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向生命施爱(下)(1 / 1)

2008年4月,中华慈菩奖颁奖典礼在北京隆重举行。陈光标作为中国首善,他的大爱和慈善事迹被中央各大媒体作了报道。4月下旬,北川县教育局长尚勇和北川中学的领导得知陈光标的慈善事迹后,很受鼓舞,共同决定5月底到南京专门去拜访—下这位感动中国的慈善家,希望陈光标能够给北川贫困儿童捐赠两百台电脑,让孩子们可以触摸到外面的世界。当他们把这个想法告诉孩子们时,孩子们高兴得跳了起来。正当他们期盼可以有自己的电脑,可以看看外面精彩世界的时候,5月12日,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发生了北川县教育局长尚勇不幸遇难,两百台电脑成了这位贫困山区教育局长的最后心愿。

我是在这次抗震救灾前线时从绵阳电视台的一名记者口中得知这事的。听了非常难过,我当即决定,并让绵阳电视台记者转告北川的孩子们:尚局长虽然不在了,但是,他的心愿我一定会替他完成。叔叔永远和你们在一起,快乐永远和你们在一起!几天后,陈光标如数将两百台电脑送到正在重建家园的北川县教育局。

第二件事是陈光标的事迹受到广泛的宣传后,北川中学的一个女同学看了非常感动,写了_一首题为《一个北川女孩对陈光标最后的话》的诗文,发在网上,结果广为流传。我在此录下这诗——我在北川长大;不知道江苏在哪;抱在你温暖的手里;我才知道江苏四川是一家;你拂去压在我身上的垮塌;原谅我无法给你一声回话;生命的温暖在悄悄地离我而去;我能听出你焦急地把我向生的彼岸牵拉;不是我有意忽视你的牵拉;更不是我故意不听你的话;你一刻没有停息向我迈进的步伐;瞬息间你缩短了东部与西部的时差;只是废墟截断了我结着蓓蕾的枝丫;枯萎着疼痛着憔悴着我无法给你以成活的报答;静静地躺在你那宽厚的怀里;我能做的就是让你感到其实我很听话;请你轻轻地放下我那已不属于我的躯壳;别再用你的眼泪把你的歉意表达;有缘在最后的时刻获得你的拯救;我要深深地感谢你给了我尊严的面纱;我不会忘记灾难发生的那一刹;从遥远的长江口你发出了同样震级的惊诧;救人去,救人去,兄弟们集合吧;我们一起奔赴四川去抢救可怜的娃;让六十辆忙碌的挖掘机停下手中的计划;掉转方向以统一的姿势向西部开拔;你带着你的一百二十名叔叔们还有你的爱心;开始了浩浩****穿越半个中国的横跨;从长江之尾逆行着长江的落差;你日夜兼程走进四川盆地搭起生的脚手架;冲进瓦砾与泥石里寻找着像我一样的娃;把活的孩子洗洗干净重新放回他们快乐的年华;即使我无法走近那生的队列里一起与他们玩耍;我至少明悟了啥是世界上最美的企业家;如果来生还有一次机会与你一起并肩;我愿成为你手下的员工去善待更多不幸的娃;有记者问你走过废墟可曾感到害怕;你说:怎么会,那都是一些孩子啊;即使花朵凋谢了她们的花她们的芬芳依然会证明她们是天下最珍贵的奇葩;轻轻地将我放下;谢谢你将我的课本盖上我的脸颊;让它陪伴我走过我永不递增的年华;我会永远记住一个来自江苏的最美企业家;

离开北川,陈光标接受了更艰巨的任务—打通震中映秀镇的生命通道!也许这里的山体滑坡、泥石流太多,也许是挖掘现场缺少专业技术。从都江堰通往地震中心——汶川映秀镇的公路,在18日前,一直处在无法让大部队通过的时瘫痪、时半瘫痪的状态,这让抗震救灾总指挥部十分着急。当时在映秀镇仍停留着近万名被困灾民和伤员,周边的许多乡村还处在与外界杏无音信的隔绝之中。于是总指挥部得知陈光标的这支专业志愿机械队伍在前期的抗震救灾中屡建战功后,便请他从北川抢救现场抽调部分机械设备,支援映秀镇。

我们是从都江堰市的虹口镇向汶川的映秀镇进发的。这一段山路,山体滑坡极其严重,一路上我们看到很多车辆被压在大石头底下,还有不少遇难驾驶员的遗体仍在车上没搬走。而在我们之前,一些开路先锋的挖掘施工队伍也有非常严重的伤亡。当时的情况十分危险,可总指挥部下达了死命令,必须保证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打通这条生命通道。当时映秀镇除了成千上万的灾民困在里面,还有五六千名参加救援的解放军官兵和各路干部群众,他们每天都得有后勤供应才能活下去和坚持战斗。同时防止疫情也到了关键时刻。在这种情况下,我便指挥自己的人马立即投入凿石挖路的战斗,虽然我们是志愿队,但在施工现场,我们一点也不比其他施工队和部队的官兵干劲小。凭着经验,我们负责的那些路殷挖掘得又快又好。通过连续四十八小时左右的苦战,我们的队伍先期到达映秀镇。当军委郭伯雄等首长带着队伍通过我们在岷江江边铺设的一条新路时,他高兴地拍着我的肩膀夸我们非常了不起,非常专业!陈光标讲起这段经历,很是自豪,他说作为一支民间救援队,能够与大部队并肩作战,参与救援几千人、甚至几万人的大战役,并在其中发挥特殊作用,这是值得骄傲的事。

陈光标理应在此次抗震救灾中感到骄傲。他到达映秀镇后,一方面协助前线指挥部迅速投入清理废墟和掩埋遇难者遗体的工作,同时为在场的救援及医疗队平整战地医院地址、开辟后勤保证供应基地的停车场和运送伤员的直升机坪等。只要哪里用得着,他就带着机械队伍往哪里冲,真是一支名副其实的抗震救灾突击队。成都军区的一名高级指挥官当着我的面直夸陈光标。

19日这一天,刚刚在现场参加完全国性悼念默哀仪式的陈光标,突然见山坡上走来一位60多岁的老婆婆,他上前还没有来得及询问,那老婆婆就扑通一声跪倒在他的面前,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脚,哭诉着告诉陈光标,她是山上跑下来的,山里面有一所学校的一百个孩子,被困好几天了,已经饿死了三个。我跑了七个多小时,求求你快去叫解放军上山救孩子!老婆娑认定陈光标是个好人,非要他出面去找部队领导。陈光标二话没说,立即报告了正在这里视察的军委领导。当时一名上校军官主动请缨,带着七八个官兵,背上干粮和矿泉水,火速向山里进发。

那一天晚上我要回成都接受新的任务,临离开映秀时,对我的员工讲,把所有吃的、用的聚在一起,等孩子们下山后都给他们,不能让饿了好几天的孩子再挨饿。陈光标说。而他的员rT告诉我,陈光标其实当时还把准备给他的队伍留作买油和生活费的十几万元现金也交给了当地灾民,希望他们能够照顾好从山上下来的孩子和其他灾民。

回到成都的陈光标一直在惦记这些孩子,当他知道山上下来的孩子平安无事后,才放下心。当晚,他与留守在成都的公司两位工作人员一起到火车站提取从南京运来的—万台收音机。第二天一早,他亲自押运这批灾民们十分需要的物品,到了绵阳九洲体育馆,向渴望已久的灾民们发放一台台崭新的熊猫牌收音机。这一天,温家宝总理正好来到九洲体育馆,看着长长的领取收音机的灾民队伍,人民总理感动了,走过来握着陈光标的手,说:我听说过你,知道你。你是个有良知、有感情,心系灾区的企业家,我向你表示致敬。企业家都要像你一样,既有经营观念,还要有爱心,有灵魂,

那一刻,陈光标格外激动,他向总理汇报:我是靠党的政策致富起来的,没有党的改革开放,就没有我。现在灾区的人民受了难,我尽一份力是应该的。

温总理满意地笑了。

第二天,我正在距唐家山堰塞湖不远的擂鼓镇采访,这一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突然从我们的头顶响起隆隆的声音,抬头一看,是红色的大型直升机正吊着挖掘机向唐家山堰塞湖方向飞去。那几日,前线特别紧张,人们都知道如果不及时将大型挖掘机械运至唐家山,一场比地震更可怕的堰塞湖水泄灾难随时可能发生……正在此时,我的手机响了。

何作家,我现在已经到唐家山堰塞湖坝七啦。我和公司的三台挖掘机将参加这里的战斗……你听得见吗?是陈光标来电!

哈哈,他太神奇了!祝你成功!祝你再建奇迹——!在隆隆轰鸣的飞机下,我对着手机、对着大山、对着飞鹰、对着整个灾区大声喊着,并行了_一个庄严的军礼。

陈光标的事迹很具典型性。但陈光标不代表此次大灾中的两百万志愿者的全部。

两百多万志愿者,其实他们个个都是陈光标式的无名英雄。

河北作家李春雷讲述的河北赴灾区的一批志愿者的故事,同样令我感动——

5月12日发布了地震消息后,13日,我们河北团省委就已经开始启动了紧急援助灾区的预案,并于当日将三十万元的特殊团费打入四川团省委的账号,同时发动本地的一些青年企业家紧急捐赠了八十万元的麻醉药品火速运往灾区。考虑到受灾地区急需医疗救护,我们开始酝酿成立一支医疗志愿者服务队。从组织、召集、报到、到准备妥当,我们只用了一天时间,14日夜里就准备赶赴灾区。省委省政府,特别是胡春华书记高度重视,省委常委、副省长杨崇勇亲自到机场送行。我们这支以医务工作者、骨科和外科大夫为主的医疗志愿者团队,于15日凌晨到达成都,当天下午就到达了抗震救灾的最前线,绵竹市遵道镇黄金村。河北省青年志愿者抗震救灾医疗服务队的领队、河北团省委青年志愿者行动指导中心主任邵连民同志,向我介绍着他们这支志愿者团队的基本情况。

我听说你们河北队是第一支到达现场的共青团志愿者队伍?我问。

何止是第一支到达的队伍,我们还是在全国共青团系统中捐赠第一笔特殊团费、第一批麻醉药品,同对也是第一支救援服务队和第一支心理治疗服务队,在团组织中创造了五个第一呢。谈到这些荣誉,邵连民晒得黑红黑红的脸上流露出自豪的笑容。

这支由十二名医务工作者,两名媒体记者,一名后勤人员以及领队邵连民等十六勇士组成的队伍,带着河北人民的嘱托,带着广大河北青年志愿者的问候,扛着河北志愿者的旗帜赶到遵道镇黄金村的时候,是5月15日17时,当时天还没黑,受灾场面的惨烈使队员们震惊了。成片的废墟上,一具具血肉模糊的遇难者遗体和散落各地的残肢断臂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画面。一些老乡的手被砸烂了,五根手指分都分不开;有的腿被砸平了,成了一张肉片;有的孩子眼睛里流的是血,哭都哭不出来……老乡们的目光是空洞的、恐惧的,神情紧张、焦虑,心思很重,整个村子弥漫着一种惨烈、恐怖的气氛,这种气氛把队员们都传染了,一个个显得高度紧张。

可想而知,在这种破坏力面前,人是多么的渺小和无助,老百姓受到了多么大的伤害。邵队长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们刚到,情况还不熟悉,当地的镇党委书记和镇长都罹难了,现场比较混乱,当地的基层组织正忙于自救,根本就顾不上与我们沟通。我当即决定,要立即把抢救伤员、救死扶伤放在第一位。

他们通过走访和排查,以及对村子周边散居住户的询问,了解当地的伤亡情况。当时这个村子里至少死了一千人,而且还有大批不同程度的伤员。邵队长痛心地对我说。针对这一情况,服务队迅速进行了整体评估,并据此制订了相应的预案,确定留守该村,为还没有得到必要救护和医务处理的伤员进行医疗救助,并逐户发放一些必须的药品,同时将评估结果和第一阶段的实施预案上报给团省委。

遵道镇一共十八个村。第二天,他们分为四个小组,第一个小组四个人进驻当地卫生院,配合当地医护人员做一些医务处理;另外三个小组十二个人,每人带一些药品,把十八个村逐个地走遍。我们的目标就是不管花多长时间,一定要把这十八个村挨家挨户地走完,绝对不许留下一个死角或盲点。邵队长坚定地说。

目光空洞的杨老汉,孤零零地呆坐在黄金村村委会门口的飞来横石上,57岁的他在地震中失去了老伴和年仅7岁的小孙女。悲伤的老汉浑然忘了自己被檩条砸断的右臂,成群的苍蝇覆盖在已经化脓的伤口上,散发出阵阵恶臭,如不及时治疗,造成坏死,整条右臂都可能保不住了,然而,身体的疼痛被巨大的自责掩盖了。他欲哭无泪地望着那条被毁得不成样子的村口大路,盼着在外地打工的儿子回来责骂他,哪怕是打死我这把没用的老骨头呢。

儿子没来,但是远处走来一支打着河北青年志愿者抗震救灾医疗服务队旗帜的年轻人队伍。他们中一位肤色白皙、戴着黑框眼镜的小姑娘走上前来,轻轻安慰着他,默默地给他清理好伤口,并小心翼翼地包扎好,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瓶药,说:老大爷,记得每天吃三次,一次吃两粒。如果还有什么不舒服的,您就到村北头的营地来找我们,我们是来帮助您的志愿者。说完轻轻拍了拍杨老汉的肩膀,向村里走去了。

两天后,精神和病情好转的杨老汉从邻居杨大婶的口中得知,那位小姑娘的队伍已经离开了黄金村,走之前把村子里七十二个受伤的村民逐个进行了妥善的医护处理,还抬走了三个重症的村民,其中包括他32岁的侄子杨东民。老汉的眼眶湿润了,至今他也不知道这个保住了他一条胳膊的小女娃子叫什么名字,我还没来得及谢谢她哩!

杨大婶望着村口的路喃喃地说:全村老少的性命哩,咋就是一个谢字呢,保佑好人一生平安吧!听说他们明天就要从镇上走了,咱们去送送他们吧。

在百里灾区,像上面这样的故事随处可见、可闻。而这些故事汇聚在一起,它们所闪耀的则是同一种绚丽的光芒,这光芒便是向生命施爱。这样的光芒你无论怎么的夸张和描述,总不为过。因为当爱超越于所有世俗而向生命施放时,它所显现的那种纯洁与高尚,含有永恒的诗质。

7月19日,这又是一个周六。两个月前,我参与中国作家抗震救灾前线采访团,第一次到汶川地震灾区。现在是第二次到灾区了乙感觉与前次完全不同,我们第一次到灾区时,整个灾区的情况仍处在忙乱的状态,虽然当时距5月12日已经过了一周,但大灾造成的巨大伤亡所带给灾区群众的悲恸,还深深地笼罩在四川大地。两个月后的灾区,我已经可以看到这里的百姓正常的生活和正常的精神状态,那些失去亲人的同胞的脸上已经有了笑容,他们也不再无家可归,而是住在由相关省市援建的漂亮的安置房内。孩子们可以有学上了,推迟一个月高考的学生也已经轻松地走过了独木桥式的高考历程。总之,除了个别地方外,灾区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这让我对灾区的采访和认识有了一种更恬静的空间——对历史和事件的规察与认识,非常需要这种恬静。

但很快我意识到这种恬静是表象的。其实灾难对灾区人民内心深处所造成的痛苦或许几年、几十年都难于抹去。

到绵阳后,我向当地的官员提出要去北川县那个死城走一趟。不行了,那里谁都不让去了!第二次采访时,那些曾经答应过我的绵阳官员竟然一口拒绝我的请求。

为什么?连你们都去不了啦?我很不解地问。

是。我们也去不了啦!只有少量的防化部队驻扎在那里,其他的人都一律不让进去了。他们说得非常肯定。

到底为什么?还是防疫情?

晤,也不全是……地方官员说得含糊,似乎他们也弄不太明白,上面的规定。我们地方公安局和政府已经基本上放弃那一块的具体工作了,我们现在主要精力放在重建和落实新县城的选址上。

北川新县城的地址定下没有?

还没有最后定下,有几个方案,正等国务院批呢。

啥时候批下来?

不清楚。不知年底能不能定下来。

这是7月19、20日我到绵阳后了解的情况。我有些失望。

然而正是这种失望,更让我有种期待。北川和灾区肯定会有外界更多不了解的事情,它正考验着一个职业作家的能力,这能力就看我自己了。

我不进北川县城,可能不能到县城附近的山上看看?我提出。

这…..应该可以吧!绵阳政府的朋友说。

好,走吧!

于是我们立即驱车前往北川。

又是个阴雨天气。一路上雨雾迷漫,似乎老天有意布下几分悲切让我们重新回味大震带来的那分痛楚。

通往死城的道路是畅行的,但明显见不上几个人。偶尔有车子擦肩而过,都为警车和军车,上面皆是穿着防护服的军人和公安人员。这让人马上意识到死城依然有恐怖之感。

竖在通往北川中学和北川县城路头的禁区牌子,醒目地警示来往的车子和行人。荷枪实弹的军人把守着的哨卡,让我们不得不放弃闯关的念头。

上山看看吧!无奈,我们只能弃车朝山上跋涉。

到了!北川县城就在我们的脚下——

雨雾笼罩下的北川死城,真的彻底死沉在那里。像个坟墓,特别巨大的坟墓。没有修饰的坟墓,成片废墟组成的巨大坟墓,大大小小废墟组成的大大小小的坟墓群……

这就是我居离临下所看到的现在的北川县城。

你想象不出它曾经是那么美丽。你也想象不出大震时那种惨烈。你更想象不出在这一巨大坟墓里依然掩埋了数千条生命…..

前些日子还有人说听到过废墟里有喊救命的声音……当地朋友这样冒了一句。他的话让我毛骨悚然。

真的?

对我的问话,没有人回答。

大家一起在观望脚下几百米之外的那片死城,没有人再说话。

我不知道随行的朋友们在想什么,我只是自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是痛苦?是悲恸?肯定是。也不全是。不全是又是包含着什么呢?

我剖析了—下自己的内心想法—原来,我还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意识是,相信这座死城还活着——当然是活在另一个我们看不到的世界。在那个地狱的世界里,肯定非常热闹,那些曾经是我们的亲人的死魂们都在奔忙着做自己的事……他们也在开始建设自己的家园?

肯定没有人再来救我们了,我们不给自己建个家园以后住什么呀?

听说活着的人已经抛弃了我们,他们在另一个地方建新的县城了。

这么说,他们不会再回来了永远就剩下我们这些人了?

他们害怕我们,所以搬得远远的了。

真是人心难测!阴阳两重天呵!

走了好,我们就可以清静了,就可以过我们的天堂生活了!

这都是死灵魂们的话。

没有什么声音传过来,但我相信现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于是我们的脸上都特别凝重,甚至有些恐怖。

是啊,我们是不是已经抛弃了他们?是不是该抛弃他们?是不是不该把新县城搬到另一个地方,与这数以千计的死魂永远相伴?

肯定不行。但怎么又忍心让他们永远孤独地留在这里呢?

他们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对,谁让他们不来管我们的!

唉,有什么用!能怪他们吗?这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一半人被救了,我们这些死魂也该心乎气和了……

死灵魂们又开始兑话了。声音似乎嗡嗡地在山间盘旋,并且化作团团气流,从山底一直吹过来—带来寒意与恐怖……

快走吧!有人催我。

我感到双腿在发颤,全身开始有些寒意。瞬间,这种寒意越来越重,忍不住打战起来。我看到与我同行的人都在打战。

走吧!又有人催着。

不约而同,我们快步朝山下奔跑,不知有多快,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反正几个人争先恐后地直奔停在山下的车子。

车子快到绵阳的时候,我们似乎才缓过神来。这家伙,挺吓人的!有人轻声地嘀咕起来。

看来那里真的不能再让活人待着了。我内心仍胆怯地附和道。

呵,北川,我真不知如何的割舍你!曾经有过这样的强烈愿望:无数次我设想过一个人在夜色降临的时候,留在你的身边,与你一起度过一个夜晚。想在这夜晚感受一下人们所说你是死城的景象与景意。设想在这样的夜晚,我还能倾听到因大灾失去生命的那些同胞的呼救与呐喊,倾听他们为什么没能逃脱地震的劫难,倾听他们在劫难降临的那一刻和之后所经历的死亡之苦,倾听他们与亲人生死离别的悲痛心情,倾听他们在漫长的黑暗中等待救助的心境,倾听他们走向另一个世界后的种种痛楚与无奈,甚至还想倾听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对活着的人有什么交代与期待……

可是我没有听到。

死城似乎永远地隔绝了我们与数以千计的遇难者之间的交流机会。我因此感到痛苦与无助,甚至留下诸多的不甘。

我的一个姐妹,她在宾馆工作,长得非常漂亮。5月11日那天,她给我打电话,说第二天要上北川去,她的男友在北川县城开了一家宾馆,很有钱。第二天她搭了一个朋友的车子进去的,就再也没有出来……绵阳市委礼宾局的小杜姑娘在饭桌上跟我说了这样一件事。

你肯定她也……留在那里了?我知道当地人不太愿意说死字。

肯定的。小杜说,送她去的那个司机后来回到绵阳了。前些天见了他,他说12号中午他与我的那个小姐妹在一起吃饭。当时房子里面有些热,司机拎了一瓶啤酒从二楼下来独自喝了起来,我的那个小姐妹和她的男朋友留在楼上。再后来就地震了,整个酒店垮塌了,司机捡了_一条命,我的小姐妹和她的男友埋在废墟里面再也没有出来……现在还埋着。小杜最后补充了一句。

那顿饭我们没有动什么菜。大家都很悲痛。

接下去的时间,我没有按照通常的采访习惯,而是很随意地走进绵阳的百姓中间,让他们同样很随意地向我介绍一些震中的故事,尤其是与生命相关的故事。我发现这种采访的收获其实也很大。他们都是当地人,有的是医生,有的是新闻记者,有的是普通市民,还有的是种庄稼的农民……

下面是一位大地震时还在手术台上的医生的自述——

5月12日中午,我像往常一样来到医院。当天下午我有一台手术,为一位病人切除子宫肌瘤。病人今年40多岁,因为血色素偏低,术前三天已输了血,准备是相当充分的。切除子宫肌瘤只是个小手术,过程应该很简单,我相当自信。因为我们科当天的手术很多,所以我的手术被安排在骨外科的手术室进行。

中午12点半左右,病人被推进了手术室。消毒、麻醉,一切准备都很顺利。下午1点左右,我拿起手术刀,打开了病人的腹腔。仔细观察之后,我发现了一点小麻烦。这位病人除了患有子宫肌瘤外,卵巢中还有一个肿瘤。于是,我首先采用了卵巢肿瘤剥除术,并进行了冰冻病理检查。此时,已是2点了。接下来,我把病人的子宫动静脉血管结扎好,准备进行最后的筋膜内子宫切除。然而,当我刚刚切到四分之三时,手术室突然停电了!

咋回事哦,手术室的电怎么可以停嘛!刚开始,我和同事都感觉非常恼火,手术也不得不停了下来。然而,大家的抱怨还没结束,突然发现手术台在摇晃,已经全身麻醉的病人也不停地在动。在场的医护人员猛然间全愣住了,到底发生了啥子事情?紧接着,晃动越来越厉害,然后又开始剧烈地上下晃动,手术器械不断地跟着往下掉。手术治疗柜快立不住了,氧气瓶直接倒在了地上,屋顶上的墙壁也开始大块大块地脱落。我们一边扶着病床,防止病人被摇下来,一边用无菌纱布遮住了病人的伤口,防止感染。麻醉师则立即抄起气囊,不停地挤压着,为病人进行辅助呼吸。与此网时,我们听到隔壁手术室的同事在大喊:地震了先转移病人!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反应过来,发生地震了。

大约一分多钟后,剧烈的晃动停止了。

隔壁手术室的同事一边焦急地呼喊着,一边将病人向外转移。当时我的心里很矛盾,到底应该怎么办?转移吗?手术还没做完,打开的腹腔有可能被感染;继续手术?如果再次地震,不仅我们五个医护叭员很危险,已全麻的病人更无力自救。犹豫中,我赶紧让巡回护士去找配合手术的护士长。

此刻,手术室外,医护人员已开始组织病人集体转移,楼道内一片慌乱。电梯停了,病人们惊慌失措地冲下楼梯,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而我们的手术室内,却格外安静,大家不知所措地站在手术台旁边,仿佛外面的慌乱与我们全然无关。

我害怕。过了一会儿,安静的手术室里突然响起颤抖的声音。我抬头一看,说话的是器械护士,一个17岁的女实习生,虽然她戴着口罩,但眼睛里流露出的惊恐和无助仍让我一阵阵心疼。其实她还是个孩子,如果换个岗位,也许早已尖叫着冲出了楼外,甚至会大哭着扑进父母的怀里。可是因为她穿上了护士服,就必须留在手术室与病人共生死。不用怕,一定会没事的。我一边拉着器械护士的手安慰她,一边不由地想起了冢中76岁的婆婆和8岁的儿子。我的家在十一楼,他们老的老、小的小,能及时跑出去吗?下楼梯时不会摔着吧。直到这时,我才强烈意识到了地震的危险。在这样巨大的自然灾害面前,人的生命是极其脆弱的。越想越担心,我不由地就说了一句:假如我有意外,请照顾好我的儿子。在场的麻醉师当即回应说:李姐,你放心,任何人有意外,我们都要照顾好对方的孩子。显然,麻醉师也做好了继续手术的思想准备。我们都准备留下,又都放心不下家人,所以才会那样息息相通。

事后回想起来,我们等待护士长的时间是极其短暂的,也许只是一两分钟。但是当时感觉好长好长,楼道中慌乱的哭叫声,手术室里可怕的安静,器械护士无助的眼神,与对家人的担忧交织在一起,让人无法承受。

2点31分,护士长冲进了手术室。她一边察看病人的情况,一边焦急地说:不能在这里做手术了,赶快关腹。通过护士长的神色,我意识到地震的程度比我意识到的要严重得多。于是,我决定临时关闭腹腔,尽快将病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要冷静,冷静,作为主刀医生,必须对病人负责。尽管情况紧急,我仍像平时做手术那样有条不紊:缝扎,冲洗……两分钟后,我在刀口上缝完三大针,病人的腹腔完全关闭了。

赶快转移病人!我喊宪这句话时才发现,在场的五个医护人员全是女性。电梯肯定不能用了,病人又处于全麻状态,要将她毫发无损地从十一楼抬到一楼,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急之中,巡回护士立即将患者的三位家属叫进了手术室。这三个男士原本坐在手术室外等候,大楼开始摇晃时,家属们都显得很慌乱,他们出于本能准备逃走。可跑了几步又反应过来了,手术室在十一楼,想跑也不一定能跑掉。更何况,手术室里还有他们的亲人。经过商议,他们毅然决定留了下来。家属得知我们的手术并没有完成,开始不满和担忧。我只好一边解释这是为了病人的安全考虑,一边请求他们帮忙,用手术床单把病人抬出去。走出手术室,我们才发现病人处于半裸状态,慌乱中,我和其他两名医护人员又匆忙脱下身上消过毒的手术服,盖在了病人身上。就这样,三名男家属和我们另外两名医护人员用床单抬着病人,麻醉师拿着气囊辅助病人呼吸,利用紧急通道开始撤离。下楼的过程非常吃力,原本不宽的楼梯上,上上下下的人很多。能走的病人由家属陪着往下走;行动不便或是病情较重的,由医护人员搀扶着下楼;病情更重的,则由医护人员或家属抬着下楼。有一些医护人员还在往上冲,新生儿、产妇、刚做了手术的病人、重症监护室内的病人,我佃在撤离时必须做到一个都不少。

快点,快点,还有余震。在下楼的过程中,我们不断听到这样的喊叫声,病人家属也想尽快把病人转移,整个场景非常混乱。抬着病人下楼,大约用了十分钟,但我感觉走了很久很久。我们把病人抬到一楼时,她的家人从别人手中抢来一个氧气瓶,给病人用上。不一会儿,麻醉师发现病人好像要清醒了,便赶紧去找担架。此时我们才发现,医院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根本找不到担架之类的东西。十几分钟后,麻醉师终于找来轮椅,让病人半坐半躺在上面。刚刚安放好病人,有位女医生的丈夫来了。我们这才知道,整个城区都停了电,许多单位已停止T作,要求员_撤离到安全地带。此时我才想起,撤离过程中,我只给老公打过一次电话,还没打通。还有我的婆婆和儿子呢?他们现在会在哪儿呢?来不及容我多想,医院已做出统一安排,要将病人转移到绵州大剧院前面的空地上。到了绵州剧院门口,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穿着手术室里的衣服和拖鞋,戴着口罩和帽子满大街跑。

下午4点左右,我们又按医院统一安排,把病人陆续转移回医院前的广场上。因为我的病人血色素比较低,地震前的手术又已进行了四分之三,我担心她因为出血造成坏死,立即请示院领导,希望尽快将手术完成。当时,我们科还有一个宫外孕患者,不立即手术会有生命危险。力此,领导决定立即在门诊大楼外的空旷处搭建一个临时手术室,尽快进行手术。就这样,我们科室的医护人员在余震不断的情况下,毅然返回十二楼,拿出了手术必需的器械、消毒工具和衣物。然后将病人放上推车,在医院门诊大楼的一角做起了手术。

下午5点左右,宫外孕患者的手术顺利完成。5点20分左右,我推着我的病人进入了临时手术室。这一次,主刀的是我们的主任医师陆琳,我担任这台手术的一助。约四十分钟后,我们的手术成功完成,大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下午6点左右,我终于可以离开医院,去找儿子和婆婆。走出大门时,我发现医院前的空地上,有二十多个年轻的护士,每个人怀中都抱着一个新生儿。她们身着粉红色制服,显得格外美丽。当时的场景让人赞叹,让人落泪,也让人心酸……

绵阳医院的医务工作者在地震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战斗岗位,相反比平时努力十倍地抢救每一个生命,直到地震两个月后的7月中旬,多数人还没有正经休息过完整的一个星期天。而正是他们的无私与献身,重灾区绵阳才有了更多的人幸运地活了下来。

北川农民朱桂翠,地震发生时,她家的房屋瞬间倒塌。当朱桂翠在惊恐中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家所在的四崖山和相隔一公里的唐家山几乎挪到了一起。与之同样令这位农家妇女惊恐不已的是:在流经家门口的湔江里,突然冒出T-座新山……

她这样自述起惊心动魄的那一幕——

天突然黑了,我倒在地上,只能听见房屋倒塌、山体崩裂的声音。

5月,对于四川的农民来说,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节,小春收割、大春播种都在这个时候完成。12日中午,我草草地吃了点剩饭,就拿上农具,站在院子里等待丈夫一起下田干活。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轰隆隆的声音从山顶上传来,一开始我以为是雷声,可紧接着,大地开始晃动起来。

地震了!我来不及多想,立即冲向屋内。

房屋在剧烈地摇晃,砖头碎瓦不断从房顶上掉下。80多岁的老母亲已被吓得不知所措,我拉起她就朝外面跑。可刚跑到门口,强烈的摇晃就使我们母女俩跌倒在地上。我扭头一看,自家的房顶迎面向我扑过来。我将母亲的头紧紧裹在自己的胸膛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我感觉自己被人提了起来,接着又被放在地上。伴随着一声闷响,我睁开眼睛:原来,就在地震开始的瞬间,我丈夫从茅房里跑了出来,连腰带都没来得及系,就提着我和我的母亲往外跑。

我正想看看丈夫伤着没有,原本晴朗酌天突然黑了下来,周围什么也看不见了。惊慌中,我死死抱着丈夫的腿。在恍惚中,我听见周围房屋倒塌、山体崩裂、巨石滚落以及邻居们的哭喊声乱成了一片。大约过了一分钟,天又亮了。眼前的情景让我更加恐惧:山脚下的湔江中,突然出现一条口子,江水在瞬间消失;原本深陷于峡谷中的河道,刹那间冒出了_一座小山;山上很多地方也出现了裂缝,一些村民随着房屋一块掉进几米宽的缝里,接着裂缝—下子又合拢了;一块块房屋般大的巨石从山上飞一样滚落,冲向房屋、树木、田地、生灵……

短短的几分钟时间,我经历了人间和地狱,极度恐惧的我只有死死地抱住丈夫的腿,边哭边喊:老天,求你开开眼,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好在我丈夫当过兵,显得特别冷静。他一手抓住母亲,一手撑着地向我吼道:莫喊了,如果今天真要死在这儿也没得办法!丈夫的吼声镇住了我,我只能用惊恐的目光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大地终于平息下来,我家所在的这块山坡没有往下滑落,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稍微平静一点的时候,丈夫就喊了一声:走,赶快上山。说完,他就背着我的妈妈向山上走。我心里仍很害怕,紧紧跟在丈夫后面,拽住他的衣角往前走。

天!我们刚走出院子,回头一看,院子里已经多了一条一米多宽的缝。我眼看着院子里的两把锄头掉进了缝隙。片刻之后,那条缝隙又合上了,两把锄头彻底消失。看到这一切,我再也不敢回头,拼命地往山上逃。

我家所住的山叫四崖山,有一千五百多米高(当地百姓都说相对高度,该山实际海拔二千一百米左右),平时山上郁郁葱葱,山下湔江缓缓流过。曲山镇楼房坪村有八十四户人家,房屋从山脚错落而上,一直延伸到半山腰。我家的房子就在半山上,对于我们来说,平日上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睛。但是,此时通往山上的唯一一条小路,已经被滑下的山体掩埋,我们只能拉住山坡上的藤条往上爬。

大约走了十分钟,我感觉危险小了一些,便鼓足勇气,再次回头。这时我才发现,在这座山上居住的八十四户人家的房屋,几乎全部滑到了山下,或者被泥石流掩埋。更可怕的是,平日里和四崖山隔着一条江的唐家山,已经移过来很多,两座山几平挨在了一起。从两座山上滑下来的泥十,已经将湔江中的水彻底截断了……

就在我还没回过神的时候,恐惧再次袭来:地面又开始颤抖,我脚下的山体又开始裂缝。情急之下,我一把抱住了.一棵大树。天!我刚刚抱住大树,一条一米多宽的裂缝就出现在我的脚下,我刚刚将脚从缝隙中取出,缝隙就合上了!很幸运,我没有被裂缝吞下。但是,我的邻居的一个亲戚掉下了缝隙,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了.…..

继续往上爬,人群中不知谁再次发出号令。幸存的人们一起向四崖山顶部爬去。

此时,恐怖仍在继续——随着大地的震动,一块块石头从我们头上、身边、脚下带着风声飞过。我丈夫背着我的妈妈,一边艰难地往上爬,一边对着后面的人喊往左,往右,蹲下……因为走惯了山路,平时我们只需半小时就可以爬上山顶,但是这次,大家扶老携幼,竟然用了四个小时。直到惊魂未定地坐在山顶上,我才发现自己的左腿被山上的飞石擦伤了,整条裤腿都已被鲜血染红。鞋子也跑丢了_一只,身上的衣服到处是洞。

不一会儿工夫,大约四十多人从四面八方赶到了山顶。大家不论是否相识,不论过去彼此之间有什么矛盾,一见面,就相互拥抱,继而摸出手机,开始联系自己的亲人。由于手机没有信号,大家便开始商量,是不是向北川县城方向逃命。但是,大家定睛一看,原本美丽的北川县城仍然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有经验的老人说:那里肯定也出事了。听了这话,我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我读大学的儿子几天前才回到县城,正住在亲戚家中,准备参加公务员考试;我的两个姐姐也住在北川县城;我的女儿在桂溪乡邮政所上班……但大家又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要想逃出大山活命,最好前往绵阳,北川县城不行,就走擂鼓镇。

大山上除了森林就是滑坡,根本没有路。丈夫和几名好心的村民背着我的妈妈,其他的人就相互搀扶着前进。晚上11点,大家相互连拖带拽,终于赶到了擂鼓镇。

这天夜里,我们在擂鼓镇的公路边坐了下来。从北川县城逃出的人,一群又一群的经过这里。从他们的口中,我们知道县城里死了很多人。因为惦记儿子和姐姐,我几次想冲进县城,都被丈夫拉了回来。

13日天刚亮,我在丈夫的强拉硬拽下,和聚集在擂鼓镇的许多老百姓一起,向绵阳方向走去。

5月14日,我终于在绵阳九洲体育馆见到了我的儿子和女儿。儿子告诉我,地震时,他被抛了出去,飞过邻居家的小两层楼,落在了另一家的两层楼楼顶。还没筹他爬起来,就又被甩了出去。落地之前,恰好被县武装部的一位同志接住了,结果这名同志的腿断了,他却没什么大事。儿子还说,我家在县城里的十三名亲人中,有六人遇难。

儿子的离奇幸存让我庆幸,可众多亲人的离去让我更加悲伤。在九洲体育馆的几天时间里,我的脑子里成天想的是地震时那山崩地裂的景象,是我遇难亲人的身影……想起这些,我心里就发怵、生痛。

医生杜四海独身守护生命孤岛的传奇也让我感慨万千。杜四海自己是位残疾人,可为了别人的生命,他表现出了比健全人更健全的心境和行为,他的事迹也在当地传为佳话。

每逢有人要他讲述地震那一刻的遇险情景时,杜四海都会这样绘声绘色地讲一通——5月12日吃过午饭,五六个乡民到我药店里来买药。我正给他们拿药,地下突然传来一阵打雷般的响声——轰隆隆……接着,外边就有人喊:地震了!地震了!我扔下手里的药,和那几个人一起,跌跌撞撞地冲出门,跑到几米外的东益桥上。

我跑到桥上时,地下那种雷声刚好响过三声,大地便开始摇晃起来。因为站不稳,我就坐在桥上,上身略往后仰,双臂使劲撑住桥面,整个身体就随着大桥晃来晃去。桥的另一端,是我姨父开的一家茶馆。摇摇晃晃中,我眼瞅着两层的茶馆轰的—下掉进了茶坪河…一我心里想,但愿茶馆里没人才好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后来我才知道,茶馆里有四个人掉下去了,全部遇难,其中就有我姨父。

茶馆掉进河里之后,对面旧街上的房子就开始接二连三地垮塌。那会儿,到处是房屋倒塌的声音——轰隆、轰隆……眨眼工夫,街上的房子几乎都垮塌完了,尘烟四起。街上的人,还有桥上的人,惊呼声不断。

那么多房子垮塌,肯定有人受伤。想到这里,我就开始大声喊,陈姐!赵老板……他们都是我家药店的左邻右舍,我想知道,他们还在不在。没想到,我喊的这几个人,其实都站在桥上。那会儿心里慌得不得了,也没注意身边是谁。也就在这时,我身边不远处的水泥桥面,裂开了一条五厘米宽的大缝。我~下子紧张起来,桥上有二三十个人,距水面有二十多米高,这桥要是垮塌了,桥上的人肯定就没命了。幸好,桥没垮塌。不过,离大桥不远处,有座小桥垮塌了,伤了四五个人。

地震前,茶坪河的河水齐膝深。地震过后,河里没了水。

地震稍稍平息后,桥上的人都跑去找自己家里人。很多人被垮塌的房屋砸死了,很多人受了伤。我来到药店后边的一块空地上,吆喝人们把受伤的送到我这儿来。我这儿安全多了。

受伤的人挺多,可我手头什么东西都没有,只好从他们各自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简单包扎一下。碰到骨折的就找些木片、木棍儿固定—下。手忙脚乱的,也没工夫想家里人。后来有人说起小学的房子没事儿,我才想起来儿子还在学校上学。我父母和老婆都在新街的家里,那边的房子好,估计没什么事儿,也就放心了。我没担心家里人,可家人却很担心我。旧街这边的房子不好,再加上我的右腿有残疾,走路不方便,老婆认为我肯定被压在房子里了。地震过后,她急急忙忙跑来找我,爬废墟过死人,也忘了害怕。走到半路上,听人说我正忙着救人,她终于女心了,就又回去照顾老人了。后来送过来的几个人,都受了重伤,躺在地上不停地呻吟,我却帮不上他们大忙,心里很难受。大概快5点的时候,我摸进掉了顶的药店,想给伤者找点药。刚捡了几盒消炎药、止痛药,余震又来了,吓得我赶紧退了出来。

傍晚的时候,大部分伤员都在亲人的搀扶下,转移到了两公里外的新街。在我身边,只剩下五位重伤员,还有他们几个家人。这几位受重伤的,一个是锁骨骨折导致血气胸,一个是颅脑外伤,两个腿骨骨折,还有一个被砸掉了四个脚趾。

那天天气不好,6点多天就快黑了。老婆见我还没回家,就过来找我。一听说老婆要我回家,那几个受重伤的,都眼巴巴地盯着我,那眼神分明是不愿意让我走。其中一位伤者还说:杜老师,我平日都是找你看病的。言下之意,千万不能扔下他们不管啊。

在我们那里,大伙都称医生为老师。我对那人讲:你放心吧,我不会扔下你们不管的。

我把老婆拉到一边,悄悄对她说:我得留在这儿,我是医生,我待在这儿他们心里会踏实些。你回家照顾好老人和孩子。

那个晚上,我老婆在路边为我父母和孩子撑着一把雨伞,坐了_一宿,也替我担心了_一宿。她害怕河上游的水库要是垮塌了,还不得把我淹死啊。晚上8点多,几个人到河边解手,听到河道里有呻吟声。循着声音,大象从漆黑的河道里抬回来一位腿骨骨折的老人。

在伤者不停的呻吟声中,我度过了地震后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一大早,我老婆让她堂弟来接我。我老婆说,乡卫生院那边缺人,让我去帮忙。她还跑去乡政府找人,准备把那六个受重伤的人也转到卫生院。临走前,我对那六个重伤的人说:等着我,一会儿就来接你们。守了一夜,他们都很信任我,很放心地让我走了。

当时,卫生院非常混乱,门诊楼已成了危房,伤员们躺在院子里,不停地呻吟。更要命的是,不少医疗设备都被砸坏了,就是没坏的也无法使用,因为没电了。从那天起,我就和卫生院的七名医生一起,每天忙着给受伤的乡民们包扎、换药、消炎、输液什么的。很快,乡政府就派人把那六位伤员转移到了卫生院。在卫生院里,有四十名重伤员,其中有三十多名危重伤员需要手术。作为医生,我知道多拖延一天对伤员们意味着什么,可我们无能为力。有时候,他们实在难受得忍不住,就会说:杜老师,给我看看。杜老师,给我看看。那时候,我心里就像刀绞似的。

这天我老婆做了件事儿,我挺佩服她的。她早上到乡政府后,主动提出把我们家两个药店价值七万元的药品捐献出来,集中到卫生院管理使用。这事儿,她也没跟我商量,但我觉得她做得对,她这样做我挺自豪的。

16日上午,来了一架直升机,接走了四名重伤员。下午直升机没再来,到了晚上天气变了,又刮风又下雨。伤员们的帐篷都很简单,几根木棍儿搭块塑料布,风一吹就散架了。那时候伤员的情绪都低到了极点,我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绝望,他们认为没人管他们了。风雨中,听着伤员们无助的呻吟声,我流泪了,这是地震发生后,我第一次流泪。

地震过后,茶坪乡就跟外边失去了联系,通信中断,路也不通,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从16日开始,谣言满天飞,有人说,还有更大的地震,还有人说,要来洪水,也有人说,山要塌了….亲戚朋友都劝我们赶紧离开。

第二天,我父母和亲戚们带着我儿子,沿着解放军翻山越岭走出来的一条小路走了。我让老婆跟他们一起走,她不肯,非要留下来陪我。那时候,我好感动。后来,我老婆就留在卫生院帮着配药。也就在这一天,整个茶坪乡镇上的两千多名滞留人员全部离开,只有政府工作人员、医护人员和伤员仍在留寺。

18日,先后来了九架直升机,把伤员全都接走了,卫生院的大部分医生也一起离开。乡政府的人要求我和我老婆也一起撤离,我们想了想,还是决定留下来。因为解放军仍在废墟里救人,总得有医生接应啊。最后,就剩下了我和张晓兰医生。

24日早晨8时,在茶坪乡救援的解放军将废墟清理完毕,再也没有受伤的人送来,我们开始撤离。我和老婆,张晓兰医生,还有两位解放军,我们五个人,一人拄一根木棍儿,开始爬山往外走。自从12岁时受伤,腿部落下残疾以后,我就再没爬过山。可是,我们要走到有车的地方,必须翻过三座山。由于道路险峻,有的地方甚至要用绳索绑在身上爬悬崖。同路的解放军担心我出意外,一再提出要背着我,可我坚持要自己走。后来,在大家的一再劝说下,为了不拖撤离队伍的后腿,我只好趴在了解放军战士的背上。

十一个小时后,我们终于翻出大山,到达了安全地带。

北川银行女职员龚天秀性格泼辣、开朗,平时像男人-样行事果断。在大震中,她失去了丈夫,自己的腿也被压断了。但为了见到儿子,她在最紧要的关头下定决心,锯腿自救。绵阳本地记者曾记录下了龚天秀为了娃儿,自己锯腿的整个心理历程——

5月12日地震发生时,我正在北川县城的家中上网,突然房子摇了_—吓。就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房子又剧烈地抖动起来。老公冲我大喊:地震了!然后抓起一件睡裙盖在我头上,拉起我就往卫生间跑。地震在北川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我朝老公嘟哝了_一句,有病啊。但是,我们还没跑进卫生间,楼就垮塌了。

楼垮塌下去的时候,老公的手还一直护着我的头。我们两个一起掉进了一个夹缝。在夹缝里,两人分开了,他的头对着我的脚,我侧趴在他大腿上。我试着挪动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右腿被水泥板压住了。

刚掉下去的时候,我们两个一直在本能地喊救命。喊了一会儿后,老公说有点不对劲儿,他想呕吐,觉得自己快死了。我说不至于吧,我们才落下,我的腿被压住了也没感觉到疼,你怎么会死,肯定是脑壳出问题了。

老公说,真的,我真的快要死了。我听他确实不是在开玩笑,就把手从他的背上摸过去,里面湿漉漉的一大片。我想,老公可能受重伤了,说不定脑壳真的被砸坏了。

老公叫着我的小名说,龚老二,坚强一点,你很能干的,这辈子我只求你一件事了,你一定要活着出去,把娃照顾好,让他走正路,不然对不起王家的列祖列宗。

老公王怀俊是县科协主庸,在家里是老幺。儿子王涛,是王家几代人中唯一的大学生,老公对他的期望非常高。

说完这些话后,老公再三要我照顾好自己,说不能一起往前走了。

我突然觉得非常害怕,就喊老公的名字,开始时他还答应,不到半小时后,就不再有回应了。虽然平时在家里我说了算,但我的胆子非常小,从不敢一个人睡觉。我说,老公,你是不是睡着了,再不醒我就咬你了。他没答应我,我就咬了他一口。我心里清楚,老公已经死了,我这样说,只是在给自己壮胆。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在废墟的上方,有一个碗口大的窟窿,通过这个窟窿,可以看到纵横交错的水泥板。右腿开始疼了疼痛难忍。

5月13日早上,当光线透过那个窟窿射进来的时候,我觉得不能再等死了,就开始喊,使劲地喊救命。我的呼救声得到了废墟中另一个人的回应。她叫刘华清,是住在五楼的一个银行职工家属。刘华清询问了我的伤势后,说不要总喊,要保持体力。我说不喊别人怎么会知道我们被埋了,听上面过来拖拉机了你也一起喊吧。可刘华清说,那不是拖拉机,是垮山的声音。

从地震发生到13日早上,我已经十四五个小时没进水了,不间断地呼喊了一段时间后,嗓子就喊不出声了。我伸手在四周**,摸到了-一团卫生纸,就用它接了尿喝下,然后又能出声了,继续喊。很怪,我在里面喊破了嗓子,外面的人,点听不到。但外面的人说话,我却昕得一清二楚。我想,可能是一直在喊,嗓子沙哑,已经发不出平时那样大的声音的原故。

刘华清跟我说,我们使劲喊,外面的人也不会听见,我们恐怕要死在里面了。我觉得自己不能死,就说要死你死,我是要出去的。已经排不出尿了,我就用一块砖块砸破自己已经麻木的右腿,喝血,继续喊。嗓子哑了,就再砸,再喝,再喊。我绝对不能死在废墟里面。

13日中午,突然听到了支行行长江山的说话声,我—下子来了精神,清了清嗓子大声喊:江山,我是龚天秀,快给我找点水喝!

江山是我从初中到大学的同学,他不会见死不救的。但我喊了半天后,江山才听见,还把我当成了另一位女员工苏学军,劝我别着急。我能不急吗?就骂了一句,我是龚天秀,要渴死了快给我整点水来。

江山听到我的喊话了可说他搬不动水泥板,让我先安心等着,然后甩进宋一瓶酸奶,说他马上去找人救我。知道有行长在外面,我的心放宽了。喝了酸奶之后,我趴在老公的腿上,跟他说,老公,我们一定能出去找到娃的,放心吧,现在我要把你的腿当枕头休息一会儿了。

有了行长的支持,我开始琢磨怎么出去。在我的正上方,有一些摇摇欲坠的砖块。这个太危险了,我开始动手清理。在清理过程中,不时有砖块掉到我的身上,砸得生疼。每掉下一块,我就捡开一块,但不敢大动,怕万一那些碎砖失去平衡,会全塌下来。但身体四周还遍布着装修时用的长木条,横七竖八的,在被救出时也可能碍事,我就用牙齿咬它们。早咬断一根,就能早出去一会儿,找到我的娃。

从中午咬到天黑,还不见江山搬来救兵。再喊他,他也不/应了o我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救援力量,大都集中在北川中学,根本顾不上营救县城里被埋的零散居民。江山搬不来救兵,又怕我们失望,就一个人待在废墟外面,不敢做声。

13日晚上,时时有余震发生,不断有砖头水泥块砸在我和老公身上。在一次余震中,我的左腿又被压住了。费力地把左腿拉出来后,我流着泪对老公说,是不是老天真的不让我们见娃了?

一夜过去了。在天亮的时候,我对自己说,今天无论如何要出去,再出不去的话,估计就要死在这里了。

14日早上,我终于听到了救援部队的声音,而且听见了江山在和他们交谈。这支小队伍应该是解放军吧。解放军通过和我简单对话,很快就确定了我的方位。江山在外面鼓励我,一定要坚持,再坚持一下,就能出来了。我还听到了有几个侄子在外面,他们一起用力抬废墟上的水泥板。

救援的工作量应该很大,听他们焦急的声音就可以判断出来。解放军在外面不停地抬、搬,我就在里面不停地咬木条。一个上午过去了。中午又过去了。天快黑的时候,除了后背还有一根木条咬不到外,其余的几根全咬断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搬东西的声音停止了。我朝外面大声喊,为什么不搬了?四周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没人回应我。一位解放军战士甩进来两瓶矿泉水后,他们的队伍撤离了。

不知道救援人员为什么会撤离,为什么会看着活人被埋而不救,我扯着嗓子拼命喊,在喊哑后喝水,继续喊,没有人理睬我。看着一根根被咬断的木条,想着几天来忍受的痛苦和煎熬,我绝望到了极点。

当时我内心清楚,被压住的右腿早已失去知觉,就算是被救出来,也保不住了。于是,我又摸到一个锋利的水泥块.开始砸自己的右腿。这次不是砸开喝血,而是要把它砸断,只有断了才能出去。无论如何我要出去,至少要见到我的娃。砸着砸着,我失去了知觉……

15日早上9点,行长江山再次向我通报,陕西渭南消防中队的专业救援人员来了,带着专业的救援工具……救援人员很快确定了我的方位,并利用他们的破拆工具紧张破拆。下午1点的时候,他们打通了一个大洞,并用手电简查看了我被埋压的情况。一名消防战士对我说,你的右腿被水泥大梁压住了,如果我们破拆大梁,恐怕会引起新的垮塌。请你再坚持—下,我们还在想办法。到了下午4点,他们告诉我还在想办法,可我觉得我必须出去,因为我已经在废墟里待了三天三夜,而我的儿子至今生死不明,不能再等了。我朝一名消防战士喊,给我拿把钢锯和剪刀来。那名消防战士愣了一下训我,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蛮,再等一会儿就出去了。我没有理会他,继续向江山喊叫。江山也以为我要自杀,我只好跟他解释说,有一根木条顶着我的后背,钢筋挂住了衣服,我要用剪子剪开衣服啊。这么一说,剪刀和锯条就很快递了进来。我先用剪刀剪开了被钩住的裤子和上衣,拿到锯条后,又把后背上的木条锯断,然后吸了一口气,朝昨晚没有砸断的右腿锯了下去。—下、两下……当锯到骨头时,钻心的疼痛几乎让我晕厥。大约半个小时后,骨头被完全锯断了。因为空间狭窄,筋和粘连着的皮肉没能锯开,我又用颤抖的右手握紧剪刀,朝最后羁绊我的肉筋剪了下去……

把腿弄断后,我扑过去亲了一下老公,流着泪跟他说,老公,对不起了,我不能陪你了,我要去找咱们的娃了。

爬了几步后,我被消防战士背出了废墟。一大群人迅速把我围住,人群中,一个熟悉的声音扑面而来:妈妈!那是我的儿子王涛的声音啊。

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心想:儿子,我总算实现了你老爸的遗愿;老公,我见到你宝贝儿子了!

生命其实对每个人的重要性都是一样的。不管他职务多高,财富多得数不清,但在面临生命毁灭的那一瞬,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他们同样是无助的。正是在这样的无助面前,生命才有了平等。

第三次重返灾区,有一件事令我久久不能平静——那是关于几只犬的故事。

第一只犬是个功臣,它相继救了七个村民。最后因为防疫,结果村民们不得不含泪为其送行……村民们告诉我,在地震前夕,一向温顺的小狗突然叼着主人的裤腿拼命往外拉,那天它的叫声特别凄厉,所以惊动了众乡亲。正是它的奇异的叫声,让当时在家怵息的四十二位村民在大震时幸免于难。我家的小狗叫小花花。12号中午我从北川曲山镇上回来,小花花看我躺在**要午休,便不停地叫。当时我8岁的儿子也在睡觉,所以小花花一叫,我老婆就将它赶出屋子。但在屋子外的小花花叫得更厉害。我很生气,从**起来,朝它嚷嚷,不许它再叫了。哪知小花花蹿到屋里,叼着我的裤腿就往外拉。我感到纳闷。这狗今天咋了?我一看小花花,竟然发现它在流泪。我赶紧跟着它出了屋子,这时儿子也从屋里出来了。但小花花还是叫个不停,结果把邻居都惊醒了,当时有人还很不高兴。可也有一位60多岁的老伯不这么看,他沉着脸说:这种事情我小的时候听说过,看来要有天灾降临了。老伯这么一说,村里的人都着慌了。也怪,这时村上所有的狗都叫个不停。我看到狗崽们这么异常,便向众乡亲喊道:赶快通知大家,都从屋内出来,可能要地震了!一会儿工夫,全村在家的七十六人中,有四十二人慌忙跑到了屋外。也有一些人死活不相信我的话,还说我们犯神经病了。就在这工夫,天突然暗了下来,像刚出窑的瓦一样的颜色。地底下也发出轰隆的声音,随即地面也跟着发颤,我们还没明白过来,村里的房屋一溜烟全部倒了……那些没有从屋子里撤出的人,全部被埋在了下面。我们全吓坏了,只有小花花汪汪汪地叫个不停,而且在废墟上奔跑。后来我们明白了,它是告诉我们有人被埋在废墟里。于是我们跟着小花花,到处挖掘抢救幸存者,先后共救出七位村民。小花花真是立了大功。13日下午,解放军组成的救援队到达后,要求所有幸存村民撤至安全地带。我们四十九人被安排在五十公里外的绵阳市九洲体育馆安置点,小花花也跟了过来。途中,乡亲们争着抢着抱小花花。刚到安置点时,由于道路被毁等原因,大伙每顿领取到的食品都只能勉强填饱肚子。但是,每位村民都宁愿自己少吃一些,也要省下来给小花花。可是到了5月19日,公安干警来找我们,说为了防疫,必须抓走小花花。村民们一听就急了,但没有办法,这是命令,必须执行。大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民警将小花花带走。当时全村四十九位乡亲排成队,出来为小花花送行,情景非常感人。小花花也懂事似地流着泪与我们告别……小花花的主人这样向我叙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