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美国人的诡计:“道德上的战争”……(1 / 1)

破天荒 何建明 5274 字 6个月前

北京真正的春天应该算什么时候?3月?4月?还是5月?已经在北京待了几十年的秦文彩,没有直面回答我的问题,但对1978年北京的那个春天记忆十分清晰:这一年的春天,从参加人民大会堂“3·26”会议后,我们石油人仿佛天天生活在温暖的春天里!

“同志们,对外合作是一项全新的事业,一切从零开始!最近邓小平同志有个讲话,他说,我们的改革开放就像中国的一句老话一样,叫做:摸着石头过河。中央现在批准了我们在搞海上找油时可以搞对外合作,认为只要在不损害国家主权和利益的前提下,各种方法都可以尝试。我们先搞几块试验田,搞坏了,也只是那么几小块,成功了,就全面推广。这就叫摸着石头过河!”这一年的4月初,北京到处已绿意盎然。位于城西的六铺炕石油部大楼里,康世恩正一边指着地图,一边挥舞着双手,在向他的部属动员着。

“文彬、文彩,我和宋部长已经商量过了,海洋石油的对外合作任务,就交给你们俩了!”康世恩走到张文彬副部长和秦文彩跟前,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两位老部下的手,动情地嘱托着。

“请老部长放心!我们一定把工作做好!”张文彬这位为共和国石油事业作过卓越贡献的“石油师”老政委,像二十多年前在汉中率领全师官兵接受康世恩同志第一次检阅一样,向康副总理行了个军礼。

秦文彩更像一个战士,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等待接受司令员的训示。

“文彩,发给外国公司的邀请信准备好了没有?”

“报告康副总理,已经准备完毕!”

“好,你们与振明部长商量一下,我看可以发了!”康世恩满意地朝秦文彩点点头,然后说,“这可是件大事呀!这件事也许做成,也许做不成。做成了,可是一个历史性事件……”

一个历史性事件?康世恩的这句话,给当时的秦文彩留下深刻印象,虽然他一时还没有明白其意,但他知道自己和石油部的同仁们正在开创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跟外国人一起搞石油开采?成吗?”

“是啊,美帝国主义坏透了,他们是不是想借机颠覆我们伟大的祖国呀?”

“用万恶的资本家的钱,干我们的社会主义?这、这绝对不行!”

“毛主席早就说过,美帝国主义时时刻刻意图以各种方式对我国进行和平演变,秦文彩啊,你们这么干恐怕要犯大错误的!”

对外合作的风声刚刚在部分干部中传达,六铺炕石油部的大院内就有各式各样的议论,不时传到秦文彩的耳里,甚至有人直接上门要与他理论。秦文彩心头冷冷一笑:“文革”中莫名其妙地当了回“走资派”,那真是冤,我秦文彩过去连个真正的资本家都没正面打过交道。这回与西方国家的石油公司合作可不一样了,人家全都是大资本家,我们要跟他们平起平坐了哩!这也难怪人家有各种各样的看法。

5月中旬的一天,一份刊载《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文章的《光明日报》放在了秦文彩的办公桌上,因为与张文彬副部长忙着召开海洋石油对外合作的专题会议,秦文彩只是粗粗读了一遍这篇文章,觉得有种十分解渴的味道:是啊,中国被“文革”害苦了,现在干四化,假如什么事都要看毛主席在世时有没有说过的话,那我们的建设步子还能迈得开吗?

“老秦,你怎么还在看这文章?”突然有老同事过来神秘地对他说,“上面有人对这篇文章很不满意!”

“谁呀?我看这文章讲得非常好。对我们石油工业的发展也有很大启发,不能什么事情都要等着看过去有没有做过,一切经验,都得通过实践来检验。真理也不例外。不信,我给你念一段。”秦文彩不以为然地拿起报纸念了起来:

“‘社会主义对我们来说,有许多地方还是未被认识的必然王国。我们要完成这个伟大的任务,面临着许多新的问题,需要我们去认识、去研究,躺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现成条文上,甚至拿着现成的公式去限制、宰割、裁剪无限丰富的飞速发展的革命实践,这种态度是错误的……’听听,讲得多好嘛!”秦文彩念完这段抬头时,老同事早已不知踪影了,只听走廊里回响着一句话:“中国的事情复杂着呢,还是小心谨慎点好吧!”

那一刻,秦文彩愣在椅子里好一会儿。跟外国人打交道,尤其是跟美国人打交道,我们心里有多少底呀?

窗外一阵寒风刮进办公室,秦文彩打了一个寒战。

是啊,近一段时间里,关于中国高层的传说似乎特别多,一会儿谁平反了,一会儿谁又下去了,一会儿有人说这个可以干,一会儿又有人说那个绝对是不能干的。到底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好像争执特别多。我们的石油怎么干?议论同样多。华主席号召说要建设“10个大庆”,可反对声比提倡声还要多。10个大庆……秦文彩也在怀疑。中国要真能有10个大庆,实在是太好了!可10个大庆就那么容易搞出来吗?这一点秦文彩太清楚了:当年大庆会战,他手下的队伍去了几千人,加上全国的石油主力好几万人搞了五六年时间才建成了一个大庆。后来百万石油大军,转战祖国的南北东西中,历尽千辛万苦,虽然也找到了像胜利、辽河等好油田,但这些油田加起来,才只够一个大庆的产油量。现在要建10个大庆,哪儿去找?我们的地底下真有那么多大油田?

秦文彩感到有些迷茫。

可是,中国地大物博,更何况我们还有辽阔的海疆,不信找不到像苏联的巴库和美国的墨西哥湾大油田!苏联人和美国人不是也说中国的南海等海域可能是世界石油的“第三极”吗?

找油是石油人的本分,尽快找到大油田,是国家四个现代化建设赋予石油人的责任。义不容辞。但有一点秦文彩仍然不是特别清楚:为什么外国人,尤其是美国人对我们中国找油那么热忱,那么迫不及待?

为什么?难道正如有的人所说,这是“帝国主义的阴谋”,是他们在中国搞“和平演变”的突破口?多年的从军生涯和当过保卫科长的职业敏感,让秦文彩不得不将这些问题放进脑海里过滤几回:是啊,美国人为什么那么“热心”跟我们一起搞石油?他们到底为了什么?

资本家想赚钱是毫无疑问的,可为什么最先出面和表现最积极的倒是美国政府的头面人物们呢?

秦文彩在思考。

但他没有想明白,也没有想清楚,毕竟他不是外交家和国际问题研究专家。“嗨,这是我们所想的问题吗?中央会把关的,有叶帅、先念和邓小平他们这些老同志在把关,我们用不着操那个心!”秦文彩最后找到了自我安慰的结论:听中央的,按中央步骤办事,不会有错。

当时主管海洋石油对外开放工作的张文彬和秦文彩在这一问题上的观点是一致的。“康世恩同志说得没错,我们是在干一件历史性的大事情,从未有人干过,好与坏,对与错,得让实践和历史来检验嘛!”张文彬说得非常坚定。秦文彩敬佩老政委一贯的政治判断力。

其实,秦文彩和张文彬想得完全正确。关于美国人为何热衷与中国进行石油开发合作,叶帅、李先念和邓小平等中央主要领导同志,看得清清楚楚,也正是他们对国际形势的正确判断,并且抓住了超级大国之一的美国,当时企图急于寻找抗衡另一超级大国苏联的力量的机遇,所以决策从石油工业作为我国对外开放的突破口,借世界经济潮流,推进我国的四个现代化。

中国的这个大战略,美国人其实也是明白的。而世界历史从来如此:大国与大国之间的合作与斗争,都是以自我利益为出发点。

长期被封锁和自我封闭的中国,特别是“文革”十年的浩劫,使东方大国的中国急于想腾飞起航。而这个时候,作为曾经是敌对势力的美国,此时正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苏联称霸的压力和第三世界要摆脱殖民统治和霸权统治、争取独立的浪潮此起彼伏。“美国人现在很困难,他们有求于我们!”叶帅的话一语中的地明确说透了美国人为什么对中国那么“热忱”的全部底牌。

世界外交史上,现在一直把1972年尼克松访华、与毛泽东握手,视为这个世界上两个敌对大国的和谐开始。其实促成尼克松的这次跨洋握手,除了当时美国与苏联争夺霸权的意图外,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美国自身的能源问题,或者说是石油问题。而当时的石油问题,其实在美国人看来,要比与苏联争霸问题严重和现实得多——当然石油问题本身也有相当一部分因素是基于美苏争霸的成分。

尼克松访华之前,派出自己的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秘密来到北京。尼克松为什么派基辛格来,大家现在所知道的理由是:基辛格是外交好手,所以尼克松把打开东方之门这样的重任交给了他。这当然非常合乎情理。但尼克松派基辛格来华,以及后来派布什任美国驻华第一任联络处主任,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基辛格和老布什都是美国能源方面的行家里手,石油出身的布什前面已经讲过,此处不再重述。

基辛格在美国政坛和世界舞台上如此活跃,与石油有关系吗?不仅有关系,而且关系太大了!说白了,基辛格与中国打那么多交道,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他的“石油缘”……

亨利·艾尔弗雷德·基辛格,德国出生的犹太人。1938年基辛格一家为躲避希特勒的种族灭绝,随父母兄弟到了美国,二次大战后,这位饱受法西斯迫害之苦的犹太青年重返德国在美占区工作,在清剿残余法西斯分子中立下汗马功劳。退伍后得到了石油巨商洛克菲勒基金会提供的奖学金,进入哈佛大学。一心想当名牌大学教授的基辛格,数年后第二次入哈佛大学获得哲学博士学位,也实现了当教授的愿望。这位有政治抱负的犹太人,对国际战略兴趣极大,其观点独特,因而被艾森豪威尔、肯尼迪和约翰逊政府看中,当了几任安全事务助理。但在基辛格从政的道路上,给他影响最大的则是美国“石油之父”洛克菲勒的孙子纳尔逊·洛克菲勒。1969年,基辛格出任尼克松安全事务助理时,已经早就看出基辛格早晚“有作为”的纳尔逊·洛克菲勒,给了基辛格5万美金,送他进了白宫。当时的尼克松总统虽然对曾经公开批判他的纳尔逊·洛克菲勒非常反感,但因为尼克松有求于大财主洛克菲勒家族,所以“接纳”了基辛格。进入白宫的基辛格也不辜负总统栽培,外交方面干得相当出色,尤其是他在处理中东问题上,比国务院的任何一位国务卿干得都漂亮,所以渐成尼克松总统的密友与干将。1972年,尼克松连任总统,基辛格再次留职。次年,老国务卿罗杰斯辞职,尼克松邀请基辛格接任,从此这位犹太移民的美国国务卿在世界外交政坛上,叱咤风云,名声显赫。

1973年,深受“水门事件”影响的尼克松,被阿拉伯国家联手对付美国所弄出的“石油禁运”搞得焦头烂额,狼狈不堪。当时,几十年来已经习惯没有汽车就无法生活的美国人,因为汽油紧缺,不得不整天在加油站上排队等候,所有生活节奏和奢侈的愿望,全被这“可恶的石油”拖垮了。用美国人自己的话说,他们已经“接近地狱并准备与死亡拥抱”了。

“全国的同胞们,姐妹兄弟们,先生们,女士们:今晚,我要向你们谈谈在今后的岁月中我们必须共同面对的一个严重的问题——能源问题……”11月7日晚,尼克松总统不得不拉着忧伤的脸,以其低沉的语气,在电视里向全国公众发表讲话。

“他的每一句话,就像教堂里的丧钟,敲得我们心里发慌。”美国人这样形容尼克松那晚的讲话。

“……最近几个月来,我们已经采取许多增加供应和减少消费的行动。但是,即使我们做出了最大的努力,我们知道出现暂时供应不足的情况是不可避免的。

“不幸的是,由于最近的中东冲突,我们今冬的期望现在已经剧烈改变。由于这场战争,大多数中东产油国减少生产,并且停止向美国运送石油。到本月底,我们期望输入美国的每天200万桶石油就得不到了。

“因此,我们必须面对这个明显的事实:我们正在走向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最严重的能源不足的时期。今冬我们的石油供应将至少比我们预料的需要缺少10%——而且可能缺少17%之多。

“……眼前的不足将影响我们每个人的生活。

“在我们的工厂、我们的汽车、我们的住宅、我们的办公室里,我们将必须把燃料的用量减少到我们习惯用量以下。一些学校和工厂的时刻表可能要重新安排。一些喷气飞机班次将要取消。

“燃料危机不一定意味着每个美国人真正受到痛苦。但是它将要求全体美国人做出一些牺牲。

“为了帮助我们履行这个责任,今晚我宣布如下步骤:

“第一,我将指示使用煤——这是我们非常富庶的资源——的工业和公用事业在最近的将来不要改用石油……

“第二,我们将减少配给飞机的燃料数量……

“第三,向家庭、办公室和其他机构供应的取暖油大约将减少15%。当然,为了使整个冬天有足够的用油,我们大家必须在较低的温度下生活和工作……

“第四,我已经指示把联邦政府办公室的白天温度立即降到(华氏)65度到68度之间。此外,我已指示联邦政府拥有的一切车辆——共50万辆——除了紧急情况以外,每小时的车速不得超过50英里……

“……所有这些行动都将导致大大节约能量。不仅如此,其中大多数行动都是现在就可以采取的——而不必再拖延。这些行动成功的关键不在华盛顿,而在于全国每一个家庭和每一个居民区。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参与这种努力,那么这场战争就已经打赢一半了!”

“战争!这是战争动员!”美国人听完总统的电视讲话后,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因为即使在二战,罗斯福也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跟全国人民说着这种的悲调。美国人心里都很清楚,总统说的要求减少10%-17%的用油量,其实真正要求国民减少的用油量绝对是这个数字的一倍以上。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美国人没有了石油供应,就像今天我们中国人一下没了手机和今冬许多地方被冰冻阻断了交通一样,谁都会跳起来叫喊“没法生活”、“没法过年”。

其实,美国人的石油危机是美国人称霸世界的恶果所致。这也印证了毛泽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那句名言。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美国人为了石油,插手中东,由于它选择了用以色列来破坏和颠覆阿拉伯世界的战略性错误,结果导致了一次次让阿拉伯国家的伊斯兰世界的愤怒,以致战争燃遍了这块地下蕴藏丰富石油资源的沙漠地带。1973年10月6日下午2时许,这一天是犹太人节日中最重要和神圣的“赎罪日”,正在祈祷的以色列人没有预料到,此时此刻正有222架埃及战机呼啸着奔向苏伊士运河东岸和西奈半岛的以军阵地。与此同时,3000余门大炮也沿着埃以交界的前线阵地齐声开火……在以色列的北部,叙利亚的700门大炮也同时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以色列境内倾泻着炮弹——这就是著名的“十月战争”,或者叫“赎罪日战争”。其战争的结果是美国的盟友以色列差点受到毁灭性的打击。阿拉伯国家从“十月战争”中更加坚信了“美帝国主义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信念。

以色列要复仇!美国人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因为埃及和叙利亚用的武器几乎都是来自苏联。而更重要的是,不把仇视美国的阿拉伯世界压下去,中东国家高举的“石油武器”将彻底粉碎美国称霸世界的美梦!

复仇开始了:美国空军在短短几天内向以色列军队运送的军事物资达32210吨,是苏联援助阿拉伯世界的5倍之多。

打击以色列的“领头羊”——埃及总统萨达特感到了吃紧,最后不得不向美国求和。与此同时,这位阿伯拉国家领袖也在悄悄拿起另一张“王牌武器”——石油,向美国人作“决战”。后来证明萨达特是成功的,他访问了一向与美国关系不错的沙特国王——比起同美国人的关系,萨达特与沙特国王的关系要“自家兄弟”得多。紧急关头,费萨尔国王向萨达特伸出了橄榄枝。

“美国如果不改变中东政策,继续站在以色列一边,我们的关系就无法正常,因为你们会让我们与阿拉伯兄弟们无法相处。”费萨尔国王在行动之前希望得到美国人的理解,或期待一种双方都不伤和气的办法。但高傲自大的美国人并没有在意费萨尔的一片苦心,一位美国记者竟然还在沙特国王的特使面前口出狂言道:“我们不需要你们的石油,你们自己可以将它喝了!”

费萨尔国王终于愤怒了,命令他的石油部长:“干吧!”

沙特国王要“干”的,就是阿拉伯国家对付美国唯一最有可能赢得主动权的武器——石油。

这个武器比原子弹和大炮要简单得多,原子弹和大炮美国人根本不怕,可阿拉伯的石油武器,让美国人无比恐惧。

10月16日,以阿拉伯石油国家为主体的欧佩克海湾成员国的石油部长集合到科威特的一家饭店,几小时后,他们向全世界宣布了一项决定:从即日起,沙特、伊朗、伊拉克、阿布扎比、科威特和卡塔尔,将石油出口价从每桶3??11美元提高到每桶5??119美元,同时削减原油产量5%。这项决定的后面还附加了不少条件:那些支持阿伯拉世界,反对以色列的国家和非洲国家及没有石油资源的阿拉伯兄弟国家都将仍然享受100%的“最惠国”待遇;对美国等直接支持以色列来帮助打阿拉伯世界的国家将全面实行石油禁运,即不向这些国家出口原油。

1973年的冬天,对美国人来说是个恐怖的岁月。阿拉伯的“石油禁运”获得了空前胜利,给美国经济和政治所带来的震**也是空前的。“石油禁运”实施后,一些阿拉伯石油输出国不仅将产油量减少到了20%左右,而且在这年11月份,6个海湾石油输出国又将石油出口价每桶5??119美元,一下提高到每桶11??651美元,几天工夫,价格涨了近4倍。用油最多的美国和日本苦惨了!那个时候的石油比起现在每桶90至100美元的价格来说,确实低得多了,可如果换了现在,石油一下涨4倍,我看我们中国人一定也会彻底地瘫倒在地的。

日本也是1973年“石油禁运”中深受其害的国家之一,当时的首相大平正芳还带头穿起了“节约能源装”——短袖西装,虽然这种为了尽量少使空调的短袖西装没有流行起来,但整个日本的节能意识在此次“石油禁运”的国际背景下,获得空前提升。

可以想象那些日子里,美国政府真是急红了眼。想着“石油”二字,什么办法他们都在想。其实此前不久就跟几十年死不来往的中国,开始“热乎”起来。

“‘北极熊’一直对你们抱有野心啊!”尼克松来北京与毛泽东见面,首先抛出的不是他的石油问题需求,而似乎听起来他是来帮中国人对付“北极熊”的。毛泽东聪明,他告诉尼克松:“我们与‘北极熊’打交道时间长了,并不怎么怕他们,倒是你们美国人要注意呢!他们在中东搞得比你们热闹。”

毛泽东戳了尼克松的痛处,于是一旁站着的基辛格赶紧出来圆场:“我们美中两国在许多领域可以合作,比如能源方面……”

毛泽东和周恩来笑着对视了一眼,然后对尼克松说:“你的这位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很会办事,中美两国之间的具体事情由他和我们的总理去谈吧。我只对哲学问题感兴趣。”

哲学问题上,尼克松哪儿是毛泽东的对手嘛!

中美初期的接触与建交前后,美方一直是借“支持”中国打击“北极熊”的“好意”,来争取得到中国石油的发展从而减少它自身能源压力的目的。而中国则利用“美国牌”,在争取更广泛的国际地位,同时利用西方技术和资金优势为自己的四个现代化目标服务。

这,就是大国间的政治与外交。有些事心照不宣最微妙。

但美国人有时并不太懂得具有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国人的处事技巧之高明和娴熟。“山姆大叔”的做法通常是,先绕大弯,到后来则直截了当得连起码的“拐弯抹角”都不用了。1977年8月,卡特政府的能源部长施莱辛格代表卡特总统向中国政府发出邀请石油公司代表团访美一事,就属于这一类的“直截了当”,甚至有些单刀直入。

邀请中国石油公司代表团访美,在当时中美还没有建交的情况下,为什么卡特政府选择敏感的石油作为打开与中国的合作之门,并在此问题上那么“友善”呢?我们看一看施莱辛格在美国政府里的角色转换,便能略知一二:

施莱辛格是位哲学博士,著名的经济学家,是尼克松当总统时将他从兰德公司那里弄到联邦预算局的,接着尼克松又让他当了原子能委员会主席,然后又任命他为中央情报局局长。基辛格当国务卿时,施莱辛格是美国的国防部长。然而人们发现,这位国防部长不是一有空就去检阅他装备精良的陆战队,而是经常在周末或星期天的早上,独自在华盛顿周围的乡下,手拿望远镜在观赏那些唧唧喳喳的小鸟……

“他是一位从国家安全角度考虑经济问题的专家”,美国人这样评价施莱辛格,并称他是具有兼收并蓄的、责任感极强的、典型的“知识分子的热忱与道德**的人”。施莱辛格的国防部长一直当到福特时代。而当时,作为国防部长的他,对在外交上独掌天下的基辛格是有看法的,施莱辛格认为基辛格的缓和政策以及导致越南西贡政权惨败有直接责任,“而这些都使美国的国际地位与国家安全严重受损。”施莱辛格这样批评基辛格。

1977年卡特当上美国总统,能源问题仍然是白宫的首要问题。有一天卡特在与老资格的参议员杰克逊谈起这一问题时,杰克逊对卡特说:“总统如果想在能源问题上不重蹈尼克松的覆辙,施莱辛格是您最好的帮手。”就这样,前任总统的国防部长当了卡特的能源部部长。

其实,卡特用施莱辛格的原因除了杰克逊在国会独霸的能源权威影响外,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内因是,卡特和施莱辛格的政治背景都与美国“石油王国”洛克菲勒家族相关。卡特这位南部佐治亚州州长出生的花生种植农场主能当上总统,如果不是洛克菲勒家族的大力扶持,几乎是永不可能的事。美国政坛的人都知道,1973年,美国金融巨头——大通曼哈顿银行董事长兼总经理、老洛克菲勒最小的孙子戴维·洛克菲勒主持成立了一个“三边委员会”,并相继在纽约、巴黎和东京设立了三个总部。这个被称之为美国“影子政府”的“三边委员会”的任务,就是加强北美、欧洲和日本之间的合作,研究重大问题,并向白宫提出相关政策。由洛克菲勒基金会与福特基金会向这个“三边委员会”提供资金。这个委员会共有200多人,他们都是美国各界的精英。当时经“三边委员会”组织者之一的布热津斯基推荐,“三边委员会”主席戴维·洛克菲勒批准,无名小卒卡特成为这个委员会的成员。花生种植小农场主的卡特就此成为美国政坛强人。1977年卡特当上总统后,用的政府权力人物,有16人来自“三边委员会”的成员,其中布热津斯基当了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卡特的国防部长是布朗,也是“三边委员会”的成员。如此多的“三边委员会”成员组成的卡特政府,自然对能源问题格外看重,除了背后有洛克菲勒家族这个“石油王国”在操纵美利坚合众国外,当时卡特从福特手中接过的白宫政府,正如他在上任后不久首次就能源问题发表全国讲话时所说的那样:“我国在我们这一生中行将面临的最大的挑战。”并说,“唯有做出痛苦的牺牲,才能防止发生一场全国性的灾难。”

“作为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正在被一些沙漠国家作弄,是件极为可恶的事情!”卡特和施莱辛格对中东国家所采取的能源政策的看法是一致的,而他们非常清楚这背后是苏联人在捣鬼。

“所有一切的表现是通过欧佩克表现出来的!”卡特对这个以阿拉伯国家占主导的石油输出国组织恨之入骨。但恨归恨,国内所有加油站前那长长的排队现象如何解决?美国的石油出路何在?

在中东?!这事自然需要更进一步与那些沙漠国家较量和周旋。卡特说,这件事由我来亲自做。

在亚洲?没有多少外交经验的卡特,只能根据智囊团提供的参考来决策:主要是动员中国加入世界能源的战争。“想必博士不会比乔治·基辛格做得差。”卡特对自己的能源部长说这话,是想鼓励施莱辛格一起同他赶上尼克松当总统时,与基辛格一起打“中国牌”。

“谢谢总统先生,我会很好地按照您的指示尽快与中国方面取得联系,是否可以考虑先请他们派个石油代表团过来考察?中国是个政治非常敏感的东方社会主义国家,在我们两国还没有建立外交关系之前,我们还是先让他们看看我们的石油工业,这样也许会触动他们的领导人做出某些政策上的改变。另外,我想中国人不会太喜欢我们用的‘能源战争’一词,所以我想改为……”

“孔子的哲学讲求道义与礼教,是否我们可以用‘道德上的战争’?”卡特敲了敲高高突出的额骨,询问自己的能源部长。

施莱辛格连声说道:“好,道德上的战争!当今世界上的能源战争实际上就是一场没有动用枪炮的道德上的战争。”

4月份,施莱辛格穿着开襟羊毛衫,面对美利坚全国公众发表了“炉边谈话”,第一次介绍了他的能源计划,并第一次将美国当前所面临的能源危机称之为“一场道德上的战争”。

作为“道德上的战争”的一部分,施莱辛格在这年7月份,通过中国驻美联络处主任韩叙,向中国政府发出了邀请石油代表团访美的私人函,这就是秦文彩他们后来成行美国考察的起因。

在中美两国尚未建立外交关系的时候,美国政府如此热情邀请和热情接待中国石油公司代表团,这在当时的中国方面有不少传闻和猜测,多数意见认为这是美国拉中国一起抗苏联称霸的战略需要,但却对美国人自身面临的能源压力了解不够。其实,美国拉中国加入“道德上的战争”,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减少自身的能源压力,当然也有全球战略的考虑。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卡特政府碰上了一件比当年“石油禁运”更为“复杂和险恶的事”,即伊朗的“白色革命”。

伊朗是中东地区的实力派国家,同时又是世界最重要的产油国家之一。这个伊斯兰国家自从巴列维成为国王后,一直采取的是亲西方的政策,加上美国在中东地区挑拨离间起了作用,巴列维国王在伊朗国内不断推行西方的所谓“自由”、“民主”和“人权”,允许言论自由和各种反对派组织的合法活动,又同时对伊斯兰什叶派原教旨主义者采取镇压的态度,结果导致后来霍梅尼上台、统治三十多年的巴列维王国倒台的“白色革命”——即穿着白色衣服的伊斯兰革命运动。

卡特政府是这场“白色革命”的最大输家,因为在这场影响深远的伊斯兰革命中,卡特政府以为亲美的巴列维政权,不可能很快被流亡在伊拉克的一群极端宗教派所推翻,于是从革命开始到最后阶段,美国所采取的是一面倒——即坚决地支持巴列维国王。然而,卡特彻底低估了狂热的伊斯兰宗教力量,几个月后,霍梅尼成为了德黑兰的主宰者。伊朗从此成为中东地区美国最直接和最坚决的反对者,一直到今天最敢与美国叫板的还是伊朗人。

美国在伊朗问题上的这场1978年的“道德上的战争”输得极其惨痛,其结果是:伊朗全面停止石油出口,世界油价又一下涨了20%!

美国人再次饱受“石油之苦”,1978年的圣诞节,许多美国人连汽车都开不起来,街头冻死的失业者不计其数……于是白宫的“山姆大叔”们想到了东方,想到了中国,连往日无比傲慢的海湾、埃克森、菲利普等知名石油公司的巨头们也都一改往日风度,拉下了脸皮,堆满笑容地出面迎接秦文彩他们这些穿中山装的“中国石油公司代表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