,面上阴冷,“给我滚回去!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本太子!”
因李建成的震怒,传旨太监吓得扑跪在地上,手中的圣旨滚落,铺了一角明黄。李建成冷呵一声,不顾众人别样的目光抱着我大步出了掖庭宫。外边的阳光实在刺眼,我闭着眼笑:“太子这又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