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并蒂花(一)(1 / 1)

美人在侧 蓂小荚 1610 字 8个月前

梅香一笔,繁景成秋碧。愁雨丢春人独立,在地不结连理。

枯枝落叶无息,暮云朝雨相祭。篱北柴门两断,秋思晚唱风里。

独人独心,伤神伤情。我回到掖庭宫,紧闭了房间将自己浸泡在凉水中,使得搅成一团的头脑清醒。从窗口落进的阳光照得手臂通白,这里曾点了一滴嫣红的守宫砂。

纵使离开,心却离不开;青苔,将泪眼覆盖。春光灿烂到最后,也只剩了意难忘。我不怨谁不恨谁,怨恨的是我自己而已,人可以奋不顾身,只是这一次的背后,若不是幸福便是绝望,因为已经没有第二次可以再让人选择。若是幸福,便是日月相随;若是绝望,也只能任由它错下去,直到死生泯灭。

心中充斥着一股闷气,喊不得,怒不得。我咬起牙愤愤捶打着水,扑腾起数万多水花,滴答滴答落散落在地上,斑驳地不堪入目。放宽心,我要如何去放宽心,我放不了,宽不得!只有真的放下了他,我的心才会宽敞,只是太怕空旷得紧。

门外传一声敲响,听到念儿唤我的名字。我赶紧收好情绪擦干身子着好衣衫开门,只见她手上端着一个碗,缓缓飘出药味。我轻轻皱眉,心中疑惑,念儿直径进了屋子端放了碗,欣喜抱着我道:“你竟是没事,因为那事我整整伤心了好几个月呢!”

“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我也是舍不得就这么走了。”我瞥了瞥桌上药,“那是谁送来的?”

念儿转身端了药碗到我面前,淡淡的药味冲进我的鼻中,不禁惹得退了几步。不知为何,这药味总让我感到不单纯。念儿笑说:“这是皇上派我们给你熬的人参茶。说是因东宫小世子一事冤枉了你,让你在外漂泊苦了,又见你面色不好便吩咐尚药局做了。这真是皇上的圣恩啊,这宫中哪个宫人受的这奖赏!”

身子一僵,脚步也是移动不来。我愣愣望着那碗所谓的人参茶,忐忑的心渐渐平静,微微一笑,接过那碗药茶:“兮然谢主荣恩!”

药是涩的,肚中很苦。我将这碗苦水一饮而尽,眼边竟是溺出些泪来。念儿看着我淡下原本的欣喜,小心问:“方才去承乾殿找你,众人都说你未来。你一向遵规守矩的,现在又掉下些泪,究竟是因为药茶苦还是心中苦?”

“人生本就是苦水一潭,没有苦,如何尝得到甜。”我说着。如今,我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相信这个苦是上天原本就注定下来的。

念儿端了药碗,心疼握了握我的手说:“我得先回尚药局了,明日再送茶来的时候,我向宋奉御多要些时候,我们好好呆会儿诉诉苦。”

我僵硬了嘴角,还是颤着喉头说了“好”。念儿走后,又是寂静,静的从骨子里发冷。那个时候我就该是死了,还活着回来,真的是一个错误?有了一时的幸福,却又摸到一世相隔的墙,让我这么悲哀的不止是李世民。李渊,这次决定要我消失了。

虽已久不在尚药局做事,但一闻到那药味的时候我便知道,这药茶不简单。还有明日、后日甚至好几日,万物积少成多,都会泛滥成灾。毒也一样,一发即死。

我拍了拍面孔,上了些胭脂遮去苍白,向着铜镜对自己拉扯了笑,显得十分难看。我踏步出了掖庭宫,虽装作若无其事,但在踏进承乾殿大门的时候还是愣了一愣,见到里面有宫人唤我才大步跨了进去。

“莫掌事,方才你不在,秦王妃让我见着你便与你说:承乾殿将在十五日后迎纳四位新主入殿,还望你安排好殿上所有事物,免得出错。”宫人低着头称述秦王妃之令,听得心中绞痛,我恍着神点头,缓缓往后殿走了。

迎纳四位新主入殿,韦珪、韦尼子和燕璟雯,还有一人……。我不敢妄想是我,李世民对我心冷,李渊更是不会让我活着,这个人又怎么会是我……莫兮然,现在你该如何?

承诺在水天之间,总是虚无缥缈。

他曾说不管是任何理由,都不会放手。要带我去看繁花似锦;带我去摘夜里星辰;带我去寻长生之术。我曾答应不会离开,不会背叛,永远守护。

这些,都是随风去了么?

素袂撩水戏,竟惹鱼沉鸟避。长安宫繁花随尘谢,何处得莲生并蒂。蓦回首,盼断花谢。燕璟雯,又是一个极极无奈的女子。韦珪和韦尼子,并蒂花开,姐妹之情是否敌得过深宫之险。而我,不过是他叹下的一声凄凉,不得留恋,也不得解脱。

承乾殿的后院不论季节总是有花开的。一团锦簇的红粉牡丹花后,隐约看到有人影而来,我定定望着那个方向,这一段相隔的道,仿佛需要几百年才能得以到面前。一阵风过,红粉的花瓣散下几瓣,卷入风中,扑到他黑色的靴鞋上。而他丝毫没有怜惜,抬步将他踏入泥中。是无意还是不屑?

我鞠身:“殿下万福!”

眼上暗暗看着大步迈行的脚直直向我而来,身影落在我身上,淡淡的麝香抑郁若若飘来。臂上一凉,李世民竟是撩了我的袖子,同时他的面上一片寒霜。臂上并无什么,我缩回手惊慌退步,李世民一把勾回我的腰,迫使我紧紧与他相视,呼出的气息如霜般:“或许我猜到,但我还是想问,为什么没了?”

惊如雷霆,我不敢呼吸,深深望着他的眼,看到的只是一片深邃。醉中之事,他都是一干二净了……

我张着口,挤不出一个字。李世民眼中透出悲切的不屑,嘴角勾了苦笑:“这次,我绝对不会心慈手软,我不会放过他……还有你!”从未这么惊慌,我猛地抱住他:“可曾想起你从长孙府回来之后的事?”

他顿然将我推开,冷若冰霜:“怎么会不记得!早上你不是从东宫出来么,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既是记得,又何为不相信我!他转身离去,我急急跟随,却被他一记刀寒的目光顿留在原地。原本以为只要他记得,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可我真的不明白,他的再去狠心离开究竟是因为什么,只是因为我私自见了李建成而赌的气么?

望着已没了他身影的院子,思绪狂飞,一时无法再收,直至有人唤了我。我回神,是常常在旁辅助我的宫女。我问何事,她说:“莫掌事,虽然迎纳新主在十五日后,但殿上已住了一位新主,还请莫掌事及时分配宫人。”

“殿上有新主?我怎的不知道?”我疑惑,问。

她忽然通红了脸,低着头轻声说道:“昨日,殿下从长孙府上回来,醉中……醉中临幸了一个宫女。殿下今日便请求了皇上将她与另三个新主一同纳进承乾殿。”

“你……你说什么!”我哑然,惊诧至极。那夜守在承乾殿的人明明只有我一人,怎么会出来一个宫女?也就是说,迎纳的第四个女子就是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宫女。

莫兮然,你这该怎么办,又该如何解释挽回!

面前递过一本宫册,心不在焉,我随手翻开画了两个贴身宫女、两个杂事宫女太监,再瞥眼一看,看到那名册上新主的名字,顿时生生在伤口上重新划了一道。

都明了。

我闭了闭眼,淡然一句:“叫这些人好好照顾新主,不得半点疏忽。”

好,应纳四主,我定会尽心将此事安排妥当,呵,这已成为不能改变的事实,我如何挣扎反抗。只是心中受屈,除了不知所措,我只能尽我所能让他高兴,替他做事,呆在承乾殿也算是我没有失了约。

只是,他说好的约定,怎么就渐渐模糊,既要消失。

我不能奢求太多,李渊给我的只剩几玩药茶的时间,结束这段痛苦的抽泣不会太久。

这几日,念儿果然是日日准时送药茶来。她并不知道这里面是另放了其他的东西,每每见我喝下都舒眉而笑。而宋逸,这些日子都不曾见他,怕也是因为这药茶。这药茶中有别的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尚药局千百双眼睛看着,即使他是尚药奉御也只能缝制行事。

我在掖庭宫的房间不知是谁下的命令,一年里无人整理过,所有的东西都按原位放着。这日,我带着宋逸寄放在我这的玉镯子往尚药局走,见他到的时候,他正在药厅查医单,我停在门外静静看他,忽地听到他两声干咳,心中顿生怜惜。一年了,他竟是瘦了这么多,面色也是呈着苍白。

这时,道上过来一个医佐,端着一碗熬好的药进了药厅,宋逸这才抬起来了,目光顿落在门口的我。他望着我轻轻笑了,说话的声音竟是没有曾经那么柔得如水,带着一层沙哑:“怎么来了?”

我进门笑说:“许久未见,你不来见我,我便来见你。”

他拉了苦笑,也是明白话中之意:“不忍心见,只是因为想对自己好些,不想再失魂一次。”

目中顿然生出感动和悲伤。结局既是与一年前一样,倒不如就这么让痛苦在一年前都经受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