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勇的运气是从来威远县向义镇参加对接考察时开始的。通常是一户人家派出一个代表,可是从开县出发的时候,他的父亲也许是心血**,突然把他也带在身边,一起来威远看看。他是来看地方的,但是在他看中这个地方之前,这个地方的一个女孩子先把他看中了。中间人是向义镇的殷婆婆。见有来自开具的移民在本村选宅基地,出于好奇,她也挤在人群中间打转转。这时候她发现了一表人才的张明勇,论长相、论气质、论年龄,她都觉得和远房侄女陈小玲是天生的一对,于是赶紧打电话,把远房侄女从附近的界牌镇叫来,也挤在人群中间,让陈小玲看个究竟。殊不料这一看不要紧,两人竟相见恨晚,一见钟情!这时张明勇的父亲走过来了,他问儿子他选的这个地方满不满意?儿子毫不犹豫地说,满意,绝对满意,全世界最好的地方就是这里了。对接考察还有几天,可是张明勇提前走了,他没有返回开县,而是直接从威远出发,带着陈小玲到广东旅游去了。
这个爱情故事是威远县移民办主任周永告诉我的。她陪我去张明勇所在的向义镇四方村时,还以我的名义买了几十斤猪肉,要我分送给那里的几户移民。几户移民像开会那样高高兴兴地坐在张明勇的家中,与我见过面并有短暂的交谈后,又高高兴兴地回去了。“你的父母亲呢?”周永问张明勇。“他们昨天才走,到高石镇开蜂煤厂去了。”文质彬彬的张明勇道,“本来想在向义镇开的,但是这里已经有了两家,高石镇一家都没有。”我问的问题却是那个爱情故事的继续:“你们为何到广东旅游,而不选择别的地方呢?”“是这样的,”张明勇有些腼腆地道,“我过去在广东东莞打工,她过去在广东顺德打工,如果不是在威远认识的话,我和她都会再去广东打工。那次她在威远,不过是回家处理一点事情。既然认识并相爱了,我们就会在这里成家立业,不再出去打工。但是彼此都有些好朋友在广东,所以我们去那边向朋友们告个别,也顺便去几个没有去过的地方玩一玩。”
我又问:“爱情决定了你的去向,也改变了你的职业,你有过犹豫甚至后悔么?”“怎么说呢,我从来没有摸过锄头,在开县老家读完初中我就出去打工了。所以现在种田种地,不怕你见笑,手上打起了泡,肩头磨脱了皮,个子都好像被扁担压矮了。”张明勇目光定定地望着我,“但是,正是爱情的力量,支撑着我的一切。陈小玲已经怀孕了。哦,她现在在娘家,明天我去界牌镇接她回来。为了她,为了我们的娃儿,再苦再累我心甘情愿,有钱难买愿意嘛。你们进来看到门口的那个副食店,就是我为她开的。她比打工轻松,我比打工恼火,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啊!”周永不无感动地道:“陈小玲嫁给你,没有看错人,你落户威远,也没有走错地方。特别是你们向义镇,过了河就是自贡市,打工也好,像你父母亲办厂也好,有的是机会。”我顺便把周永更多的情况介绍给张明勇:“向义镇归新店区管吧,你们周主任过去就是新店区区长,所以今后有啥子事情,你尽管去找她。”周永却对张明勇道:“黄同志落户的地点也在威远,不过不是外迁移民,是上山下乡知识青年。他在越溪区太和乡,哦,当时叫太和公社干了八年,还当过生产队长哩。”望着张明勇略感意外的神情,我对他道:“有这回事。你刚才讲到手上起泡、肩头脱皮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下乡第一年的情形。那时候我的岁数和你现在差不多大,但是生活的艰辛却不能同日而语。就拿交通来说吧,重庆到威远现在只需两个小时,而我们那时必须整整两天。先坐火车到自贡,再从自贡到威远县城,县城到越溪区的汽车要走半天,而从区上到太和公社三十里路,全靠翻山越岭……”我戛然而止了,因为知青毕竟不是移民,知青可以调走,而移民才是扎根一辈子呀。张明勇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微微笑道:“就算是现在的条件和你原来一样艰辛,我也不会离开这里的。这种情形有点儿像我父母亲不愿意离开开县,开县是他们的家,因为他们在那里生儿育女。而威远是我的家,因为我在这里生儿育女。所以,我有时候在想,当我的娃儿在这里成家立业的时候,开县,要么是一个陌生的名词,要么是一个遥远的故事。……”我能听懂张明勇的话,却不一定能理解他此时的感情。事后,我请教周永,她告诉我说,作为移民,张明勇正在用一种切身的感受来诠释自己,即便作为一种理解上的进步,他也有资格参加那道世界级难题的讨论,虽然他不像我们这样,曾经端坐在人民大会堂里。
是的,我和周永都担任过第七届全国人大代表,同在四川代表团。她那时还不到三十岁,是代表团中最年轻的女代表。七届五次全国人大会上,我们有幸参与了三峡工程议案的审议与表决。我有记日记的习惯,表决那天的日记是这样写的:“主席台两侧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那期待已久的阿拉伯数字终于出来了。赞成1767票,反对177票,弃权664票,25人未按表决器——三峡工程议案通过啦!虽在意料之中,但这毕竟是梦想70余载,调查50多年,论证40个春秋,争论30个冬夏,以及1992年3月20日至1992年4月3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权力机构里经历了15个日日夜夜,才最终得到这个结论的呀!”周永此间对我说:“那1767张赞成票里有我投的一票,不过,当时似乎并没有在意,表决器轻轻一按就过去了。自然没有想到,我今后要做三峡移民安置方面的工作。虽然同样没有想到,这项工作是那样艰巨,甚至那样艰涩,但是对那张赞成票我决不后悔,仍然感到无比荣耀!”我对她道:“你轻轻一按是对的。移民举家迁徙的时候,行李已经够重的了,除了衣物,除了家具,还有形影相随的命运……”
2003.5.1于重庆宏声大厦33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