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镇, 一行灰衣人骑马从长街尽头过来。到了高升客栈门前,众人纷纷下马。小二哥殷勤地过来牵马,花如意神色冷冷的, 大步走进客栈, 向二楼走去。
到了天字房门前, 花如意停下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伸手扶了一下鬓发。她不愿以太糟糕的模样出现在心上人的面前,可若是收拾好了再去,白子凡未必会相信他们遭遇了什么。
她敲了敲门,轻声道:“主人, 我回来了。”
白子凡开了门,见她衣衫上撕破了好几道口子,模样颇为狼狈,看来这回又失利了。
他在桌边坐下了, 冷冷道:“让你抓的人呢?”
花如意低着头,小声道:“打不过, 那哨子对他没有多大作用, 反而把他激怒了。他发起疯来, 杀了咱们不少人。”
白子凡道:“死了多少?”
逃出树林之后, 花如意便点了数。她有些惭愧, 低声道:“死了七个……玲珑锁也被徐怀山带走了。”
白子凡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搁, 怒道:“一帮废物!”
他躲了徐怀山这么久, 专门让工匠打磨好了一枚骨哨,本想趁着他势单力孤打个伏击战,却没想到自己的人就像纸糊的一样, 完全不堪一击。
他自己心里也知道, 徐怀山十分难对付。他虽然打磨出了骨哨, 却也没有十足的胜算,也不然他也不会躲在这里等待消息,只让花如意和石奴替他前去。
“那哨子怎么会没用?”他不甘心道,“钟玉络说过,他们小时候最怕那种声音。比暴雨天听见打雷还要害怕。”
花如意想起自己去的时候,他盘膝而坐,确实受到了影响。但那个小道姑护着他,一直在拖延时间,让他们错失了杀他的机会。
她道:“他身边还有个小道姑,一直给我们捣乱,可恶的很。”
白子凡道:“什么小道姑?”
花如意道:“就是跟姜玉明一起来偷玲珑锁的那个臭丫头。她是玉虚观的,叫李清露。她本来跟姜家的人走的很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又跟徐怀山厮混到一起去了。有人看见她和徐怀山用玲珑锁锁在一起,吃饭睡觉都在一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白子凡十分诧异,他印象中的徐怀山对女色不怎么感兴趣,当然对男色也没有兴趣。他一天就吃两顿饭,天一黑就睡觉,天不亮就起床。白天除了处理教务就是练功,生活乏味至极。时间久了,简直把丧气两个字活到了脸上。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主动跟一个小姑娘锁在一起?
不过他也有二十二三岁了,不可能就这么过一辈子。难不成他终于开窍了,知道女人的好了?
能引动他的春心,那丫头可是相当了不得。白子凡对那个从未某过面的小姑娘产生了兴趣,摸了摸下巴,眼里露出了一点光。
他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道:“那小道姑还挺有能耐的。长什么样,鱼玄机那样的?是个才高八斗、颠倒众生的大美人?”
花如意心中不快,皱眉道:“也没有多好看,清汤寡水的,还一身晦气。可能就是特别会装可怜骗男人吧。”
白子凡知道花如意吃了醋,执起了她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他收起了不正经的心思,淡淡道:“玲珑锁跟她们又没什么关系……一帮六根不净的老道姑、小道姑,没事总卷到咱们的事里来做什么?”
他想了想,记起姜家的夫人周氏原来就是玉虚观的道姑,后来攀了高枝,还经常周济她师门的人,两边的关系十分密切。黄河镖局丢了镖货,玉虚观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
他的心思微微一动,忽然意识到,他本来没看在眼里的玉虚观,居然十分关键。
若是把那群道姑抓起来,黄河镖局的人必然会赶往宜昌救援。只要趁这个机会对风陵渡发起突袭,姜家留守的人一定抵挡不住。
第24节
他虽然没能把玲珑锁拿回来,若是能一举夺下风陵渡,可比姚长易挑拨各派争斗的迂回手段要好多了。
白子凡越想越兴奋,把这个计划跟她说了。花如意迟疑道:“这……会不会太冒险了?姚总门主不是说要稳一些,慢慢来么?”
白子凡大手一摆,不以为然道:“姚总门主就是性格太过谨慎。要占领中原武林,靠一点点地蚕食,要等到什么时候?做大事就得敢于孤注一掷,咱们这一仗若是能把风陵渡拿下来,就是立下了一个大功,金刀门里的人还敢小瞧咱们么!”
他是半路来投奔姚长易的,因为出卖了钟玉络当投名状,一来就坐上了离火堂堂主的位置,金刀门里有不少人都不服他。加上他畏惧徐怀山,常日龟缩不出,导致门里的人对他颇有微词,认为他不配当这个堂主。
姚长易对白子凡也不怎么器重,觉得此人的胆子虽然小,野心又极大,嘴上说的天花乱坠,做起事来又畏首畏尾,一副赌徒心态,不堪托付重任。
但别人越是这么看他,白子凡就越想证明自己。如今有机会摆在面前,他无论如何也不想错过。
此事非同小可,他虽然蠢蠢欲动,也不敢擅自行动。他道:“待我修书一封,问一问姚总门主的意思。他若是答应了,咱们就奔袭玉虚观,把那帮道姑都抓起来,看黄河镖局那帮人是救还是不救。”
姜玉明等人骑马走了三天,护送李清露和秦招娣回了玉虚观。
到了道观门前,见山门大敞着,门前有些乱七八糟的马蹄印、脚印,还有拖行的痕迹。泥地上的印记很新,好像刚发生了一场混乱。李清露心中一凛,道:“怎么回事?”
姜玉明疑心观里遭了贼。可秋云师太等人的武功不弱,一般的贼人哪里敢来偷袭她们。
他翻身下了马,从腰间抽出蝉翼刀护身,轻手轻脚地走进道观里。其他几人跟在他身后,手持兵刃把院子搜了一遍,没有埋伏的敌人。掌教真人、秋云师太和其他师叔、师姐妹都不在了。地上有些血迹,东西也被砸的乱七八糟的。偌大一个玉虚观,此时空空如也,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秦招娣急了,大声喊道:“人呢,都上哪儿去了!”
她大喊了几声,忽然见厨房旁边的柴草垛动了动,一个脑袋钻了出来,是李盈。
她头上沾着稻草,灰头土脸的,也不知道在这里躲了多久了。她见了秦招娣等人,嘴巴一咧,放声大哭起来,委屈道:“师姐——你们怎么才回来啊!”
秦招娣把她从柴草堆里拉了出来,道:“出了什么事,大家怎么都不见了?”
一众人围着李盈,她哭的眼都肿了,抽抽噎噎道:“昨天半夜里,一群人砸开了观门,说咱们的人坏了他们的生意,害得他们的玲珑锁丢了,让咱们赔钱。掌教真人说不知道他们什么生意,那帮人不听,要把师姐妹们抓走,拿人命抵债。掌教真人和师伯、师叔便跟他们打了起来。可那些人厉害得很,大家打不过,都被他们擒住带走了。”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有了数。能干的出这样的事,应该是金刀门的人了。他们明明知道东西在徐怀山的手上,还深夜来又打又砸的,不过是柿子挑软的捏,找老实人泄愤罢了。
这段时间玉虚观的人跟黄河镖局、业力司都走得很近,被金刀门盯上也是早晚的事。李清露心中一沉,觉得都怪自己去帮姜家找玲珑锁,给师门惹上了这个大麻烦。
小姜看了她一眼,也有些内疚,道:“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带你们去洛阳,也不至于招来那些坏人。”
李清露摇了摇头,现在怪谁都没用,金刀门就是要寻个由头找他们的麻烦,还是赶紧救人重要。
秦招娣一想到那么多人都被绑走了,心中十分焦急,道:“他们把咱们的人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盈摇了摇头,道:“他们一打起来,我害怕得很,就钻进柴草垛里藏起来了。他们走了这么久,我这才敢出来……是我没用,我对不起大家。”
她才只有十三岁,剑法也不怎么样,就算冲上去跟人搏斗,也不过是多送一条命罢了。
李清露摸了摸她头发,安慰道:“别难过了,不怪你。若是连个人都没留下,咱们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秦招娣还不甘心,出去找了一圈,片刻快步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封信,道:“后门上一枚飞刀扎着这个,是他们留下的。”
她打开了信笺,见上头写着:“人在宜昌往西二十里土地庙,限你们七日之内拿三万两银子来赎。到期不来,一天往江里推五个人,直到全部淹死。好自为之。”
他们知道李清露等人还没回道观,还专门留了书信。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十分愤怒。姜玉明道:“这些人也太歹毒了!”
秦招娣道:“怎么办,咱们这就去土地庙?”
李清露道:“先去看一眼,但千万别打草惊蛇。若是连咱们也被抓住了,就更没办法救人了。”
众人答应了,骑马向西边赶去。还不到中午,土地庙外有几个人守卫,每个人都挎着刀。李清露等人藏在附近的树丛里,悄悄朝庙里张望。这座土地庙已经荒了很久了,外面的墙坑坑洼洼的,屋顶上也有好几个破洞,窗户更是歪歪斜斜的。
透过破窗户,李清露望见秋云师太和师姐妹们被牛筋捆着,二十来个人挨在一起,坐在土地公的神像前头。每个人的嘴里都堵着布,垂头丧气的。花如意穿着一身银红色的衣裙,抱着臂靠在柱子旁边,看着她们道:“师太不用怕,咱们已经给你的好徒弟留了信。她若是有良心,自然会来救你们的。”
石奴在旁边要凑趣似的说:“要是她们都胆小如鼠,见死不救呢?”
“那也无妨,”花如意悠然道,“七天的功夫一到,咱们就分批把你们推进江里喂鱼。一天淹死五个。你们还有时间,可以好生商量一下,谁先死,谁后死。”
其他人纷纷大笑起来,仿佛觉得十分有趣。掌教真人皱起了眉头,觉得这帮人着实可恶,奈何她能力有限,保护不了徒弟们。年纪小一些的弟子,已经害怕地哭起来了。石奴抬手甩了那个小姑娘一巴掌,道:“哭什么,你想先去喂鱼?”
那小道姑吓得缩成一团,不敢出声了。秦招娣看的生气,攥紧了拳头,想给那傻大个也来一拳。李清露按住了她的手臂,示意她别冲动。金刀门大约来了一百多个人,前前后后守得滴水不漏。大家看了一阵子,也没什么办法,小姜一摆手,众人便悄然退走了。
几个人站在树丛中,秦招娣轻声道:“怎么办?”
小姜有些忧虑,道:“他们人多势众,咱们不能碰硬。先跟我回镖局吧,我让我爹派人来救师伯和姊妹们。”
事情紧急,一行人日夜赶路,花了两天就到了风陵渡。姜玉明下了马,李清露和秦招娣、李盈也跳下马来。门前的侍卫见了他,纷纷行礼道:“恭迎少镖头。”
姜玉明大步往院子里走去,一边道:“我爹呢?”
侍卫道:“总镖头在演武场,夫人和大小姐在后宅。”
姜玉明嗯了一声,道:“我去见他。”
他带着三个姐妹来到演武场,见姜成豪手中拿着一柄大刀,正在练姜家刀法。那柄刀的刀背厚实,上头嵌着几个铜环,舞起来声势摄人,如同雷震一般。他一套刀法使完,头上微微见了汗。他把刀搁在兵器架上,朝这边走过来。姜玉明唤了一声爹,道:“我回来了。”
其他几人也行礼道:“拜见姜叔叔。”
姜成豪四十来岁年纪,身材健壮,此人不但刀法了得,又擅长拳掌,生着一双极其粗大的双手。他常年走南闯北,皮肤晒得黝黑,性情也十分豁达健谈。
他听说儿子护送姊妹们回玉虚观了,却不知为何,那两人又跟着他回来了,甚至还多了一个小姑娘。
姜成豪有些疑惑,道:“你不是送她们回去了么?”
姜玉明千头万绪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姜成豪见几个少年人都灰头土脸的,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他一摆手,道:“先去花厅里歇一歇,慢慢说吧。”
仆人送了茶水上来,姜玉祺听人说姊妹们都来了,便过来见她们。
她一进花厅,见气氛十分凝重,好像出了什么大事。她在一旁坐下了,也没做声。秦招娣等人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姜成豪倒吸了一口气,道:“你们的师父和师姐妹都被抓走了?”
秦招娣点了点头,眼圈有些红了,道:“我们势单力孤,不是他们的对手,还请姜大侠帮忙救人。”
她说着站起身来,向姜成豪深深一揖,李清露和李盈也站起来,向他行礼。姜成豪道:“哎,不必这么客气。玉虚观跟黄河镖局本来就是一家人,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回头看姜玉明,道:“你亲眼去看过了,对方是金刀门的人?”
姜玉明道:“是金刀门的人,带头的是离火堂堂主的手下,一个叫花如意,一个叫石奴,就是之前在码头抢嫁妆的人。他们还有一百来个人,守着土地庙,非要我们拿三万两银子去赎人不可。”
姜玉祺皱眉道:“玲珑锁本来就不是金刀门的东西,他们怎么有脸让别人赔钱的?”
“土匪都这么不讲道理。”姜玉明道,“东西被徐怀山拿走了,他们不敢去找业力司算账,却绑了玉虚观的姊妹们,不就是看她们好欺负么。”
姜玉祺沉吟着,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姜成豪喝了口茶,吩咐道:“玉祺,你先安排客人歇下,我考虑一下怎么处理。”
秦招娣还有些不放心,道:“姜叔叔,他们说只留七天的时间,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若是他们明天出发,赶到土地庙刚好七天。姜玉祺明白她们的心情,但有些事急不得。她劝道:“你们先休息一晚,镖局里的人要调集起来也得花一点时间。你放心,我们会尽快的。”
秦招娣松了口气,道:“多谢你们。”
李清露等人跟着姜玉祺去了后宅厢房休息。姜玉明一路奔波,此时也累了。他道:“爹,我娘呢?”
姜成豪道:“你娘头疼病犯了,吃了药正在休息,你先别去打扰她了。”
姜玉明有些失望,道:“那我先回去休息,有事喊我。”
他退出去之后,姜成豪的脸色一直有些凝重。最近镖局丢了货,放人出去找了一阵子,非但没找回来,东西反而落到了业力司的魔头手上。玲珑锁一旦被徐怀山拿走了,就不可能再要回来了。姜成豪自知没有能力跟业力司抗衡,只能自认倒霉,已经开始筹钱要赔偿玉泉山庄了。没想到在这个关头,又出了这样的事。
他手上拿着个寿山石的把件,在手心里轻轻敲打。
现在镖局里有三百来个人,另外的两个分镖局一个在杭州,一个在银川,都离此处太远,一时难以拨人过来。若是把此处的人都带去宜昌救援,风陵渡的守备就空虚了。留下妻子和女儿两个女流之辈,只怕要陷在危险当中。
可若是不去,事后夫人责问起来,他也没办法交代。
赔偿玉泉山庄需要八万两,这些钱他一时间尚且拿不出来,再给他加三万两的码,实在是要把人给压垮了。
姜成豪正寻思着,姜玉祺回来了。他道:“人都安置好了?”
姜玉祺点了点头,道:“爹,我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姜成豪喔了一声,道:“说说看。”
姜玉祺道:“金刀门的人也知道玉虚观没有那么多钱,唯一能出得了三万两的朋友,就是咱们姜家了。他们把人掳走,明显是冲着咱们来的。”
姜成豪不动声色道:“然后呢?”
姜玉祺道:“金刀门的人觊觎风陵渡已经很久了。只是慑于父亲的威名,不敢造次。这回他们很可能是施展调虎离山之计,骗父亲带人去宜昌救人,他们好趁机攻打风陵渡,把这里据为己有。”
她能敏锐地看出这些来,让姜成豪十分欣慰。他点了点头,感叹道:“我这个女儿,生的比儿子好啊。”
姜玉明一心只想着他的姐姐妹妹,却没想过自家镖局也处在危难之中。若是两边只能选一个,他要怎么办?
姜成豪道:“玉明还是太年轻了,总想着讲义气、感情。他不当家,不知道当家做主的难处,这么多人若真是调动出去了,咱们镖局就危险了。”
“那怎么办?”姜玉祺忧虑道,“拿钱赎人的话……咱们现在还欠玉泉山庄那么多钱,哪里拿得出三万两?”
姜成豪沉吟了良久,道:“拖一拖吧,他们未必就能下得了手杀人。”
姜玉祺有些犹豫,道:“那……那些姐妹们若是死了……岂不是咱们的过失?”
“胡说,”姜成豪沉下了脸道,“金刀门的人无恶不作,若是玉虚观的人被他们杀了,江湖中自有正义之士为她们报仇。咱们的能力有限,不必事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姜成豪白手起家,建立起偌大的基业十分不容易。如今流年不利,黄河镖局接二连三遇到打击,姜家自身尚且难保,实在难以去照应别人。姜玉祺知道父亲的难处,也明白他能走到今天,绝不是心软无能之辈,有时候就得当断则断,婆婆妈妈的反而会害更多人。
她轻声道:“女儿知道了,就当是蜥蜴断尾。咱们也在生死存亡之际,得先顾自己,不是咱们不讲义气。”
姜成豪点了点头,对女儿十分赞赏。他道:“这件事别告诉你娘。等会儿把给她看病的大夫请过来,我要问一问她的病情。”
姜玉祺的目光微微变幻,知道父亲虽然外表粗犷,内里却颇有心计。如今母亲卧病在床,用的药稍微减一点量,便能让她的病拖得久一些。她一日不起床,便一日做不了父亲的主。只要等这一阵子拖过去了,她就算知道了,顶多生几天气,还能怎么样呢?
姜玉祺轻声道:“是,女儿知道了。”
李清露在厢房休息了一下午,想起师父和师姐妹们还在受罪,她实在难以安心。李盈一沾着床就开始昏睡,到了晚上还没醒。秦招娣觉得不对劲,伸手一摸她脸蛋,感到一阵滚烫。
她吓了一跳,道:“不得了,发烧了,肯定是这几天折腾坏了。我看着她,你去叫大夫来!”
李清露不敢耽搁,出了门去找郎中。一人道:“大夫在给夫人看病,姑娘等一会儿吧。”
李清露想自己自从来了,还没探望过周师叔,便往后院走去。她绕过花园,远远地见姜玉明来到了他母亲的卧房外。他刚要进去,就见姜成豪和姜玉祺从屋里走出来,身后带着郎中。
姜成豪淡淡道:“你来干什么?”
姜玉明道:“我来看看娘。”
姜成豪道:“她吃了药刚睡下,你回去吧。”
庭院里的树木十分茂盛,月光静静地投下来,清凉的如水一般。李清露站在树丛后面,一时间不方便离开,便站住了脚,没有出声。
姜玉明还不愿意就这么离开,似乎有话要说。姜成豪道:“你还有事?”
姜玉明小声道:“爹,你调集好人了么。从这边去宜昌就要花三四天功夫,救人的事耽搁不得啊。”
姜成豪淡淡道:“这边的人走不开。我已经派人去银川分镖局送了信,从那边调二百个人过来,应该够了。”
姜玉明十分诧异,从这里到银川一来一回少说要三四天,等人到齐了,玉虚观的人都没命了。
他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等他们来就迟了!爹你武功高强,只要你亲自带人去,他们不是咱们的对手的!”
第25节
“放肆!”姜成豪脸色一沉道,“我倒是不知道,这个家什么时候由你做主了?风陵渡是黄河镖局的根基,人都调出去了,家被人端了怎么办?”
姜玉明意识到了父亲是有意拖延,若不是为了给周月蕊一个交待,他连银川的人也不会调动。他一向十分崇拜父亲,觉得他是个豪气干云的大英雄,却没想到他也有这么自私薄情的一面。
他哑声道:“你是不是不想救人?”
姜成豪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冷冷道:“你是黄河镖局的少镖头,凡事要为大局着想,不能感情用事,你明白吗?”
姜玉祺也劝道:“玉明,你体谅一下父亲的难处。不管怎么样,还是自己的家更重要啊!”
小姜看出他们父女俩一条心了,心中恼怒,朝母亲的房前奔去。姜玉祺伸手拦他,道:“你干什么!”
姜玉明道:“你们见死不救,我告诉娘去!”
他大声喊道:“娘——娘——”
姜成豪刚给周月蕊喂了药,不但减弱了药性,还加了些安神的东西。为的就是要拖过这几天,任凭姜玉明怎么喊,她也听不见。
堂堂镖局的少镖头,在家里这样大呼小叫的,简直不成体统。姜成豪皱起了眉头,喝道:“来人,给我把他带回屋里去,没有吩咐不准他出来!”
几名侍卫大步走过来,道了一声得罪,分左右架住了姜玉明的胳膊,把他往回拖去。
姜玉明被架了起来,两只脚都腾空了还在奋力挣扎,大声喊道:“你们见死不救,都是不讲义气的胆小鬼!姜玉祺,我诅咒你……我咒你嫁不出去,喜欢的人都被别人抢走!”
他不敢骂父亲,只好对着他姐使劲。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喊道:“姜玉祺,那些姐姐妹妹们若是死了,半夜就来床前看着你,头发上、身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淌水,一边伸出手摸你的脸,说水里好冷啊,你来陪我好不好——”
他的嗓子都喊破音了,说的活灵活现的,透着一股瘆人劲儿。姜玉祺气得不行,觉得有这个熊弟弟还不如没有。她跺了跺脚,皱眉道:“爹你看他!”
姜成豪也嫌他晦气,道:“给我把他的嘴堵起来!”
便又有几个侍卫奔过去,掏出手绢塞住了他的嘴。姜玉明口中呜呜的,声音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降住了这个臭小子,姜成豪长叹了一口气。他道:“给我守好了风陵渡,一个月内都不准离开,好生戒备外敌。”
姜玉祺答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玉明一直喜欢清露妹子,若是这次不去救人,这桩姻缘怕是就成不了了。”
姜成豪冷冷道:“若是成不了,就是他们没有缘分。天底下的好姑娘有的是,重新给他找一个就是了。以咱们家的财力,怎么讨不到一个知书达理的儿媳妇?”
李清露在花丛后面都听见了,神色黯然。去救援确实要冒很大的风险,黄河镖局的人不愿意去,也不能勉强。可师父她们还在敌人手上,时刻都在受苦,实在耽搁不得了。
李清露不知道除了姜家的人,还能找谁帮忙。这时候郎中走了过来,见她站在这里,十分诧异。他道:“姑娘在这里做什么?”
李清露想起了自己的来意,道:“我师妹生病了,烦请先生过去看一看。”
郎中刚给夫人看过了病,身上还背着药箱。他道:“好,你带路吧。”
李清露带着郎中到了厢房,一路上都在寻思对策,却没有任何办法。她看着郎中为李盈诊脉,心中十分难受。
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师父对她有养育之恩,她若是不管,连自己良心这一关都过不去。不管怎么样,她都要想办法救师门的人。
她的身份低微,不知道还能向谁求助。正在心烦意乱之时,耳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若是你改变了主意的话,就来附近的长生山庄。就算我不在,庄上的人也会去无量山通报的。”
月光静静地照下来,黑夜如潮水一般蔓延,就像他阴悒而又沉静的目光。
一想起徐怀山,她的心中就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既觉得安心,又有些危险。他的武功那么高强,若是他出手,一定能把人救下来。
那人喜怒无常,犯起病来六亲不认。自己好不容易才从他手心里逃出来,若是再回去,只怕就没有机会再摆脱他了。
她犹豫了片刻,除了徐怀山之外,自己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求了。她把心一横,大不了豁出一条命去,若是能换其他人活下来,也不算太亏。
秦招娣在床前守着李盈,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形。李清露下定了决心,深深地看了她们一眼,默默地跟她们作别。
这一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但就算有一线希望,她也要试一试。
她拿起了剑,轻轻地走出门去。她一跃翻出了院墙,白色的身影融进了月色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