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者(1 / 1)

1

小区门口,挨着一座园。

园有好听的名——梅石园。园子不大,假山、亭子、鱼池,玲珑剔透,颇为雅致。

乾隆皇帝下江南,游过此园,故,保留至今。

园中有绿植,杜鹃、栀子、桂花、梅花,依着节令,不停歇地开。一弯紫色的长廊,颇有年月,镂空的扶手,斑驳有痕。廊下有池,池中有鱼,火焰一般,搅动池水,摇摆不息。

小区里的老人们,用过早饭,踱着步子,慢悠悠地来到小园。他们背水壶、拎果子、拿二胡,三三两两地聚在长廊上。

敲锣、打鼓、拉琴,一阵铿锵的开场锣点,二胡的弦上滑出清丽的音。也就有人站在了长廊的中央,丁字步、兰花指,挺胸抬头对着假山、桂树,袅袅地开唱了。嗓音略老,高音悬空,偶尔接不上;低音阻滞,时而下不去,风中,他们的白发微微颤抖,他们的动作稍显僵硬,他们的气息,时有不足……

但是,有什么要紧的呢?

园子,是他们的舞台,他们是自己的歌者。

唱、念、做、打,有模有样;每一个旋律,袅袅不绝。人的心,缠着千丝万线,随着宛转的唱腔,走遍万水千山。

《梁祝》《红楼梦》《孔雀东南飞》……经典的越剧片段在园子里一段、一段地上演,吹拉弹唱,戏剧的世界里,老人们沉浸、触摸、演绎,一板一眼,一招一式,丝毫不马虎。

歌声婷婷,在小园的上方,缕缕游走。如同水袖,波浪翻卷;似乎细丝,渺渺抵达。看着,听着,心里有欢喜,浅浅漾起。

2

小区出门,直走,右拐或左拐,都到五柳巷。

正是秋天,硕大的梧桐叶,微微蜷缩,一边儿黄,一边儿绿,风一吹,哗哗地落了。忽然,角落里传来歌声。草芽上的露珠一样,纯净无瑕,随心所欲。再听,一些歌词快乐地跑来,新开的泉眼一般,细细的流,汩汩的水,前赴后继。

循着歌声,去寻找。角落里,看到她——小巷的环卫工人。

她在打扫,面带微笑,一边工作,一边歌唱。手中一把大大的笤帚,“唰唰”地触过地面,落叶在她脚边堆积,金黄的云朵一般。她在叶片的中央,神情自若,仿佛登上金黄的舞台。

不知不觉地停了脚步,不知不觉地对她行注目礼,不知不觉地想到诗句——此心安处是吾乡。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她橘黄的工作服、硕大的笤帚,映衬满地梧桐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3

楼下,新来一家卖菜的。

那卖菜的老板娘,爱笑,牙不算美,嘴巴也阔,却不在意。她带着围兜,坦****地笑,两只酒窝,落入雀斑,几颗,淡淡的,洋溢着俗世的好。买菜的人多,她不慌不忙,一边招呼,一边拿菜,身手伶俐,脚步轻挪,如耍杂技的大师,丝毫不差……

午后,顾客稀少,老板娘站在或红或绿的蔬菜之间,一边利落地整理,一边轻轻地哼唱。

我以为听错了,再一抬头,果然有歌声从她的嘴里,嘤嘤地跑出来。

她浅浅的雀斑,阔阔的嘴,略黄的头发,都因为这不知名的曲,无端地温柔。红的萝卜、绿的白菜、紫的茄子,一捆捆的大蒜与芹菜,恍若躺在水波之上,绿的更绿,红的更红,白的更白。

或许,并不动听,只是一些细小的旋律。可这简单粗糙的哼唱,无端地让人驻足微笑。

人问,老板娘,是不是赚了许多钱,高兴得竟唱起歌?

她阔阔的嘴,咧开了,说,哪能呢?小本生意,起早贪黑,辛苦得很。唱歌,只为让自己忘记疲劳呐!

却原来,小小蔬菜店,亦是磨人的。凌晨两三点起床,买货、装车、运输、卸货、整理,再一一过秤、装袋,分散到顾客的手中。

睡眠不足是经常的事,但是,分明,她又是精神的。

在白的萝卜,绿的扁豆面前,她的歌声,娓娓地传出来。

我仿佛听到一铺子的蔬菜也在轻轻哼唱,执拗、明丽、欢快。

4

出门,右拐,走几步,便到了南宋御街。

御街,颇有年月,与南宋的皇帝有渊源。

与热闹的河坊街相比,御街显得清幽美丽。街道两旁的店铺,或文艺,或古风,或小资,顾客稀少、店铺安静。

街道一角,有歌飘来。

那歌,沙哑、粗犷、磁性,带着一股子北方的阔达,一声一声又一声撞进耳膜。心,莫名地漏了一拍,仿若似曾相识。

站住、聆听、沉浸,沧桑的气息,迎面而来。这歌声,些许寂寞、些许凛冽、些许柔软,雪花一样轻轻落下,让人想起大西北,想起高原,想起刀郎。

耳朵被歌声所牵引,不知不觉走到跟前。也就看到那位寒风中的歌者,衣着落魄,神情自若,弹着吉他,低着头,深情地演唱。

并不在意有没有人听,也不在意有没有人鼓掌,甚至,不在意是否有人将钱投在那个敞开的吉他盒。

他在自己的世界鲜衣怒马。歌声为屏,旋律为帐,隔离万丈红尘。音乐的世界,忘却前世与今生。只有歌声,唯有歌声,是他一个人的诗集,一个人的月光,一个人的锦绣。

他从何处来?又将流浪去哪里?

他的脸映在灯光下,模糊又坚毅。

歌声缭绕,不绝于耳。他还在唱,为古老的街,为斑驳的墙,为迎面而来的风,尽情地、淋漓地、忘我地唱。

美丽的歌声,河流一样飘**整条街。

一条街的音符,风中飞舞,给偶遇的每一个人,送去灯盏一般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