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斯顿上校的几百名华工并没有被连续多日溃逃的疲累拖垮,当他们在3月25日下午整队进入亚眠城时,与其他溃兵比起来,这支队伍反而显出一种很不寻常的沉着气势。
走在大街上,所有的华工都感觉到一种奇怪的紧张气氛,一种有规律、有节奏的震动,那其实是西北方向离城仅十来英里的莫勒伊森林里大战的枪声,与不绝于耳的隆隆炮声震撼着大地。
协约国军队正与德国人进行殊死战斗。
鲁斯顿上校从战区司令部接上关系后出来,带上队伍通过大街往指定的地点走去。
他们被安排到东北方向离城八英里的隆登贝尔森林,去砍伐前线急需的木材。
鲁斯顿上校已经从司令部的一些下级军官口中了解到,战局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如果不能在亚眠挡住敌人,那么亚眠到巴黎这条主要的战线就将崩溃,法军和英军将被迫后撤——法军向巴黎撤退,英军则撤向英吉利海峡沿海港口。
鲁斯顿上校完全明白,英法联军一旦解体,他的祖国最严重的时刻便来到了,如果守不住亚眠而继续后撤,那么这场持续了四年的战争就输定了,大不列颠将如同比利时一样,在地球上不复存在。
他仰头注视着亚眠教堂的塔顶,他感觉到教堂正以某种奇怪的方式鼓舞着他。
他开始想到从童年起就听到的一句苏格兰谚语:蒙羞含垢不如死。
“对任何离队和逃跑的军人格杀勿论”,杀气腾腾的命令已经下达给每一个士兵。
溃兵一逃到亚眠,就被闪电式地加以整编、装备,然后立即又被送往亚眠城郊所有的制高点布防据守。
充满恐怖气氛的亚眠并没有惊慌失措,所有的军人都处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亢奋状态中。
要把德国人从莫勒伊森林撵出去是非常困难的,一个礼拜的时间里,一个个阵地、一座座城市像倒九柱戏的柱子似的接连落进了德国人的手里,无论英法联军组织了多么猛烈的反攻,德国人仍像水蛭似死贴在被他们侵占的地盘上一动不动。
可是这一次,鲁斯顿上校却毫不悲观,战争已经带着孤注一掷的味儿,眼前便是明证,连数十辆伦敦城里的双层公共汽车也满载着精锐的火枪队的士兵,穿过亚眠城区马不停蹄向着莫勒伊赶去。
汽车后面,是加拿大的一个骑兵师,万千马蹄在石板路上踏出一片脆响,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市民和军人簇拥在路边,为他们祝福。
加拿大人的到来,无疑给这座濒临死亡的城市注入了新鲜血液。
一架法国小飞机嗡嗡响着飞来,绕空三匝,往亚眠城以及城郊聚集着大批协约国军队的山岭上扔下了无数雪片似的报纸。
大街上的人群出现了混乱。
鲁斯顿上校抢得两份报纸,匆匆浏览了一遍。
突然,他像发了疯似的冲地华工队伍里,狂喜地叫起来:“弟兄们,静一静……上帝啊,我们得救了!”
张登龙急不可耐地喊道:“上校,到底是什么事?你快给我们念念!”
鲁斯顿上校拼命摇动着报纸,用一种激动得已经变得怪异的声调大嚷大叫:“这是驻法美军最高司令官潘兴将军的公开讲话!……美国……啊,美国终于全面参战了!”
他捋平一份《费加罗先驱报》,嘶声念起来:“我要告诉整个世界,美国人民已经认为,我国军队参加目前这场战争是莫大的荣幸。我现在以美国人民和我个人的名义宣布:立即对德国采取全面措施,现在毫无疑问对德国只能战斗!战斗!战斗!凡是我们所有的步兵、炮兵、坦克、战车、药品、粮食、弹药、军用飞机,也就是协约国的,将来还会有更多,数量完全可以满足战争的需要,美国人民将会为能够参加这场历史上最伟大的战争而自豪。这儿……这儿还有。”
上校拿起另外一张报纸——那是一份《威斯敏斯特公报》——继续念道:“潘兴将军代表自己的国家,以简单明了举止得体的方式采取了高尚的行动。潘兴将军要言不烦,毫无虚饰,但是他的讲话洋溢着英勇无畏的**。我们确信,这将使我们协约国军队获得空前巨大的力量。”
到处是一派混乱。这是一种充满欢乐,充满必胜信念,充满动人眼泪的大混乱。
鲁斯顿上校兴奋不已地喊道:“弟兄们,到隆登贝尔去砍伐木料吧,你们的仗,已经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