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树挪死,人挪活(1 / 1)

命运的迁徙 黄济人 626 字 8个月前

行驶在荆江大堤,在水泥路面对盛夏烈日的令人目眩的反射中,我恍若进入一条宽阔而幽深的时光隧道。同行的荆州市民政局副局长张晓峰告诉我,水泥是后来铺上去的,而下面,便是当地人称呼的皇堤。皇堤是钦工,堤内坡是清代嘉庆年间皇帝亲批的工程。虽说是堤外还有堤,这可是迄今为止长江大汛荆江河段的最后一道防线呵。

我听说过荆江河段。1992年初春,在担任第七届全国人大代表期间,我参与过《国务院关于兴建长江三峡工程的议案》的审议。议案的篇幅并不长,但“荆江河段”的字样出现了这样三次“上游洪水来量大与中下游河道特别是荆江河段过洪能力小的矛盾,依然十分突出”“三峡工程兴建后,可将荆江河段防洪标准由目前的十年一遇提高到百年一遇”“配合其他措施,可以防止荆江河段发生毁灭性灾害,还可减轻洪水对武汉地区及下游的威胁……”就是说,长江大汛像一头咆哮着的怪兽,三峡窄小的河道,挤扁了它的肚皮,于是到了宽阔平坦的荆江,它便张开了血盆大口,而兴建三峡大坝,就是铸造一把钳子,让人类骑在这头怪兽的脖子上,死死卡住它的咽喉。

然而,仿佛是困兽犹斗,更像是对已经上马的三峡工程的挑衅与反扑,1998年盛夏,长江大汛以20世纪最后的疯狂,猛烈地撞击着荆江大堤。南水顶托,川水下压,九曲回肠的荆江水位一再攀升,洪峰接踵而来,江防雪上加霜,荆江大堤岌岌可危。诚然,在永不言败的人民面前,曾经发生在1954年的历史悲剧没有在这个夏天重演,但是,人定胜天,毕竟只能是人们怀揣在心里的美丽的意愿。倒是这场大水超常的流速告诉人们,三峡大坝需要尽快兴建,库区移民需要尽快搬迁。虽然在同一份议案里有过“三峡工程规模空前,技术复杂,投资多,周期长,特别是移民难度很大”的预言,然而,既然民族的命运被推向了这样一个死角,那么除了背水一战,别无他路可寻。

我正是寻着移民的足迹,来到荆江大堤的。重庆百万移民当中,有十分之一离开故土,外迁到别的生存空间。而我的第一站就是去看望生活在堤内坡下的重庆老乡。因为我是在看见荆江大堤的同时看见库区移民的,这就让我顿然感到了某种象征意义,并为之欢快莫名。我把我的感受告诉了张晓峰。他点点头,却显得迟缓而凝重:“是啊,他们是为我们来的。如果说背井离乡是一种痛苦,那么我想说,我们的幸福是建筑在他们的痛苦之上的。每次见到移民,我想说的,就是这句话……”四十出头的张晓峰毕业于北京民政管理学院,因为是首届的缘故,他的毕业证书上的编号为1。现在,他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移民工作,而移民工作又是天字一号工程,所以同事们喜欢说他是典型的“一对一”。“一对一”是当地干部与接收移民建立的帮扶关系,张晓峰自然不会否认这种说法,但是由于职务的原因,他需要面对的却是迁入荆州的所有三峡移民。这不,荆江大堤之下,坐落在江陵县滩桥镇宝莲村的移民点,他就来过多次,在那样式新颖、美观适用的两排平房跟前,他可以指着每一家房门,如数家珍地把十几户户主的姓名报出来。当然,移民们都认识他,喜欢他,用易美贵的话说,“张局长久了不来,我还牵挂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