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大道君狐疑看着四御之首,而后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懒洋洋地道:
“他的师承?”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反正到了最后,他都会是我的弟子!”
北帝负手而立,语气清淡,道:“哦?如此自信。”
上清大道君眼底自有一股清傲之感,淡淡道:“再不行的话,那就只好来比试比试了,看看我之剑法,能否将这弟子,从他的老师那里‘夺’过来!哼,自然不是以杀伐之剑,强取豪夺,而是以道剑论道。”
“以剑载道,以剑述道。”
“他的老师若是还有几份眼力,还有几分希望弟子好的拳拳之心。”
“就该放他拜我为师!”
上清大道君几乎就要把‘你掂量掂量自己的道行,快不要误人子弟’‘识相点就不要逼着我出手,快快把这好徒弟送上来,我好好教导教导’这一行字给写在脸上了。
自信满满!
北帝顿了顿,思及了先前这上清谈及自己往事的事情,没有将那少年道人的师承说出,只是语气清淡之中,似乎饶有细微兴味,淡淡道:“原来,如此……”
“论道吗?”
“若有此事的话,不如由我为裁决,如何?”
上清大道君大讶异,旋即抚掌笑道:“先天星辰之起源,第一劫纪之祖炁一缕,当年差一点成为第四清的你,现在的四御之首,作为这一场论道的裁决,倒是没有丝毫的问题。”
“只是北帝你素来对于这些事情没有兴趣,今日怎么突然愿意参与进来了?”
“这一场所谓的论道,其实不会有什么争议的。”
“或许,他的老师见到了我名,还会忙不迭的躬身行礼,催促着齐无惑这小子素素地斟茶倒酒,前来拜我为师呢。”
大道君盘腿坐在虚空,清俊的道人一只手的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撑着下巴,道簪懒散,垂落两缕鬓角发丝,左手白皙如玉,捏着一柄玉如意,轻轻敲击消退,一双丹凤眼眯着,畅想他日之画面,嘴角笑意止都止不住。
北帝直接打消告诉他少年道人真身的打算,只淡淡道:
“上清如此,何其傲慢。”
“傲慢?我就傲慢了怎么样?”
大道君懒洋洋道:“再说了,既然修道者,那么尊重我一点不也是应该的?”
“那小子可是人族,又不是伱这样的先天生灵。”
“既是人族,修的又是道法,穿着道袍,修的道髻,难道他不拜道祖?”
“那他不就算是道祖的弟子吗?”
北帝淡淡道:“这句话,倒是不错。”
“哈哈哈,你也这样觉得不是吗?”
于是上清大道君抚掌而长笑曰:“如此便是最好,他既修道法,既拜道祖。”
“难道我不是道祖吗?”
“他拜我,又有什么不对?”
“他既然可以算是道祖弟子,而我就是道祖。”
“如此说来,他不就是我的弟子吗?!”
“妙也哉!妙也哉!”
北帝虽擅杀伐,但是素来性格清淡,喜欢秩序和玉清最是合得来,和太上也可以饮茶对弈论道,唯独这位纵情自傲的上清,实在是谈不到一起去,往日不知道切磋过多少次,对于这样的歪理,没有理睬的心思,摇头拂袖而去,只淡淡道:
“他日你去斗齐无惑的‘老师’,记得邀本座来。”
上清大笑应允。
而北帝垂眸,那一枚镜子里面云气散开,祂看到了在尘世红尘之中的少女,看到她捧着刚刚出炉的点心,脸上满是灿烂笑容,北帝伸出手,垂落一层层的繁复袖袍,手指抵着镜子,镜面上泛起了层层涟漪。
只要他愿意,只需要一抬手,空间瞬间切割,云琴立刻就会出现在这里。
然后满脸茫然,捧着芝麻饼呆滞看着现在的环境。
见到北帝和道祖,估计会被吓得噎住。
之后……
之后大抵还是会先吃一口热乎乎刚出炉的芝麻饼压压惊。
北帝已窥见了之后发生的事情。
但是,看着那少女脸上纯粹的欣喜开心,却仿佛看到了极遥远之前的那个身影,而那心性坚韧却又不乏杀伐凌厉的少年道人,却又和年少时的自己有三分的相似,与其说他们两个和织女和云之沂像,不如说是更像年少时候的自己。
若是那个时代的自己见到现在的北帝,是会欣喜,还是会拔剑呢?
似乎是因为对于年少时候的怀念,对于某些自己曾经抱憾之事的弥补,最终这位森然严酷,在昊天陨落,玉皇历劫的两次漫长岁月之后,以无边杀伐之相,镇压六界,维系秩序的战神提起了手指,没有将那少女带回来。
这一面照耀六界的宝镜化作一点流光,飞入袖袍之中。
叹了口气。
北帝嗓音仍旧缥缈冷淡,可在最深处,似乎有了一丝丝的温情:
“罢了……”
“随他们去吧。”
上清大道君盘坐在虚空,似笑非笑。
北帝背对着他,似乎是在询问上清,又似乎是在叩问自己,道:
“上清啊,对的事情,未必是好的,不是吗?”
上清抚掌笑道:“所以,你也知道你这长辈安排的道路,和这一条道路的终点;和晚辈想要变成的人,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情了?”
北帝不置可否。
而上清大道君掌中玉如意指着那北帝,道:“众生皆求道,修道,你和玉清眼光极高,都能够看到极为遥远的道路,能够让晚辈修道之路走得更顺畅,能够走到更高的地方,我知道,这便是你们眼中的正确,但是我倒是有个问题——”
上清大道君笑意收敛眼眸清淡:“为何,修道要修到最高?”
“修道修我求逍遥。”
“修行到了最高,便是逍遥了吗?”
北帝淡淡道:“上清有何不同意见?”
上清大道君笑叹一声,平淡询问,却似有振聋发聩之音:
“北帝可曾逍遥?”
身负无边杀伐,有无数仇敌,曾经拥有一切,也曾经近乎失去一切的北帝并不回答。
上清大道君嗓音温和平静:
“修道修行,可勿要忘记为何而修行,为何而出发,若是忘记此事,却又是在修行这一件事情本身上出了毛病,只知被大势裹挟般地修道而已。”
北帝缄默许久,最终拂袖。
似乎要将方才看着镜子时候,浮现心中眼前的画面都拂去了似的,淡淡道:
“果然是你会说出的问题。”
“上清道祖。”
“然,谁又能说,哪一条才是最终正确的道路呢?”
最终北帝离开了,上清大道君看着下面,也移开了视线只是自语道:“五方鬼帝可不是好易与的,你小子能避开生死之劫,算是胆子够大,运道够好,之后如何,你可要好自为之了。”
…………………
齐无惑去了整个酆都鬼城最中心的府邸。
说是府,但是实则规模并不会比起曾经的北阴大帝君之宫殿规模稍差,少年从容不迫地走入其中,旋即又和北方鬼帝饮酒闲谈,众鬼神皆见其神色清淡,言谈举止,皆自有一股风采,且绝无丝毫之畏惧。
七十二司正掌使皆上前行礼,为先前之失礼处告罪。
那少年道人皆是言谈从容,将之前事情,一笑而过,并不放在心上。
于是七十二司正掌使心中松了口气之余,也是心中暗藏了两三分的感激之心,对于这位北帝令使越发敬重,而少年道人一番饮酒之后,又伸手虚引,令众鬼神皆离开,歌舞已罢,饮酒至极,杯盘狼藉,方才起身,背负神兵,从容不迫地走回。
脚步微顿,少年道人侧身,看向极遥远处的中央鬼帝,伸出手邀请,道:
“可要共饮一杯?”
周乞回答道:“今日酆都城之中有变,还有颇多的事情需要吾去处理,尊使今日也已受惊,还请歇息,他日自有时间饮酒,到时候必然赔罪。”少年道人微微颔首,这才似乎遗憾地笑了笑,却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踱步走入这府邸之中。
将兵器放下琴音铮铮自动。
自然而然地会有一股强横气息遮蔽左右。
少年道人一直到此刻方才微微呼出一口气来,面色隐隐泛白,方才一直承担的巨大压力,如同踩着钢丝般,一不小心坠下就会身死魂灭的压力,齐无惑按着琴的手掌有着细微的颤抖,闭目凝神,以心中之剑,将这诸多的恐惧,担忧,疲惫,后顾之忧,尽数斩断。
许久后,齐无惑睁开眼睛,心境重新平复下来。
如此,算是短暂地压制住了这五方鬼帝。
亦或者说,是中央鬼帝周乞在内的其余四方鬼帝。
但是齐无惑还没有天真的认为,自己这一次的压制就能一劳永逸,这样性格阴冷的枭雄,必然冷酷而多疑,自己一次压制大概能够让他安静一段时间,但是这一次的压制终究是借力而非是自己的力量,二者有着本质区别。
相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被看出破绽,而被看出破绽的时候,就是自己的死期。
如此的大帝,只有一种方式可以驾驭住。
那就是永远比他强!
永远压制住他!
如此中央鬼帝就会始终认得清楚形势,会无比恭敬且臣服;而一旦自身露出虚弱或者破绽,对方的反噬也会随之而来,无比迅速。
齐无惑知道,他们畏惧的其实是北帝,而非自己。
自己在此地,终究是羊入狼群,时间越长,越是容易出破绽,就越是危险。
但是,越在此时,越需冷静,越是不可急躁。
齐无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喝下,感受到冰冷液体散开的感觉,眸子平静。
他要离开这里,回到阳间。
但是,不能够是自己亲自提出要离开。
必须要,让中央鬼帝求着自己离开,如此,方才安全。
以及……
那位南青子。
还有龙尸。
八千年前之劫。
齐无惑最终闭目,疲惫至极,却也不能彻底放松下来,手掌轻抚着琴,感知到了这琴音的幽冷,心神逐渐安静,平复了下来,少年道人不敢躺下睡去,抱着古琴,就靠着这粗而沉静的铜柱,陷入了安静的沉睡之中。
又是一日难关,又是一日生死,又是一日历劫。
又是一日。
我还活着。
………………
人世之间,人族距离妖族颇近的一座城池之中。
此地乃是和人族交好的几支妖族的妖国附近,是常规意义上的两族缓冲之地,城池本身,具备有两族的特色,在不甚宽广的道路上,可以见到两族的生灵光明正大地走在道路上,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对于那些个和自己有些异常不同之处的生灵,并无多大的畏惧。
一个稍有些精瘦的汉子嘴巴里面咬着一根柳树枝,利落地把刚出炉的点心装起来递过去,笑着道:“好嘞,小姑娘,你要的芝麻饼好了。”
“啊!好啊,谢谢你!”
精瘦汉子难得见到这样模样好看,又古灵精怪的姑娘,笑呵呵道:“谢什么?”
“吃吃看,看怎么样?”
少女捧着刚出炉的芝麻饼,吃了一口,而后心满意足地弯了弯眼睛,道:“又甜又香糯,外皮还是酥脆的,真的好吃,比起无惑之前给我的中州芝麻饼,又是不一样的风味!”
精瘦汉子讶异,笑道:“哎呦,还是个行家啊。”
“所谓的一方水土一方人,咱们这儿靠近妖国,种出来的芝麻也有特殊风味,水质和中州也有很大的不同,这做出来的芝麻饼当然味道不一样,咱们这儿比起中州来,芝麻更大,芝麻饼更香更浓。”
少女满意点头,道:“那麻烦大叔给我再多拿一份。”
一路寻找齐无惑来此,却偏偏在妖国地界和人国地界之间断了气机,少女绕了半晌,疲累之余,却也是有点嘴馋,方才在此稍坐休息,也是稍微整理一番思路,想了想齐无惑可能去的方位,又见芝麻饼要凉了,打算把这个芝麻饼吃完。
忽而少女身子一僵。
噫?!!!
那做着芝麻饼的汉子忽而发现,前面穿着青衫,做江湖小游侠打扮的少女忽而抬起头,眉毛扬起来,让眼睛都似乎大了一圈儿,从杏仁儿眼变得圆溜溜的,眸子又黑又亮的,一双小手捧着芝麻饼,极为警惕地左右看来看去,倒是让他想起来了那些个捧着小鱼儿炸毛警惕的小奶猫。
而少女则是觉得汗毛直竖起来。
嗯??
怎,怎么感觉到好像被北帝曾外祖父盯着时似的,都喘不过气来了。
许久后,这股奇怪的感觉才消失。
少女那扬起的眉锋这才平复下来,变得无害温软,长长地松了口气。
呼……大概是错觉吧,我又不是北帝子那么重要的人,就算是溜下来了,也不会引得北帝这一位四御之首亲自看过来吧。
不至于不至于……
先吃一口刚出炉的芝麻饼压压惊。
糟!噎住了!
少女憋着气,把这一块芝麻饼咽下去,长呼一口气,而后忽而听得后面有人在元神低声絮语,其中正好谈及到了那个名字,少女的眼睛瞪大,只是一瞬间就出现在了那一行人面前,将其众人骇住,其中为首者乃是一名五官清冷至极,眉心一点朱砂的持剑女子。
崔元真看着眼前突兀出现的少女,惊愕道:“你是……”
云琴眸子亮莹莹的,道:“你们刚刚说——”
“齐无惑?!!”
“你们知道他在哪里吗?”
“可以告诉我吗?!”
“我请你们吃芝麻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