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年八月…….
在不知不觉的宫庭生涯中,苏念尾又迅速的渡过了半年。
转眼,自己已是快二十五的女人了。阿香即满二十,已待出嫁的年纪,奈何却因苏念尾的关系,疏忽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半年内,似乎很多事情都没有任何改变,又似乎在这消然的流逝中,得到了巨大的改变。
东陵褚天,处理政事越发精干老练,而东陵修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再是那个无法超越的对手。
而东陵雪寒,成婚半年,不曾与她见面。现在,是好是坏,是瘦是胖,她一概不知。
同时,从那日以死相逼后,东陵修虽然时而会踏入秋水坊内,但并不会再做过激的举动。最多不过,只是以冷眼嘲笑的姿态出现。
“阿香,最近你的神情恍惚,有什么心事吗?”
“没没…….”倚在凭栏偷偷出神的阿香,见苏念尾从阁楼走来,当即窘迫得不敢看她。
苏念尾依旧轻纱素衣,不过在不知不觉中,她的抬手举足,皆多了一抹娴雅与从容。比起从前的她,现在她的似乎更让人着迷。
“是吗?别骗我,看你的脸,红得似火烧云了。”
阿香见苏念尾如此评论自己,当即脸又烧又烫,别扭的转过身道;“念姐姐,你又想说什么嘛!”
苏念尾一眼便看穿了阿香这个妙龄少女的所思所想,蓦地掩嘴轻笑;“我想说,那个皇上特地派来看守秋水坊的张侍卫,是不是尚未成亲啊?”
“啊——念姐姐…….你怎么知道?”阿香惊得双唇一翕一合,满是不可思议的盯着她。
“此人也不小了,那我得给他说门亲事。”
“什么?”
看着阿香那瞬间由白转绿的脸,苏念尾朗声大笑起来;“咦?是舍不得吗?”
阿香知道自己被捉弄,脸色涮的变红,一脸不依的与苏念尾纠缠起来;“念姐姐,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他成亲……关我…….关我阿香什么事啊?”
“是吗?不关你的事?那我本来还是有心为你们牵线做媒,看来你们怕是没有缘分了。”说完,苏念尾故做遗憾的转过身,水眸却时不时的偷瞄着阿香现在的表情。
听苏念尾说到没有缘分,阿香倏地急了,连忙凑到她的跟前,一脸担忧的说道;“念姐姐…...我……阿香……和张………..”
“哈哈,心急了吧。还是怕别人抢走是吧?”
“念姐姐你又取笑阿香……”
见阿香那副羞羞怯怯的模样,苏念尾突然间想到十年前的自己。初见许汉阳时的娇羞,与期待。此时,她与他却是两个世界的人。想到这里,苏念尾满是怜爱的戳戳阿香的额头;“你呀你,真是笨,喜欢就明说嘛,又没人会笑你。再说,这个张侍卫不但生得高大威武,而且为人忠厚老实。阿香啊,若是你嫁过去了,肯定不会吃苦的。”
被说中心事的阿香,急得羞愧的跺脚;“念姐姐……..你就这么想阿香嫁吗?阿香嫁了谁来服侍你啊?”
“是吗?这么想陪在我的身边啊?我在这里已经是老女人了,难道你也想跟着当老女人?”苏念尾说完,好笑的望着她。虽然对现代来说,二十五岁的女性,正值青春四射,魅力当挡的年纪,可是对于古代来说,却是不折不扣的妇人了。就算没有结婚,也是被人指点着嫁不出去的老女人。
“老女人……”说到这里,阿香蓦地一愣。估计由此一提醒,她才想起自己的年龄不小了。
“嗯,阿香,有空我会找皇上说,让他下指把你们的婚事办了。”
“可是念姐姐……张大哥他能同意吗?”
苏念尾显得十分肯定的拍拍阿香的肩膀,水眸变得凛然道;“当然,你看你们这都快两年了,天天都在谈情说爱,虽然是以探听消息为借口,但是我怎么会看不出,你们两人的一片情意呢?再说,我们家阿香长得娇小可人,俏丽无双。他岂有嫌弃之理?就算他有什么不愿意的想法,这婚事是皇上做的主,他一小小侍卫难道还敢抗旨不成?”
“这…….”阿香听着这桩像似强办的婚姻,顿时有些犹豫不决。
“不想嫁?算了!”说罢,苏念尾倏地转身。
“嗯……..念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嘛!”阿香上前,再次扭捏的抓住苏念尾的胳膊。一副小女人的姿态,惹得她苦笑不得。看来,这姑娘还真是念嫁了。
“好了,好了,这事就定了下来了,下个月,就让那姓张的领你过门可好?”
“啊——念姐姐?这么快吗?”
“你难道还不愿意?”
“不是……阿香只是不想离开你!”说实在的,跟着念姐姐住在秋水坊的这一年多时间,虽然有些空乏无聊。但是,念姐姐对她如亲姐妹般的照顾,她怎会不计在心上?
听到说离开,苏念尾内心也涌起一丝难过,随后抚摸着阿香的脑袋,水眸泛起一抹光晕;“阿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女大当嫁,你该是时候了。不要跟着我一样,到时候成了别人嘴里的老女人,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那多不好啊!”
“不,念姐姐你那么美,怎么会是老女人呢?”
“美?我美?噗嗤——+”苏念尾有些夸张的朗笑起来,这皇宫上下,见过她的谁不知道她长得有多丑,这个“美”字在很久以前就与她挂不上边了,此刻被阿香如此说起,她内心在凄凉的同时,也倍感好笑。
见苏念尾笑得花枝乱颤,阿香颇为着急的说;“念姐姐,我是说真的。你虽然毁了容,但是你蒙着面纱的感觉却是那样的好看,有时候无意看你一眼,就像从画上走出来的一般,身上那股神仙般的气质,以及那迷离得如浓雾般的眼睛,真的让人会有错觉,将你想像成一个天下绝世大美人。”
“哟哟,还没将你嫁出去就拍我马屁,那嫁了还得了!”苏念尾不是不相信阿香的话,只是,她的想法更现实一些。因为,美好的事物从未靠近过她。所以,她宁愿将周围的一切看得平淡丑陋一点。
“阿香是说真的嘛……王妃,现在的你,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身上总有一股让人着迷的东西。到究竟是什么东西,反正阿香也说不清楚……”
望着阿香那为了纠正,而显得通红的娇颜,苏念尾也不再为难于她。
“阿香,你说的我都信行了吧?唉,我只是在想,雪寒那小鬼成亲了,就再也没有来看过我了。现在,你也快成婚了,是不是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会少很多啊?还有,要是皇上哪日也娶后了,那天底下是不是就剩我一个人了?”
“不会的……不会的…….念姐姐你怎么这么想。阿香以后会经常回来看你的,如果你真的觉得难过,那阿香不嫁就是了!”
说着,阿香的眼圈已经通红,那副欲要落泪的模样,惹得苏念尾的心里也一阵泛酸。原来,离开是那样的痛苦。她原以为,她苏念尾历经了这么多事,已经学会了坚强,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孤单。可是,她却深深的害怕上了寂寞。因为,那种东西足以摧毁内心强筑起来的一切。
“傻丫头,怎么能不嫁呢?以后啊,只要常回来看我就成!”
“嗯………念姐姐,阿香会的。”
“好了别哭,你一哭我就想哭。”
“可是—――呜――――念姐姐,阿香真的很难受嘛!”
就在两人正为即将面对的别离而伤心不已之际时,这实耳畔突然传来一道温润且明朗的声音。
“你们两人,被人欺负了吗?怎么哭得如此伤心?”
遁着声音,苏念尾与阿香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
此人一身金色龙袍,头戴黄金冠冕,脚穿镶边的金丝紫金靴。
他生得唇红齿白,面如美玉。那似散发着琉璃之光的眸子,时不时荡漾出一抹温柔深稳的笑意。
看到他来时,阿香立即跪地叩拜道;“奴婢参见皇上。”
少年长发整齐的挽在脑后,笑容衣旧的挥了挥被阳光照得金光闪耀的袖袍道;“起来吧。在这里,朕说过,就无须多礼。”
“是!”阿香怯怯起身,然后躲到苏念尾的身后。
“你还记得这里啊,应该整整一个月没来了吧?”苏念尾一边说,一边仔细的打量起东陵褚天来。
这小鬼越长越发俊美了,但眸子里的神色却更加内敛。尤其是笑起来时,那不露声色的模样,让人猜不透他的内心在想什么。
听着苏念尾的责怪,东陵褚天内心一喜,脸色悠然道;“这几日政务繁忙,桑雅公主又想回乌礓国探望她的父皇母后。所以,朕还得安排人马护送她回去。”
“桑雅公主?莫不就是雪寒的王妃?”多久末提这个名字,突然提到,苏念尾内心竟有一丝心痛。想起那日,喝醉酒时的东陵雪寒,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被逼娶亲,他那晚是那样的伤心,那样的无奈,最终却只能无可奈何的咬牙妥协。
“嗯!”说起雪寒,东陵褚天似乎也心藏几分愧疚,方才还笑意盎然的脸,瞬间消沉了几分。
“他…..他过得还好吗?”发现这一直没有勇气问出口的话,此时竟有些颤抖。
他突然停顿下来,抬起眸子有些灼热的望着她,良久才吐出一口气道;“冷暖自知,好坏也并非你我能评论。朕觉得,雪寒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有些事情他只要有分寸就好,不必你我担心。”
“什么意思?”明显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想起这半年来,皇上小鬼每次来秋水坊对于雪寒小鬼的事,从来都是闭口不提。偶尔苏念尾主动提起,他也只是漫不经心,一口带过。今日又是如此,难道他们兄弟之间,又出现了什么分歧不成?
东陵褚天似乎一眼便看出了苏念尾的多疑,当即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对了,笨女人,你还没有告诉朕,你们两个刚才哭什么?”
说到啼哭,阿香蓦地揪紧苏念尾的衣裳,此时躲在身后的她,脸红得就像熟透的苹果,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转进去。
虽然能够感受到背后阿香传来的紧张,苏念尾仍一脸取笑道;“你不说,我还差点把这事忘了呢!”
发现阿香与苏念尾的神色如此迥异,东陵褚天剑眉一蹙,温润幽深的美眸闪过一抹疑惑;“何事?”
苏念尾笑嘻嘻的凑了过去,然后转身指着阿香道;“小鬼,你看阿香长得如何?”
“呃……”东陵褚天没料到苏念尾竟会如此提问,当即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念姐姐你…….”阿香也没想到,苏念尾会让当今的皇上评论自己的姿色,当即又羞又恼的退缩数步,至始至终,不敢抬头。
看到气氛如此紧张,苏念尾再次朗笑缓解;“大家别紧张,我只是开玩笑,开玩笑嘛!”
“笨女人,你究竟想说什么?”
“嘿嘿,我只是想问你,你觉得把阿香许给看守秋水坊的张侍卫如何?”
东陵褚天听罢,神色顿时一黯,眼里闪过一抹捉摸不透的锐光。
苏念尾和阿香同时一惊,小心翼翼的问道;“到底怎么样吗?你说句话好吗?”
“这怎么行!”他语气倏地一冷,让二人同时感觉背脊有些阴凉。
阿香此刻脸色阴沉,神情满是绝望与无助。而苏念尾,一时也不明白这么点小事皇上小鬼怎么都不答应,当即有些愠怒道;“喂,怎么不行啊?”
“张侍卫怎么陪得上阿香这丫头呢?”
此话一出,阿香与苏念尾蓦地惊愕得合不上嘴。随后,心田一松,又是喜又是怨的盯着这个那她们寻开心的东陵褚天。而阿香,得到了当今皇上的赞美,脸比先前更红数倍。
“喂,小鬼,想不到你现在到很幽默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苏念尾揶揄的朝他说道。从前怎么不知道这小鬼有这本事?
“笨女人,这些不都是你教的?”
“呵呵,也对,老听我讲那些没营养的笑话,能学到一点算你厉害!不过,小鬼,阿香这事我是认真的,你帮帮忙好吗?”
说完,苏念尾流露出恳求的眸光望着他。
东陵褚天低头沉思了一会,阿香的心也随着这一片死寂而起伏不定。
“阿香愿意吗?”
“我………我愿意!”
面对阿香的紧张激动,苏念尾趁机取笑道;“咳咳……阿香做女人要矜持懂吗?”
“我…….我不理你了,我走了。”说到这里,阿香再也没勇气,撒腿就跑。
“笨女人,原来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望着阿香羞愧而去的脚步,苏念尾大为得意道;“呵呵,算是吧!”
东陵褚天望着她笑起来的模样,眼神特别的清亮而悠远,远远望去,仿若一副山水图片美丽。
“笨女人,为什么要把你身边最亲的一个丫环都推离到别人的身边,这样做,你不觉得日后会很孤独吗?”他定定的望着她,内心不由为她感到有一丝爱怜。
苏念尾凄苦一笑,眼里充满豁达;“我总不能让她留在我的身边孤独终老吧?再说,这世上,没有谁会陪谁一辈子的,早晚都是要分开,何必苦苦纠缠,累了自己,伤了她人。”
东陵修身上的肌肉一抽,黑瞳闪过一丝坚定,然后紧紧的将她揽在怀中;“不许你这么说,朕一定会陪你一辈子。朕,不会离开你!”
突然背觉到自己有一丝依靠,苏念尾竟有些贪婪的垂下头。也许,这些年来的孤单折磨,已经让她那颗经历风霜的心,渴望找到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港湾。
“笨女人,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不相信朕吗?”他将怀中的她,抱得越来越紧,似乎害怕下一秒,就会被什么分开。因为,贪恋这一刻,他已经好久了。
苏念尾被他勒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但她仍然没有挣扎,她只知道他与她是同样的人。都害怕孤单,渴望温暖。可是,他们两生就是命运极端的人,注定孤苦一身。
“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时间。”
他赫然的松开手,茫然的望着她;“什么意思?”
“你说我老了吗?”她望着他,痴痴一笑,眼里却有泪水溢出。
“没有!”他分明看到她是在笑,可心却似被针刺入。
“是吗?当初见到你时,你还是个孩子,可是现在,你已成人。而我………”
“朕不许你这么说,朕不许你说自己老,你没老,你比从前更吸引朕!”
苏念尾埋头一笑,心中闪过些许温暖;“你越来越会安慰人了,说,是不是经常说这些话去哄骗后宫的那些美人儿啊?”
“笨女人,你若再说这种话,朕会把你扔下去!”他沉着脸,脸上怒意乍现。
苏念尾被他冷峻的神色,惊得吓了一跳,半晌回不过神来。
“呵呵,你看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笨女人你听着,你只需再等朕三年,朕会让你脱离这道枷锁的,你相信朕吗?”
他的神情是那样的严肃,是那样的认真。可是,他的承诺却让她觉得那么虚无缥缈。她不是不动心,只是她们身份地位是那样的悬殊,她知道自己不能沉沦下去,所以她只能忍着痛去克制。
“我相信你!”原谅她,她说这些也并非真的骗他,而是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终有一天,她也会离开这里。只此刻,她实在不能狠下心,看着他眼里的不甘与忧伤,所以选择了欺骗。
“嗯,你要记得,三年!”说罢,他哈哈一笑,那笼罩在眼里的阴霾尽然驱散。留下的只有让人炫目的光亮。
她眨眨眼,纤手轻轻抚上他的鬓角,嗓音低迷的说道;“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