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去

你去，我也走，我们在此分手；

你上那一条大路，你放心走，

你看那街灯一直亮到天边，

你只消跟从这光明的直线！

你先走，我站在此地望着你，

放轻些脚步，别教灰土扬起，

我要认清你远去的身影，

直到距离使我认你不分明。

再不然，我就叫响你的名字，

不断的提醒你，有我在这里，

为消解荒街与深晚的荒凉，

目送你归去……

不，我自有主张，

你不必为我忧虑；你走大路，

我进这条小巷。你看那株树，

高抵着天，我走到那边转弯，

再过去是一片荒野的凌乱：

有深潭，有浅洼，半亮着止水，

在夜芒中像是纷披的眼泪；

有乱石，有钩刺胫踝的蔓草，

在守候过路人疏神时绊倒，

但你不必焦心，我有的是胆，

凶险的途程不能使我心寒。

等你走远了，我就大步的向前，

这荒野有的是夜露的清鲜；

也不愁愁云深裹，但求风动，

云海里便波涌星斗的流汞；

更何况永远照彻我的心底；

有那颗不夜的明珠，我爱你！

一九三一年七月七日

二 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三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轻波里依洄。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温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甜美是梦里的光辉。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负心，我的伤悲。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悲哀里心碎！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1)　此信写时，林徽因八岁，刚随祖父林孝恂由杭州迁居上海，入爱国小学念书，而父亲林长民亦离开在上海供职的《申报》馆去了北京。林徽因便承担了代祖父与父亲通信的责任。

(2)　林徽因祖父名林孝恂，清末翰林，先后任过海宁等地知县、杭州知府。

(3)　娘娘，林徽因生母何雪媛，浙江嘉兴人，林长民续弦夫人。林长民原配叶氏不能生育，且早病逝。

(4)　信末北魏楷体系林徽因在父亲林长民来函旁小楷批注。下同。

(5)　趾，灵趾，本名麟趾。林徽因胞妹，何雪媛生，未成年即夭折。

(6)　林长民人仕北洋政府，定居北京，召家人进京，林徽因生母何雪媛携灵趾成行，祖父年老体衰未便同行，故林徽因仍随祖父住上海。

(7)　实叔，林徽因二叔父林天民，正在日本留学。

(8)　当时祖父外孙女均住养在上海林家。

(9)　四姊名王稚姚，林徽因大姑母的女儿，长林徽因三岁。

(10)　大姑姑名林泽民，林长民大姐，嫁王永昕。

(11)　友璋，郑友璋，林徽因二姑母女儿，二姑母已逝。

(12)　恩恩，林徽因堂兄。

(13)　二娘名程桂林，林长民继何雪嫒后再娶的夫人。

(14)　竢庐，林长民所用另一字号。

(15)　大姑丈，林长民大姐夫王永昕（字熙农）。

(16)　此时袁世凯称帝失败刚过，时局尚不稳定。

(17)　葛雷武，林长民的外国友人。

(18)　桂室老人，林长民的字号。

(19)　此时二娘程桂林在天津。

(20)　田村，日籍医生，林长民友人。

(21)　燕玉，林燕玉，林徽因同父异母妹，程桂林生。

(22)　桓，林桓，林徽因同父异母大弟，二娘程桂林生。

(23)　恒，林恒，林徽因二弟，亦二娘程桂林生。

(24)　林长民拟在北京原住处迁居，寻购住房，以便全家搬离天津。

(25)　林长民临时定居南府口织女桥。

(26)　恩官即恩恩，见前注。

(27)　结束即捆绑意。

(28)　分付系吩咐之误。

(29)　林长民所存字画若干，林徽因试为父亲整理编目。

(30)　东即东京。

(31)　林长民为培养林徽因，赴日前曾考虑携她同行。

(32)　樱子，林徽因堂姊妹。

(33)　宗，林长民字宗孟。

(34)　柏烈特，英国医生，林长民友人。

(35)　斐理璞，林徽因随父初到英国时受聘的家庭英语教师，由此其母女住林寓处一年。

(36)　开船。

(37)　璧醍即璧醍·斐理璞，英语教师老斐理璞女儿。

(38)　克柏利，英国一家可可糖厂老板。

(39)　柯柯，今通译可可。

(40)　“哲学家”指金岳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