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抉择?”
“是啊……一方是可以解开阵法和仪轨的阵法基础,另一方面,是一个认识才不过一个月的小孩子,堂堂无惑夫子,也知道【慈不掌兵】,抉择无情的道理吧?当然,无论你怎么样抉择,都是可以的。”
荒爻噙着微笑。
她的双目泛起淡淡的金色,作为白泽的血脉,齐无惑这个境界比起她差得太多的修行者,过去的一切都可以看得大概,甚至于包括黄粱一梦之中发生的事情,和他的行为准则。
少年道人冷淡回答道:
“我已说过很多次,她是她自己,我没有资格,谁也没有资格。”
“做什么买或者卖的。”
荒爻眸子眯了眯,语气轻柔和缓,道:“所以,你是不愿意接受我的阵法基础了?”
少年道人没有回答,荒爻知道没得谈,只是心中很有些可惜不已,看了一眼不远处,小蓬草被她施展了神通藏在那里,她本来想要让小蓬草亲耳听到齐无惑的选择和其他,要在这利益之下,逼迫出眼前这齐无惑的丑态,如此才可以让小蓬草收心。
真正跟着她走。
可惜,虽然知道成功可能性不大,但是失败,还是有几份遗憾。
但是要离开的时候,却忽而被少年道人唤住:“且等一下。”
荒爻止步回眸,带着三分未曾成功的火气,笑问道:
“哦?无惑夫子还有什么见教?”
齐无惑往前一步,微微拱手,深深吸了口气,道:“我想要,拜托你照顾小蓬草。”
荒爻眸子微有讶异之色,下意识看了一眼藏起来的小家伙,而后才道:
“嗯?照顾她,什么意思?”
齐无惑嗓音温暖,回答道:“贫道只是个真人,实力不足,爻圣要杀我,一招之间。”
“在之后的仪轨之战当中,我恐怕没有办法护住她。”
“而这一段时间里面,我看伱对于她的态度,我相信你对于小蓬草有很大的善意。”
荒爻缓声道:“所以你要我保护她?”
她想了想,故意询问道:
“那你为何不同意方才我说的交易?你可是能够得到足够多的好处哦。”
少年道人安静了一会儿,想到那个把他从炼狱之中拉回来的夫子,嗓音温和,回答道:
“性质不一样,非常不一样。”
“因为我希望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她是独一无二的她,不是什么被售卖的货物。”
“有人,至少,我从不会将她当做是货物。”
“所以我希望,她也要尊重自己,爱自己,无论何种境地,不要抛弃自己是人的身份,不要将自己看做是货物,如果我享受着她用出售自己的未来换来的利益,还要冠冕堂皇的教导她要爱着自己,那么我算是什么呢?”
“那样的我,只是享受着所谓高高在上的道德优越,实际上不还是将她看做是货物吗?所谓的伪君子,就是这样了,行胜于言。”
“君子言,名不正,言不顺,是如此。”
藏在墙壁后面的小蓬草瞪大眼睛,听到后面少年的平和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心里面有些发堵,好难受好难受。
荒爻深深注视着眼前的少年道人:“那么,你是要和我交易?”
“你有什么可以作为代价的?”
齐无惑平和注视着她,道:“我知道你的目的。”
“也知道你的立场限制不能做的事情。”
“那么,这一次,贫道齐无惑。”
“愿意成为你的棋子。”
小蓬草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巴,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
想要放声大哭,但是却又不敢这样做,荒爻盯着眼前的少年道人,最终只是长叹了口气,淡淡道:“你,很好……”感知到那边的小蓬草情绪剧烈,傲慢恣意的妖圣终究是心软了,心中叹了口气,淡淡道:
“那么,你为何不和她一起,随我走,至少你可以活下来。”
“我可以护得住她,就能护得住你。”
“除非四御级别,亲自出手,否则的话,你不会有事。”
这一句话说得风轻云淡,但是却有一股从容和霸道,少年道人却摇了摇头,道:
“不必。”
荒爻皱眉,自己的好意被这样轻易的拒绝,淡淡道:“你也知道你护不住她,我不妨将事情说得清楚明白些,你走入这个纪元的劫难之中,不要说你的真人境界,就算是三花聚顶的仙人,被卷入这些事情里面,也只剩下一个飞灰。”
“懂得审时度势,不是智者该有的风范吗?”
“非要自陷死地,不是蠢货吗?”
“但凡生灵,皆有求活之心,你难道没有吗?”
少年道人微笑回答道:“审时度势是智者的风范,所以,天下不可思议之事,从没有一个是你口中这样的所谓‘智者’能做得到的,而岁月之中,几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无数的奇迹和壮举,难道是一开始就知道必然胜利,没有风险的吗?”
“不都是如我这样,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之辈做成?”
“如是我人族先辈都是想着,这件事情危险太大,不能去做的话,现在的人间,还是万年前的诸王割据不是吗?”
少年道人道:“至于你口中的求活之心,我当然有,生灵都不想要死,会为了自己活下来做任何的事情,说实话,这是所有的生命本身就有的本能,就像是杀戮的本能,就像是追逐欲望的本能,有些生灵会追逐着这些本心,并且认为,这就是自我的意志。”
“这才是真正的自我。”
“但是这不过只是沉沦于自我欲望之下的【野兽】罢了。”
少年道人看着眼前的妖圣,道:“哪怕是刚刚出生的孩子都会有进食的本能,有求活的本能哪怕是我齐无惑这个意识消散,我的肉身却还保持着活性,那么我的身躯就会渴望去杀戮,去进食,去存活下来,那么,这是我身躯的本能,还是我,是齐无惑的意志?”
“如果这些东西就是我的意志,那么为什么名为齐无惑的自我认知消失了。”
“我的身躯还会努力活下去?”
“而如果这些不是我的意志,那么,什么才是真正的【我】?”
“让我来告诉你我的道路吧,妖圣。”
“遵循着本能的杀戮,不过是野兽的本能,而懂得克制住杀戮的意志才是【我】;为了更好的活下来而不择手段的变强,不过是如同狼群之中追逐更好的进食权而角逐狼王一样的野性;而能控制自我的本能而不对无辜者下手,才是自我的意志。”
少年道人指着自己,平和道:“如果我是野兽,那么此刻为了繁衍,就会袭击适龄的异性,而我是人,所以知克制,所以知道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秩序并非是来自于外物的约束,而是来自于自我对于自己的掌控,这,是修行。”
“知道必有危机,或许会死,但是却义无反顾的,这是人。”
“就算是野兽都可以追逐本能,恣意而活。”
“可唯独【人】,具备凌驾于野兽秉性之上的意志。”
“令【我】凌驾于我之上,如此,是修我,是我道。”
少年道人还记得那劫难之中,自己被癫狂的人性裹挟,遇到了的先生说的话。
‘是人,非兽。’
荒爻看着眼前的少年道人,感知到那种纯粹的气息,忽而微微叹息,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道:“你和祂就算是没有往日的恩仇,到了未来,也是必然会彼此敌对吧,我方才看到了千百种未来的可能,但是无论是哪个未来,你们之间,必有厮杀。”
“彼此的道路类似,却又截然不同。”
“可叹,可喜,却也何其遗憾可惜……”
荒爻转身淡淡道:“你的要求,我答应了。”
“另外……”
她抖手将一物扔向齐无惑,一道流光,齐无惑抬手接住了,那流光却忽而在触碰到他手掌的时候崩碎,化作了无数的灿烂辉光飞入他的眉心,那是庞大无比的妖族阵法结构,绝不是荒爻口中所说的基础,亦或者说,她改变了主意。
这些妖族的阵法,终于是凑齐了最后的一环,齐无惑脑海之中,妖族阵法,剑道阵法,佛门阵法齐齐地破碎开来,拼凑在了一起,化作了青狮子的仪轨阵法,而现在,这原本难以破解的阵法,忽而似乎出现了一个个的节点。
虽然还需要工作量庞大的推演。
虽然还是有极巨大的困难,但是,已不再是不可能。
少年道人微微拱手,道:“多谢。”
“另外,我不会死在这里,我会活下来。”
少年道人的目光平静而有力:
“到时候,我会去接小蓬草……如果她愿意和我走的话。”
荒爻摆了摆手,道:“随你。”
这位妖族大圣之中,排名第四位的妖圣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缄默许久,而后提笔写下了一封信,将发生的事情,简短地记录下来,写下文字,立刻消失,瞬间就已传递给了此刻制衡天庭雷部和其余诸大圣,实力强横,可称为御的妖皇。
信笺后来被公之于众,除去了部分曾经的妖族隐秘,还曾提起了智勇之辈。
言道: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
唯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
而天下间又有四类豪雄。
第一类豪雄,挥刃向弱者,仗力欺弱,永远都不会冒险。是以不败,所谓豪雄,不过欺软怕硬,只是有名无实罢了。
第二类豪雄,充斥着战斗欲望,能击败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
这样的,可以称呼为武而有勇。
第三类豪雄,则是永远向着比起自己更强的对手挑战,并且获胜。
这样的,可以称呼为是世之勇烈。
妖皇似漫不经心地询问:“那第四类呢?”
荒爻忽而想到那少年,许久后,提笔写下:“第四类。”
“微末之躯,一介寻常,遇强敌而不退,义之所在,抽刃最强,能挽狂澜于既倒,匡扶大厦于将倾。”
“吾尚不知。”
妖皇的文字大气从容:“是那个人,齐无惑?他能做到吗?”
荒爻道:“或许,不,一定可以延后青狮的突破仪轨。”
妖皇的文字平静,内容却已有三分赞赏:“以真人之身,而延后大圣仪轨。”
“若如此的话,算是第四类。”
“是为神勇之辈,世之无双。”
“可为我引见。”
关于那个名字的谈论只是简短的这些
这是齐无惑这个名字,而不是太上玄微,不是北极荡魔,第一次出现在那高高在上的棋手的眼中;其以身入局,间接搅动了六界的风云,让人惊叹于他展现的能力和气度,似乎并不逊于妖圣荒爻,青狮大圣,乃至于东岳大帝这些经历了漫长岁月的豪雄。
而后来的人们带着憧憬的目光去看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看着这风起云涌的征战,才发现。
这个一意孤行清醒无比入局的,也不过只是个修道数年的十六岁少年。
那不是荡魔。
不是太上玄微的名号。
是名,为妖皇所知,为齐无惑。
意即,此生行事,绝无疑惑之意。
妖族的大阵在少年道人眼中完成了契合,而同时掌握有妖族大阵,佛门胎藏界阵法,以及大道君剑阵的齐无惑,破阵改阵的速度忽而提升,原本的进度,是断无半点机会成功的,而现在却是有如神助,之后又是十日,竟然已推动到了五成。
于是齐无惑原本打算的,在截断仪轨之后,强行刺激圣胎诞生灵性的计划搁浅。
虽然搁浅,却也在这仪轨周围,附加了大量繁复无比的阵法,由精擅地脉的东岳大帝亲自布下,在齐无惑没有主动走出最后一步的时候,这就只是如同花纹装饰一样的东西,可是只要齐无惑亲自完成这阵法最后一步,那它立刻就会化作一个由大帝亲自布下的阵法。
用来催动圣胎之转变。
东岳大帝疑惑道:“不过,你打算要怎么样催阵呢?”
少年道人道:“……用琴声那时候我要作为琴师抚琴,那是最好的机会。”
“只是……”
他想到了在琴音阁之中的灭佛斩帝。
那凶悍之琴的琴音足以强行激发出剑阵的威能,可是为了进来时候的安全,将其放在了琴音阁之中,现在的这一张天河流苏,自然也是很了不得的名琴,但是和灭佛斩帝比起来,终究还是差了不止一筹。
只是就在齐无惑回院子里的时候,忽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阿齐阿齐!”
“呜呜呜,我终于找到你了!”
少年道人和小蓬草都看向窗户,然后看到小孔雀齐云吞振动翅膀,飞快得飞过来,学习西神通足足耗费了快要十天时间,然后那大叔就大笑酣畅淋漓,就像是放下了什么遗憾似的,之后小孔雀一口气飞了好久,把这里都要转了一遍,这才找到了少年道人。
或者说,是找到了小蓬草。
小蓬草这段时间很乖巧,对于荒爻也没有那么大的敌意了,只是有时候会很落寞地看着水面上泛起的涟漪,小孔雀齐云吞先是绕着小蓬草飞了几圈,而后才扑到齐无惑的身上,话语声,和孔雀鸟的叫声混在一起,显而易见地极为激动。
“云吞你怎么过来的?”
小孔雀道:“啊?我,我很担心阿齐你啊!”
少年道人安抚了好一会儿,出生之后就从来没有离开齐无惑这么远的小孔雀才安静下来,少年道人询问道:“我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孔雀把事情说了一遍。
齐无惑若有所思:“地图,还有……黑无常,谛听……”
“青狮子……”
小孔雀站在齐无惑的肩膀上,蹭了蹭少年道人的脸颊,道:“怎么了吗?阿齐?”
“没什么,只是云吞你是不是有点胖了?”
少年道人微笑如常,指了指肩膀:“有些酸。”
小孔雀瞪大眼睛:“欸欸欸?难道我又长大了!”
它开心起来:“多吃东西,果然是有好处的!”
“啊,对了,阿齐,我还给你带了东西!”
少年道人疑惑,小孔雀腾飞在空中,比起往日,娴熟无比地调用自己的炁,张口吐出来一道流光,流光散开,一琴一剑,齐齐出现在天空之中,而后猛然落下,铮铮然琴音杀伐霸道,而剑则沉重内敛,散发森森然杀机。
!!!
少年道人眼底惊喜,忍不住微笑:
“做的好啊,云吞!”
“哼哼,那是!”
小孔雀得意洋洋地站在齐无惑肩膀上,仰起头。
能够帮助齐无惑,它就觉得,非常得开心。
少年道人的夸奖,一瞬间就让小孔雀觉得这十多天的努力和寻找,都是值得的!
少年道人看着这一剑一琴,眼底神色沉静,这一琴一剑,将仪轨之事的最后一环弥补,接下来,只剩下推完阵法便是,最近显得开朗许多的小蓬草看着那一张琴,却不知道为何,忽而有些奇怪的感觉。
这琴她在琴音阁也见到过,那时候却是毫无感应。
现在却是不同,在那一日自己偷偷藏起来大哭一场,而后又回到少年道人这里之后,她的内心就似乎卸下重担,变得轻松许多,此刻性灵活泼,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触碰到了这琴。
嗡——
一声长鸣。
齐无惑微微一怔,下意识低下头,看到灭佛斩帝的一根琴弦忽而亮起,旋即,复杂的纹路和流光,直接席卷了整张古琴。
古代的神兵,忽而自鸣,散发灿烂恢弘之气。
仿佛沉睡凶兽,终于苏醒。
亦或者尘封许久的神兵,再度见到了曾经立誓要保护之人。
因而张牙舞爪,展露森森然无可匹敌杀机。
神兵·灭佛斩帝。
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