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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汉骧带着十几名保镖离开日本人后很快便进入了西城。但是,他人寡枪微,不敢贸然行事。听见西城枪炮声大作,这既让他精神大振,也让他万分担心。为避免造成误会,他让大家掏出准备好的白布条拴在了右臂上。刚刚走到城边,就看到一大群手臂上戴着红袖箍的民兵狼狈不堪地跑了过来。徐汉骧等人不敢迎战,赶紧钻进了一户人家。
等到街面上脚步声消失后,徐汉骧问被吓得战战兢兢的主人口中打听到,正在西城和共产党作战的,正式郭正坤的队伍。
他们出门后正想与郭正坤的警察大队汇合,一大群日本俘虏也涌进了西城,徐汉骧等人只好跟在日本人后面胡突乱蹿。每一条街道与小巷都在进行着激烈的战斗,徐汉骧与十几名保镖所到的每一个地方都躺着许许多多的尸体。当影影绰绰看到“狗皮帽子”在远处的大街上晃动时,他们不敢恋战,不是放上几枪扭头便逃,就是钻进路边的居民家中躲避。
这一路上,徐汉骧和他的保镖们怒火如焚,骂声不绝,他们亲眼目睹了日本俘虏抢劫强奸放火的情景,甚至两次将中国妇女从如狼似虎的日本人的魔爪中解救出来。双方剑拔弩张,还差一点动了家伙。
快到夜里凌晨时,徐汉骧不知手下弟兄是跑散了还是中了流弹,留在他身边的,只有三名保镖,而且还有一名大腿上中了一颗子弹,一路上让另外两人背着架着。
徐汉骧进城后一直试图与郭正坤、谢小曼汇合。但是,都被民主联军堵了回来。在如此激烈的一场大混战中,他时时刻刻担心着谢小曼的安危。尤其是冠渝与日本人同归于尽以后,他对谢小曼便具有了一种父亲般的责任感。谢小曼也成为了他手下最出色的情报人员,当他落入水野之手后,又不惜舍身伺敌,救出了他和几十名同志,这样的壮举,更让他刻骨铭心。
这时,他突然看到了映现在夜空中的翘角飞檐,原来,他们已经来到了普照寺的红墙外面。刚走到寺门前,徐汉骧便赶觉到情形不妙了,一辆卡车横置在街沿上,已经被烧成了一副光架子,地上到处是死人,有“狗皮帽子”,也有身穿皂衣的和尚。他带着保镖们进了寺门,沿途处处可见血肉模糊的尸体。显然,寺里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在一道石牌坊前,他终于在一堆死尸堆里发现了明玄住持。
看到老朋友已经死去,徐汉骧心如刀绞,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钻进一条小巷,很快,他们便来到了西大街。这里也是一片肃杀与狼藉,两旁的民房商铺门窗大开,显然是刚刚遭受了抢劫。许多房屋在燃烧,灼热的空气中充满了尸体被烧焦后发出的刺鼻的恶臭味。
离着“大盛粮铺”徐汉骧的心陡地悬了起来,他看到粮店正笼罩在烈火浓烟之中。
“糟啦,小曼也出事啦!”他一声惊呼,带着保镖们冲上前去。
粮店门洞大开,徐汉骧不顾一切冲进去大喊:“小曼,谢小曼!”
没有回应,只有烈火在疾风中燃烧发出的“噼剥”声。徐汉骧猛地被绊了一下,他弯腰一看,地上躺着好几具日本俘虏的尸体。“妈的,又是日本人干的!”他愤怒地大吼起来,“快,你们快找一下谢小曼!”
他们穿过店铺,来到了后院,这里的尸体更多,既有日本俘虏,也有他派到谢小曼身边的弟兄。从尸体的情形看来,分明是谢小曼的人遭到了日本俘虏的进攻。日本人放了火,迫使谢小曼的人往院子里跳。
他们终于在死尸堆中找到了谢小曼,她的胸部被炸开了一个大洞,趴在她身上和旁边的几个日本人也全都被炸得缺腿断臂,血肉模糊。看得出,谢小曼是拉响了手榴弹和日本人同归于尽的。
徐汉骧痛心疾首,他万万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养虎为患,让日本俘虏害死了谢小曼!
此时他们早已是又累又饿。对面“巴蜀菜馆”的牌匾粘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们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两名保镖把受伤者放在地上,让他靠墙坐下,说:“总指挥,你先呆在这里,我到厨房去弄点吃的。”
“光复?”黑暗中突然响起威严的口令声。
徐汉骧心中一惊,凭感觉他便知道黑暗中必然有无数的枪口对准了他们,但是对方发出的口令声又让他陡感到心中兀地一松,赶紧回答:“胜利!”
“是自己人,你们是哪方面的?”
“我们是国民党的“光复军’。”
“不要害怕,我们是日本人。前面街垒后面是民主联军,我们被堵在这儿了。”
“啊,日本人,你们的水野大佐是我的朋友,你们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水野大佐已经听出了此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但又不敢相信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问道:“你是徐汉骧总指挥吧?”
徐汉骧叫了起来:“我就是徐汉骧,你是谁?”
“不用找了,我就是水野正光。”水野心中大喜,徐汉骧逃过了女儿峰一劫,他还很是遗憾,没想此人现在会懵里懵懂地闯到自己手中,却提高声音责怪道:“徐先生,你这个总指挥是怎么当的?不是早就确定傍晚路灯亮时举行暴动吗?为什么还不到中午好多地方就干起来了?弄得我们日本人措手不及!”
徐汉骧进屋呆了一会儿,感觉到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些,也能够影影绰绰地看到屋里的日本人了,他看到坐在一张桌子旁边的人确实是他曾见过的水野大佐,放了心,也凑上前去坐下,将手枪往桌面上一搁,委屈地说道:“是西平煤矿的日本人最先干起来的,他们自行其事,根本不听我的指挥,还砸坏了我的特情机,使我对城里的情况两眼一抹黑……唉,一言难尽哪,水野先生,这么大的行动,又涉及到中、日、俄三个方面,许多情况都是在事前难以预料的。不过,好在现在全城都行动起来了,我们人多,照这样子打下去,共产党顶不住的。”
得知徐汉骧等人也是钻进饭馆来寻东西填肚子,水野悄悄在小原手臂上捅了一说:“我们和敌人近在咫尺,不敢生火做饭,一人只吃了点冷饭。小原、岗山,带他们的人到厨房里,也给徐总指挥和这位受伤的弟兄弄点吃的来吧。”
看到两名保镖随着水野的手下去了厨房,徐汉骧说道:“水野先生,你一直在城里吗?快把眼下的局势给我讲一下。”
水野大佐讥刺道:“徐先生,如果当初你也给我这个日本人一台特情机,我就能够与郭正坤和克什科夫保持联系了。可惜,在你眼中我这个日本人没有这样的资格,所以,我虽然一直在城里,对外面的情况和你一样,也同样不了解。不过,我估计克什科夫可能早就到了彼得大街,你听吧,白俄人住的街区枪声一直没断。”
正说到这里,厨房里猛地传来一串打斗叫喊的声响,徐汉骧情知不妙,赶紧伸手去抓手枪,谁知那枪已经到了出手比他更快的水野手中。
水野厉声道“徐先生既然不请自到,也省得我们花费工夫找你了。来人哪,给我捆起来!”
靠在墙边的保镖举枪对准水野大佐便射,可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一道寒光闪过,他的手臂连同手枪一齐掉到了地上。
“啊!”保镖一声惨叫,痛得在地上打滚。
刚刚干掉了徐汉骧保镖的小原中尉第一刀砍断了保镖的手臂,第二刀劈开了他的脑袋。
徐汉骧怒目大叫:“水野——”
水野大佐道:“对不起,你不认为我就是一支雇佣军吗?既然我水野正光可以为你徐汉骧卖命,当然也可以为共产党打仗。”
徐汉骧被日本人捆得像个粽子,嘴里还塞上一块臭烘烘的抹桌布,他怒火如焚,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水野大佐兴奋地站了起来:“小原、岗山,把他藏到楼上去,等天亮后,我们再把他交到民主联军手里。”
2
凌晨三点钟左右,率领数千名白俄、侨与坚守在莫斯科大酒店里的民主联军激战了十几个钟头的乌尔绍夫、阿卡妮娅终于取得了重大进展。那是因为武木京夫率领的日本俘虏通过西大街和永福街攻到了花园广场,从正面对莫斯科大酒店展开了进攻。周吉平率领的一个营的民主联军本已伤亡过半,此刻又陷人腹背受敌的处境,看到两路暴动分子人多势众,来势凶猛,通往卫戍司令部大楼的后路也被切断,周吉平带着剩下的官兵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天台上,直至打完最后一颗子弹。眼看着暴动分子杀气腾腾地冲上了天台,为避免被俘遭辱,周吉平纵身从天台上跳了下去,剩下的三十几名战士有的跟着周吉平跳了下去,地上摊开了一层血淋淋的肉饼。剩下的则把空枪扔到了地上,举起了双手。
为攻下这座大酒店,白俄和日侨死伤远比民主联军惨重,他们杀气冲天,同样不要俘虏,一阵乱枪将投降者全部打死在天台上。
莫斯科大酒店鹤立鸡群,是市中心最重要的一个制高点,此处一失,暴动分子士气大振,从四面八方拥来,逐渐把民主联军压缩到了卫戍司令部大院内。
此时的卫戍司令部大院里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幸亏巩麟早已率领炮校的师生赶到,从各个据点被暴动分子击溃驱赶出来的民主联军和武装民兵也乱纷纷地退守到了这里。他们用沙袋在庭院里,在大楼的每一层台阶上筑起了工事,把卫戍司令部大楼变成了一座庞大的堡垒。
从莫斯科大酒店居高临下射来的第一拨子弹就把巩麒办公室的玻璃窗击得“哗啦啦”往下掉,巩麟赶紧吹灭了办公桌上的蜡烛,几名警卫员闻声推开门冲了进来。巩麒叫警卫员拿来两支“波波莎”冲锋枪,一顶钢盔,他也像巩麟一样全副武装起来。
巩麟凑到窗前往外看了看,说道:看来暴动分子的人不少啊。哥,朝鲜义勇军再赶不到,可就坏大事了!”
巩麒说:“作战室的电台一直与朝鲜支队保持着联系,两个小八时以前朴志浩来电说他们遇到了麻烦,徐汉骧这个老狐狸派了一支队伍把牯牛岭隧洞炸毁了,我派去接人的车队被堵在了山南面的赵家河子。朝鲜同志被堵在了山北面,他们在徒步翻越牯牛岭时又遭到了敌人的阻击。“小岳,”巩麒扭头喊他的警卫员,“你去作战室问问禹参谋长,朝鲜支队现在情况怎么样?翻过牯牛岭没有?”
片刻工夫后,禹绍和与警卫员手同赶了过来。
禹参谋长报告说:“朴志浩遇到的麻烦不小,敌人虽然人数不多,但上山的两个主要路口地势险要,都被敌人控制了,他们的兵力难以展开,所以迟迟未能攻下来。”
巩麒大怒:“他脑袋进水了,现在还去攻占什么险要路口?你马上通知他,说卫戍司令部大楼已经被暴动分子四面包围,我命令他立即脱离战斗,就是钻老林子也要尽快地翻过牯牛岭,不顾一切,火速赶到赵家河子!”
“是。不过,朴志浩已经命令他的骑兵营从鸭绿江边迂回绕过牯牛岭,但是路上雪太厚了,马跑不起来,现在已经绕过牯牛岭,快到赵家河子了。”
巩麟说:“赵家河子离龙江也还有二十多里地,那就是说,朴志浩的队伍最快也还得一个钟头才能赶到。”
这时,大楼外面枪声骤然响起,暴徒们开始向军管会大院发起了第一波大规模的进攻。
巩麟说道,“哥,把指挥部搬到对面作战室去吧,你这办公室是没法呆了。”
巩麒举枪向着窗外射出一梭子弹,鼻孔一哼说道:“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操枪打仗了,看来今天徐汉骧要逼得我大开杀戒了!”
担任进攻主力的正是武木京夫率领的日本俘虏,一路血战过来,伤亡惨重,再加上军纪松弛,许多俘虏进城后便脱离了部队大肆烧杀抢**,有的则被依靠制高点拼命据守的民主联军牵制,三千余人的队伍,跟随武木冲杀到军管会大楼前的已不过千把人。
此时,暴动分子正像无数股潮水般向着花园广场涌来,很快便将广场以及四周的几个路口挤得满满当当。
武木率领上百名俘虏爬上了花园广场旁边的一栋房顶,他高扬起指挥刀向着下面涌涌****的人头大吼道:“共军的军管会已经撤到了这栋大楼里,他们的指挥员也全都在里面,拿下大楼,杀死他们!冲啊!”
冲在人浪最前面的日本俘虏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狂吼,或攀房爬屋,或拥进铁栏杆大门,向着耸立在夜空中的卫戍司令部大楼冲去。
“哒哒哒哒”,枪声骤响,无数条火舌在黑暗中闪烁。到处人仰马翻,到处血肉飞溅,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腥味和臭味。许多日本俘虏倒下了,死去的一动不动,受伤的尖叫着挣扎爬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更多的暴动分子踏着他们的身子继续向前冲锋,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浪继续往前涌,受伤倒下的暴动分子被踩死者无数。
乌尔绍夫也指挥莫斯科大酒店上的暴动分子开火了。他们的位置极其有利,子弹犹如瓢泼大雨般当空淋下,坚守在卫戍司令部庭院上一道道沙袋工事后面的民主联军受到了极大的压制,他们死伤累累,活着的战士无法坚守,被迫退缩到了大楼里。打头阵的日本俘虏们狂呼乱叫着拥进了庭院,依仗民主联军放弃的工事,向着大楼里的守军开火。很快,大楼四周的房顶上也挤满了气焰嚣张的暴动分子。
孤零零的卫戍司令部大楼,已被笼罩在暴动分子的枪林弹雨之中。
身陷重围,险象环生,巩麒依然临危不惧。电话线已被暴动分子割断,他就用作战室里的电台指挥战斗,命令金火春与黎枫平,分兵火速回援卫戍司令部大楼。
巩麒深知两军交战勇者胜,气可鼓而不可泄的道理,命令几名传令兵:“马上把消息传下去,我们的朝鲜义勇军的骑兵部队已经过了赵家河子,很快就要赶到了,别看暴动分子猖狂,他们活不到天亮的!”
巩麒虽然表现得信心百倍,却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命令巩麟带领警卫战士把关押在地下室里的百余名日军将佐立即转移到顶楼去。
日军将佐们情绪躁动起来,他们虽然身处地穴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暴动分子的呐喊声和子弹密雨般扫射在墙上发出的“噗噗”声仍然让他们能够清楚地判断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北仓参谋长第一个冲着带着人前来转移他们的巩麟喊叫起来:“你们把青木将军弄到什么地方去了?将军不回来,我们拒绝离开这里!”
将军们也纷纷大吼:
“我们并没有对抗占领当局的抗拒行为,为什么要捆我们?”
“共产党,你们是想在完蛋之前杀掉我们吧?”
巩麟蓦地用冲锋枪抵住北仓的胸口喝道:“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不要心存幻想!如果暴动分子真的冲进大楼,首先完蛋的也是你们这帮小鬼子!给我捆起来,谁敢反抗,我马上毙了谁!”
北仓第一个被揪了出去,警卫战士反扭他的双臂,用绳子紧紧扎住他的双腕。
一直在西城与郭正坤厮杀着的黎枫平接到巩麒的命令,立即意识到司令部情况不妙。
黎枫平对金火春说道:“以我对巩主任的了解,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他是绝对不会下这样的命令的。金旅长,几个钟头以前巩司令就带着炮校师生回援军管会了,看来情况比我想像的还要严重得多。你留在这里继续和郭正坤周旋,我马上带警备大队回援军管会。”
金火春道“必须保证军管会在两三个钟头之内不出任何问题。刚才巩主任发来电报,说朝鲜义勇军的骑兵营已经过了赵家河子,正往这里赶,你们千万不要和敌人死拼硬打,只要守到他们赶拢就成。”
黎枫平回援心切,一路上无心恋战,遇上小股敌人,以猛烈火力开路,跑步前进,遇上暴动分子控制的高大建筑,则钻进小巷,绕道而行。大约半个小时后,他们辗转来到了莫斯科大酒店附近。
看到酒店和一街之隔的龙江剧场两处建筑物上向着卫戍司令部大楼射出的密密弹雨,他当机立断,马上指挥队伍散开,向着两栋高大建筑冲去。
当初在川口村妇女义勇队里接受的军事训练给了英起佳子极大的帮助。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她记不清楚自己已经跑了多少条街,躺在尸体堆里装了多少回死人,她毫发未伤,可身上早已是鲜血淋漓。
最终,佳子还是彻底绝望了,要想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找到岗山,那简直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万分。一时的感情冲动而萌发出的愚蠢之举早已被战场上的惨烈情景击得粉碎。目睹一个个活蹦乱跳的人倒在枪口下她可以无动于衷,躺在血肉模糊的尸体中她可以安之若素,可是,每当她想到岗山也完全可能倒在这样一支枪口下,岗山也完全可能变成这样一具永远不可能再说话的尸体时,她的神经便再无也法忍受。尤其是当她在西大街上突然看到了死去的片川贺时,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把她吓坏了,片川贺扑倒在地上,身后绿汪汪的肠子拖了大约有七八米长,整个身子已经成了一个瘪瘪的空壳。岗山呢?他不是和片川贺在一起的吗?她扔掉驳壳枪拼命地翻动着一具具尸体,可是她最终没有找到岗山。她被自己臆想出来的一幕幕恐怖情景吓坏了,紧捏着双拳,像具孤魂野鬼般在死尸遍地,到处燃烧着冲天大火的西大街上踽踽独行,哪儿枪响得厉害她便往哪儿跑,哪儿人多她便不顾一切地冲哪儿嚷:“岗山!岗山你在哪儿啦?快回家吧!”有时会从某个临街的房脊后面飞下来一串谩骂声:“妈的,你这臭娘们不想活啦!”可是,她这种英勇得近乎愚蠢,超过所有人想像的举动却并没有给她带来危险,一个两手空空的女人如此不顾死活地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大声呼喊自己的亲人,让拿着枪躲在房顶上的敌我双方的男人都在那一瞬间泪水涟涟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妻子和女儿。
拐过一个街口,突然,佳子看到无数臂缠白布条,手里拿着长枪短枪的人影仿佛从地狱中冒出来一样——那么多,简直像泛滥的洪水——兴高采烈地狂呼乱叫着向花园广场方向拥去。佳子依稀听见他们在嚷嚷,共产党的头头脑脑全被包围在卫戍司令部大楼里了,龙江城马上要被国民党打下来了。
佳子跟在暴动队伍后面往前走,快到下一个街口处时,旁边的一栋大楼上突然响起了猛烈的枪声,不少人“噗噗”倒下了,更多的人则一边怒骂着开枪还击,一边分头钻进大街两侧的小巷,绕过街口继续向花园广场前进。
很快,佳子又被人流裹挟着从巷口钻出来,眼前,仍然是人潮涌动的西大街。她又累又饿,已经气喘吁吁了,可她一到了街面上,又大声叫起了岗山。
“佳子,嗨嗨,是英起佳子吗?”
佳子像被子弹击中一样陡地颤抖起来!她分明听见了岗山的喊叫……是的,是岗山,不是梦,也不是幻觉,真的是岗山在叫她!她站住了,环目四顾,泪水盈盈地狂喊道:“岗山,我是英起佳子,你在哪儿啦?”她看到左边,“大盛粮铺”在熊熊燃烧,右边,是挺立在迷蒙夜空中的“巴蜀菜馆”。大街两边到处门在响,人在叫,更多的人从家里或房顶跑下来,争先恐后地把吃的喝的递到暴动分子手中。暴动分子们一刻不停地向着花园广场方向拥去。激**的人潮一刻不断地冲撞着她,所有的人面目狰狞,杀气腾腾。
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冲进人潮,紧紧抓住了她:“佳子,你这混蛋,打仗是男人的事,你跑出来干什么?”
天哪,是岗山!真是岗山!这大冷的天,他居然光着脑袋,穿着一件单衣。
佳子喜泪汪汪地抱住岗山喊道:“岗山……岗山……啊,我真的找到你呐!不是在做梦吧?”
“别说话,快跟我去杀共产党!”
岗山把佳子从暴动分子的队伍中拉出来,走进街沿的阴影中,一把将佳子推进了“巴蜀菜馆”的大门。
几条黑影迎了上来。
“佳子,你怎么跑到大街上大喊大叫,我妈妈呢?”
佳子听出是百合子焦急的声音。
“我没让你妈妈出来,我听外面枪响得厉害,放心不下岗山,就一个人出来找他了。要死,我也要和岗山死在一起!”
正在穿棉军装的岗山心中一热,不好意思地嘟哝道:“你这个蠢婆娘啊,真是拿你没办法!”
百合子贴在窗口看了看街上乱纷纷的情景,着急地说:“爸爸,看来暴动分子已经打到市中心了,我们怎么办啊?”
小原也说:“是啊,队长,我们人这么少,也帮不上民主联军的忙,更要命的是这黑天黑地的,民主联军见了我们也肯定会把我们当做暴动分子来打的。”
佳子能清楚地听见粗浊的呼吸声。大家都在等待水野队长拿主意。
“现在西大街到处都是暴动分子,我们不能再呆在这里了。”水野队长说话了,“这样吧,小原、岗山,你们马上去楼上卧室里找点白布条来,大家缠在右臂上,把狗皮帽子摘掉,我们也装成暴动分子,马上到岗山家里去。等到天亮后再见机而行,只要徐汉骧在我们手里,天亮后,我们就不会和民主联军发生误会了。”
双手被缚,嘴里塞着布团的徐汉骧被几个日本人推了出来。
临出门时,岗山把一支缴来的手枪给了佳子。
3
晨光熹微,天将欲晓。激战中的龙江城犹如一张被扔在显影液里的巨大照片,正在清晰起来。
此时,军管会大楼激战正酣。花园广场旁边最高的建筑物莫斯科大酒店与龙江剧场,以及附近的房顶均被暴动分子占领,暴动分子们不顾军管会大楼顶上的民主联军居高临下射来的子弹,猛烈地向着坚守在庭院工事中的民主联军开火,迫使民主联军退缩到了大楼里。
武木京夫率领打头阵的日本俘虏已经沿着林荫大道冲进了庭院,利用民主联军放弃的工事向着大楼射击。
被集中关押在五楼一间大屋子里的日军将佐从窗口看到了外面的情形,大受鼓舞,也开始了蠢蠢欲动。他们或背靠着背,相互帮助对方解掉手腕上的绳子,或是弯下腰,用嘴啃旁边人手上的绳子。
北仓参谋长等最先挣脱了束缚的日军将佐抡起凳子,用力将门砸开一个大窟窿。
“哒哒哒哒”,枪声猝响,北仓等率先趁乱举事的日军将佐纷纷倒地。
一支“波波莎”冲锋枪从窟窿里伸了进来,门外响起了巩麟杀气腾腾的怒吼声:“全给我趴在地上,谁不趴下我打死谁!”
枪声复响,打得天花板上灰渣飞扬。又有几名日军将佐中弹倒地,其余将佐再无一人敢违抗命令,全争先恐后地趴了下去。
天快亮时,武木京夫挥舞着指挥刀,率领一大群敢死队员扔下满地尸体,终于狂吼着冲进了底楼大厅。
巩麒往楼下扔出一颗手榴弹,将冲锋枪一抡:“同志们跟着我往下冲啊!”
巩麒被一只手拉住了,是弟弟。巩麟激动地吼道:“主任,你是全军最高首脑,冲锋陷阵沙场杀敌是我们当兵的事,只要你手下还有一名活着的士兵,就绝不能让你亲自去和敌人拼杀!”
让自己敬爱的首长在危险时刻冲杀在最前面无疑是每一个军人的奇耻大辱,巩麟一声令下,官兵们士气高涨,奋不顾身舍命向前,有的战士甚至干脆从二楼直接往下跳,扑到敌人群中展开惨烈的肉搏战。底楼大厅里刹那间枪声震耳,杀声震天。民主联军官兵虽然个个浴血相拼,可是暴动分子源源不断地拥了进来,眼看着寡不敌众,硬拼下去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巩麒只好下令战士们撤上二楼,逐层抵抗,等待着援兵的到来。
很快,底楼大厅的地面上就铺上了厚厚的一层尸体,暴动分子冒着枪林弹雨,又向着二楼冲杀上来。
卫戍司令部大楼里喊杀连天,情况已到千钧一发的境地,率部火速赶来救“驾”的黎枫平却是进展顺利。靠着强大的火力,他们的第一次冲锋就从乌尔绍夫一家住的后花院杀人了莫斯科大酒店的底楼。这里曾经是他们的“家”,对这栋大楼里的所有通道地形都了然于胸,这给他们的进攻带来了极大的帮助。而乌尔绍夫和阿卡妮娅率领的几百名白俄虽然凶悍残忍,毕竟是未经战斗训练的乌合之众,哪儿顶得住黎枫平手下这帮久经战场的勇士的突袭。他们的进攻势如破竹,将白俄逐层往楼上驱赶,白俄们见后路被断,也决死相拼,不是死于战士们的枪下,就是坠楼而亡,等黎枫平率领战士们踩踏着白俄的尸体冲上大楼天台时,天色已是曦微时分。
战士们踊跃冲上天台,看到地上躺着的一大堆民主联军战士的尸体,怒火如焚,几十支冲锋枪向着剩下的百来个白俄扣动了扳机。没有俘虏,想当俘虏也不给机会。
已经精疲力竭的阿卡妮娅架着瘸腿的乌尔绍夫奔到了圆形的金属自来水罐后面。
阿卡妮娅举枪向着冲上天台的民主联军射击,两名战士倒了下去。
乌尔绍夫气喘吁吁地叫道:“阿卡妮娅,给我……我留一发子弹!”
阿卡妮娅浑身一震。乌尔绍夫从她手中夺过了手枪。
“好孩子……谢谢你……啊啊,真没想到,当胜利垂手可得的时候,我们却要进地狱了,这真让我……死不瞑目啊!”
黎枫平对准水罐扫出了一梭子弹,几十支冲锋枪也紧跟着开火,冰凉的水线从无数个弹孔中喷射而出,像一道银色大网罩住了阿卡妮娅和乌尔绍夫。
更多的战士拥上天台,紧随着黎枫平犹如一道移动的城墙踩踏着满地尸体遍地血泊,向着最后的两名敌人大踏步逼上前去。
“孩子啊,叔叔……走呐!”乌尔绍夫悲叹着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突然扣动了扳机。
阿卡妮娅没有叫喊,也没有哭泣,她默默地伸出手去,合上了乌尔绍夫的眼睛,然后站了起来,面对着女儿墙走去。身后,脚步声沉重有力,“哗哗”如大浪涌腾。她登上女儿墙,张开双臂向前一纵,身子在清明冷冽的天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向着楼底飞速坠下。
一名战士扯下了凌空飞舞的青天白日旗,往楼下扔去,挂起了红色的锤子镰刀旗。无数支冲锋枪、机关枪密密麻麻地架在了天台上的女儿墙以及各楼的窗口上。
登上天台,一览众山小,隔着香丸大道,对面的龙江剧场房顶上也飘扬起了锤子镰刀旗,跃动着无数警备战士的身影。酒店大门前的庭院、花园广场四周呈放射形的几条大街、通往卫戍司令部大楼的林阴大道、相邻的房屋顶上,一眼看去,到处是密密麻麻的暴动分子在涌腾,到处是青天白日旗在清晨的寒风中猎猎飘扬。
黎枫平一声令下,无数枚手榴弹和莫洛托夫手雷从天而降,像下冰雹般落到了暴动分子中间。随着团团火光暴闪,弹片横飞,花园广场上立即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哭嚎声和惨叫声。紧跟着两栋高大建物上的近千支冲锋枪、机关枪一齐开始了扫射,枪声震耳,弹雨如注,地面上极快地垒起了尸山,流淌开血河。
呆在卫戍司令部楼里的巩麒从窗口看到了莫斯科大酒店和龙江剧场楼顶上飘扬的红旗,“干得好啊!枫平!”他不禁大声赞道。
但是,受到突然攻击的暴动分子们并没有溃散,他们或是躲进了屋子里,或是紧贴着街沿的铺房从各个方向朝着莫斯科大酒店与龙江剧场袭来,酒店与剧场被笼罩在密集的弹雨之中,压得黎枫平和他的战士们抬不起头来。
转瞬之间,进攻者变成了防守者。
已经退到庭院工事里的日本俘虏们,又在武木京夫的率领下呐喊着向着卫戍司令部大楼发起了又一轮冲锋。
4
一九四六年新春的第一轮太阳刚刚从鸭绿江对面的黛色群峰后面冉冉升起之际,枪炮声已经响彻了半天一夜的龙江城突然吹响了震天动地的嘹亮军号声。
让城里的民主联军官兵望眼欲穿的朝鲜义勇军终于赶到了,最先杀进东大街的是朝鲜人的骑兵营,几百匹战马犹如狂飙一般卷过长长的东大街,上千只铁蹄在水泥路面上踏出刺目的火星,发出雷鸣般撼人心魄的巨响,迎风飞舞的军刀在朝阳的辉映下焕发出无数道追魂夺命的寒光。
骑兵风卷残云般过后不久,满载全副武装的朝鲜籍民主联军官兵的长长卡车队也从东面的各个街口拥进了城里,这是任何力量也不可阻挡的滚滚铁流,从无数枪管中射出的灼烫子弹像密雨一般撒向两侧房顶上负隅顽抗的阻击者。这样的阻击对朝鲜人几乎构不成任何杀伤,而只会立即给阻击者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坚守在莫斯科大酒店、龙江剧场、卫戍司令部大楼,以及许多建筑物上的民主联军官兵看见了这激动人心的一幕,他们在房顶上、窗口上起劲地挥舞着无数面红旗,蹦跳着、叫喊着,胜利尚未到来,但迎接胜利的欢呼声已经响彻云霄。
暴动分子彻底崩溃了,真真是兵败如山倒啊,溃败的狂潮甚至将已经与金火春指挥的民主联军激战了一整夜的郭正坤的伪警组成的防线冲击得百孔千疮。斗志全无的伪警与溃逃的暴动分子汇在一起,将西城的两条大街拥塞得水泄不通,往前逃,金火春的民主联军堵住了去路,往后逃,朝鲜义勇军的骑兵正跃马挥刀地追杀上来,满街人头滚动,尸体横陈。与暴动分子血战了一夜的民主联军战士也不失时机地从各个据点冲杀出来,风卷落叶一般追剿着暴动分子。
令暴动分子们吓得肝胆俱裂的是卫戍司令部大楼前的一幕,四辆满载义勇军战士的大卡车冲进铁栏杆大门,向着大楼飞驰前进。堵塞在林阴大道上的暴动分子像潮水般分向两边,避闪不及者有的被撞得飞了起来,有的被轧到车轮之下,车上的朝鲜人对着两侧黑压压的人群用枪疾射,弹无虚发,四辆卡车如同汽艇在波浪上颠簸起伏着前进。卡车过处,脑浆崩裂,血飞肉绽,吓破了胆的暴动分子齐刷刷跪在大道两边,高举武器投降,而跟在卡车后面的民主联军战士一路疾行,喝令投降者自己把枪扔在地上,原地待命,根本没有工夫去收缴他们的枪支。
就在卫戍司令部大楼前面的平台上,武木京夫和十几名俘虏中的死硬分子看到大势已去,向着东方跪下,剖腹自杀了,侥幸活下来的日军俘虏再一次放下了武器。
原以为大功已经告成的郭正坤万万没有想到形势竟然会陡转直下,数万光复大军眨眼之间便弄得来一败涂地,溃不成军。他和胡占森掏出手枪接连枪毙了好几名溃逃者,不仅未能止住颓势,他俩乘坐的一辆中吉普反而被溃败的滚滚洪流裹挟,随波逐流地退了半条大街,根本无法再指挥自己的部队。
胡占森心虚了,吼道:“大哥,无力回天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还是往长白山里逃吧?”见郭正坤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又着急地吼道,“共军的援兵到了,再不跑,我们就跑不掉了!”
郭正坤一声悲号:“成也徐汉骧,败也徐汉骧,这个狗日的!他把事情搞起来,自己却不知道躲到哪旮旯去了!”他冲司机大喝道,“快,马上冲出城去!”
冲出城去,谈何容易?此时的西大街上,早已被溃逃者挤得水泄不通,中吉普身处其间,如同汪洋中的一只破舢板。
“妈的,前面的人赶快给老子让开!再敢挡郭大队长的道,老子突突了你们!”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胡占森抓起一支冲锋枪蓦地站起身大吼。
这样的威胁除了给惨烈肃杀的战场增添一丝滑稽的意味,根本起不到一点震慑的作用。
没有一个溃逃者理睬他。
郭正坤大怒:“占森,不让道就给我打!”
胡占森匪性大发,把帽子往脑后一掀,果真对着车头前面的人群扣动了扳机。可是,几乎就在他的枪声响起的同时,后面的枪也响了,长枪短枪冲锋枪骤发,胡占森抓着挡风玻璃软软倒下了,喷射而出的鲜血洒得郭正坤满头满脸。
郭正坤这一生为自己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的死法,但绝对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里死在自己部下的手中,他惊恐万分地喊叫起来:“弟兄们,我是郭正坤,不要开枪!我带领你们冲出去!”
一个骠壮的汉子飞身跃上汽车,揪住郭正坤的衣领,用驳壳枪戳着他的脑门大骂道:“姓郭的,你他妈的还有点人味吗?弟兄们为你扛枪卖命,生死关头你竟然对自己弟兄开枪!”
“王连长,毙了他!毙了他!”
“把他的心肝掏出来看看是红的还是黑的!”
溃兵们愤怒地大吼着用枪管猛戳郭正坤,转眼之间,他那颗脑袋便成了个血葫芦。
王连长:“弟兄们,看样子没法逃了,咱们留下他们一条小命,把郭正坤捆起来献给共军,就算我们投降的晋见礼好不好?”
“好哇!”
“王连长,你就带领弟兄们投降吧!”
溃兵们纷纷把枪扔在地上,向着尾追上来的民主联军高高地举起了双手……
可惜的是,士兵们下手太狠,他们准备用来邀功请赏的郭正坤已经断气了。
黎枫平率领队伍从莫斯科大酒店狂奔下来,穿过伏尸遍地的花园广场,冲进了军管会大楼。这时,巩麒、巩麟与朴志浩等朝鲜支队的指挥员已经在大楼前面的宽大平台上会合了。
庭院里,人头济济,战马嘶鸣。
黎枫平快步蹿上台阶,敬了个礼,说道:“主任,司令,警备大队大队长黎枫平救援不及,让你们这一对双胞胎首长受惊了。”
巩麒在黎枫平肩上重重地擂了一拳,赞许地说道:“要不是你黎枫平拿下了对面的大酒店和剧场,我和巩麟恐怕真地提前光荣了。你小子还行,打仗会动脑子,像我带出来的兵!”
黎枫平张张嘴,欲言又止。
巩麒看出来了:“你想问我百合子的情况吧?这一对日本父女为我们平息暴乱立下了大功啊,我也一直在关心他们,叮嘱金火春保证他们的安全,可刚才金师长用电台告诉我,昨天夜里,水野率领的这帮日本人在混乱中和他们跑散了。”
黎枫平一愣:“主任,我得马上去找他们。他们全都是日本人,我担心和我们的人发生误会。”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向正在追歼搜捕暴动分子的所有部队下达了命令,一旦发现水野正光先生带领的日本人,务必严加保护,马上送到军管会来。”
朴志浩说:“黎大队长,既然是平暴有功的日本人失踪了,那就得尽快地把他们找到。我的战士见了日本人眼睛就充血,没准真会弄出误会的。现在满街都是人,汽车过不了,快骑我们的马去吧。”
“好嘞,那我就谢谢朴支队长了。”黎枫平飞步下了台阶,冲自己的队伍一挥手:“警卫班,随我上马。”
黎枫平矫健地跃上马背,战马双蹄悬空高高跃起,马鬃飘拂长声嘶鸣。
黎枫平紧勒缰绳,掉转马首,两腿一夹,率领十来名战士飞火流星般冲出了军管会庭院。
拂晓时分他们离开“巴蜀菜馆”后,穿过一条条小巷顺利地回到了香丸大道岗山的家中,随后便在持续不断的枪声中焦急地等到了天亮。
当朝阳初升,嘹亮的军号声惊天动地地响起,满城的枪炮声逐渐稀疏下去时,躲藏在岗山家中的水野一行知道暴动已经被平息下去了。
水野让岗山出门看看动静。岗山是连蹦带跳地欢呼着跑回来的。
“水野队长……仗打完了……满街都是兵!”
百合子着急地嚷道:“你说清楚啊,哪一方面的兵?”
“当然是民主联军呐!街上,房顶上,到处都是‘狗皮帽子’”
水野大佐下令:“带上徐汉骧,我们马上去军管会。”
徐汉骧从偏屋里被带了出来。
水野大佐讥剌道:“徐总指挥,你导演的这一幕轰轰烈烈的闹剧已经结束了,你现在可以去龙江城里检阅你的光复大军了。”
徐汉骧眼瞳中燃烧着怒火,奋力地挣扎着,嘴里咕咕响。
小原和岗山用力将他推出去,一大帮人手提短枪跟在后面,出了岗山的院门。
经过一夜激战之后的香丸大道上一片狼籍,不少已经被烈火毁为废墟的建筑物在灿艳的晨光里飘散着袅袅青烟。冻得梆硬的无数具暴动分子的尸体像木柴棒子般被民主联军和武装民兵拖上大卡车,一车车运往城外掩埋。手持武器的民主联军战士押着一队队的耷头搭脑的暴动分子前往临时俘虏营集中。
“百合子!”刚到花园广场,一声乍起的欢呼令日本人欣喜不已。
十来匹战马迎着他们飞驰而来,领头的,正是英气勃勃的黎枫平。
百合子喜泪汪汪,飞快地向着黎枫平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