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位男子自报名号之后,眼前的三位星君,以及潜藏在这里的诸多的其他的后手星官属下,都死寂下来,齐无惑看到他们失去了先前的从容和镇定,那掀起了大劫难的计都星君眼底甚至于出现了慌乱这种不该存在于修行者身上的情绪。
北极诸圣,排名第二位。
天猷!
主治元景丹天府。
麾下三十万天兵天将。
这男子嗓音平和,正是先前判定询问齐无惑可有真君层次实力,能否一己之力抵抗数名三清嫡传的手段之人,此刻一只手握着剑,语气竟然是说不出的平和,站在齐无惑的身前,询问道:
“五雷判官,你看他们眼中的,是什么?”
少年道人勉强站稳。
北极驱邪院没有任何一人去搀扶。
皆束甲,持剑,立于一侧,神色冰冷从容。
在四隐曜的背后,有诸多的星官和潜藏的后手,远远比起了这几位北极驱邪院更多。
但是他们的神色睥睨而从容,他们的杀机隐隐流转,仿佛他们不是踏入敌人的老巢和陷阱,而是猛兽即将发动最后的掠杀。
少年道人站在天猷旁边,看到那几位星君眼底皆有异色闪动,他曾经许多次的看到过这样的眼神,但是那是在锦州的百姓眼底,在那时候看到河流干涸,万物枯萎时候眼底的光,他回答道:“……是害怕。”
天猷平和道:“对,也不对。”
“那是恐惧,是后悔,是侥幸之后面对结局的疯狂。”
“他们畏惧的并不是你我,而是【北极驱邪】四个字在千万年来积累下的分量。”
“换言之,他们其实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
“修道者修自我,而当只剩下自我,为了自我一切皆可舍弃,皆可杀戮,皆可践踏的时候,纵然仍旧还走在求道之路上,算得上是求道者,但是那在我等看来,已是魔道,而诸神求道唯我而入魔者,皆当诛杀之。”
“天猷,你不要猖狂!”
罗睺神首星君嗓音低沉,几乎有类低声咆哮:“北极驱邪院之中,唯独天蓬是帝君手段,伱和我等一样都不过境界相仿,汝等苦战来此,难道就有十足的把握拿得下我等?!你安能如此狂妄!!!”
天猷垂眸看向旁边少年,语气平静:“这是歇斯底里。”
“是知道没有其他的道路可走,最后的发泄。”
“而下一刻,他们就会趁着机会偷袭。”
在天猷低下头的时候,前方的星辰之光猛然大亮,但是这样的星光,和之前齐无惑感应到的星光是不同的,不是澄澈明净,而是昏昏沉沉,有如万物昏黄,带着让人不安和恐惧的气息,各自衍化神通,朝着天猷的后背袭杀而来。
因为知道北极驱邪院绝对没有留情和回转的余地。
在这最后的绝境之下,则是会疯狂之下进行厮杀,元气的流动变化交错,已经再也顾不得遮掩自己的身份,直接牵引了天穹之上的星辰和力量,层层叠叠的炁进行了牵引,这已经是远超过少年道人所能理解的神通。
而后尽数显化真身,齐齐化作了身高千丈的恐怖姿态,只是此地似乎直接被星光封锁,发生的事情竟然不曾被外界察觉到,罗睺星君身披金甲,手持戈矛,背后星君元神法相散发无尽流光,怒啸声中,呈现三头六臂之威容,手持金戈,七星剑,降魔金砖诸神兵利器。
面容隐隐狰狞,为罗喉凶悍之星辰。
“我修道三千年,才有此境界,区区一次灾劫,欲要吾等身死?!”
“放肆!!”
背后星君法相真身怒吼。
双手持矛戈,重重劈斩而下。
气浪猛地炸开一层层,元炁都随之而动,化作了深紫近黑的雷霆变化流转,计都,月孛也皆衍化出了星君真身,少年道人看到眼前三尊千丈的真身仙神,都散发出强横无比气机,法相真身之中隐隐有无数的星光流转,更在灵妙公和敖流之上。
都显露出三头六臂的厮杀姿态而后劈斩下来。
雷霆,火光,诸神兵仙器皆散无尽之华光,后有云霞,脚踏星光,是乃星君之气机。
除去了老师和那位神秘莫测的大道君,他所知道的最强者是牛叔和云叔。
是二十八宿之中的牛宿正副星君。
但是此刻齐无惑却隐隐感觉到,牛叔和云叔联手都无法在这样的袭杀之下活下来,旁观这样的场面,心中只剩下了震撼这一种心里情绪。
那是四曜星君的最后疯狂,天猷将掌中的剑扔给了齐无惑。
转身,握拳。
横击。
于是万物凝固。
千丈之高的法相真身,刹那碎裂!
无尽星光散开,三位星君直接被击退了真身。
而磅礴流转的气机变化,牵扯,凝聚,最终似乎万物都在天猷的掌中,引动了全部星辰之光的崩落,而这本该要彻底炸开,乃至于化作比起七年前更大灾劫的力量,却直接被天猷握在了掌中,一拳之下,仿佛要令群星尽碎,一切神通,尽数散开。
天猷迈步往前,染血的战袍扬起,少年道人看到他站在前面,星光自周围流转。
语气平和:
“五雷判官,看好了。”
“你方才面对他们的时候有一个巨大的错误。”
“那就是,心太软。”
“对于【入魔】者,不需要任何交流,当直接诛杀!”
少年道人看到天猷甚至于没有使用他的兵器,而是以双拳战斗一切神通尽数碎裂,因看到了那天猷真君踏前一步,双拳的拳锋之上纠缠着的无边气机,战斗的姿态狂妄霸道,却又挥洒从容。
其余的诸北极驱邪院战将则是前去封锁斩杀其余追随着四隐曜之人。
其中有名册在天宫的天官。
也有下界的真修。
更有些邪祟魔物之流,皆不曾留情,剑锋之下,杀戮尤其沉重。
但是即便如此,仍旧在少年道人身旁留下了两个人护着他。
这小子太弱了。
他们担心待会儿杀得起了性子,顾不得护着他。
齐无惑一侧的雷将注意到他的担心,语气平和漠然,却是在安慰他道:“天猷尊神曾学全了上清大天尊的太赤灵文,又曾有缘学过玉清大天尊的神通,厮杀天下三千年,虽然都是真君这样的境界,但是真君和真君,是决然不同的啊。”
“本来以为是我离此地最近,这才急忙赶来。”
“早知道天猷大真君在,我等又何必着急呢?”
少年道人看着眼前的厮杀和战斗。
旁边冷峻的青年语气平和道:“修行者能抵达人仙则是可入天为天官,若是真人层次的话,需得要领受符诏,而若能踏破八难者,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可为身外化身,他化自在者,可称呼一句神仙。”
“但是地仙和地仙不同,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只是生命层次。”
“但是就像是人间界的人,二十岁及冠之后长成,但是人和人的差距不也极大?”
“其中强者可称真君,弱者也被尊称为真君,但是说为真君,既无从属也无职权,不过只是个虚称而已,不过是散仙,自称逍遥而已。”
“需通雷法,擅厮杀争斗,可行云布雨者,能入雷部;而得星辰之神职呼应,能上应天星,下行正法者,可入斗部;但是绝大多数修道者,可没有资格入这两部,天庭维系六界秩序,并不需要只有境界的废物。”
“只能在外做个散仙地仙。”
“六界兵马最强者,为雷部,其次斗部。”
“皆可同境界内以一当十。”
“而北极驱邪院,则是每过三千年,自斗部,雷部之中,寻最强者入内。”
“以此维持驱邪院的规模。”
“至于天猷老大?他是凌驾于北极驱邪院寻常战将之上的北极诸圣一员。”
旁边雷将道:“你和他说这些做什么?”
前代的太白星君淡淡道:“他迟早得知道。”
于是雷将不再言语。
似乎默认了这句话。
太白星君道:“你可好奇,为何星君会作乱?”
少年道人沉默,前者笑一声,取下一侧的葫芦随手递过去,示意他喝一口,齐无惑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温醇,隐隐有百花之香气,没有多喝,重新交回给那持剑的星君,太白星君笑了笑,则是回答道:
“修行者,修道修自我的纯粹,但是众生百态,【我】这个东西,从来不是只有一个声音,人间大部分的人都不那么纯粹和坚定,都会吵起来,何况是修道者?”
“大部分人心性不坚定,只是吵闹,可修道者却是极为坚定自我。”
“他们面临问题,不会争吵,而是会直接动手,解决问题。”
“这也算是个不好的地方……”
“有千般人,则有千般‘我’,千人千面,从不相同,人世间两个人之间都会有矛盾,有一千个人里面则是冲突连绵,修道得了火候的,无不是极看重一个【我】字之辈,又怎么会是【一言堂】?冲突可不少啊,但是不是为了利,求的是真。”
“譬如你和人相识,但是他的道路阻拦了你的道路,你该如何?”
“让是不让?”
“若是我求的是此道唯我,可你也走此道,都是极诚于道者,又如何?”
太白星君淡淡道:
“冲突多了自有厮杀和争斗,最初的天庭是因此而成就的。”
“至于他们……”
“计都,罗睺本就不是人间之生灵,他们是先天精气所化,在他们眼中,人和草木,并无不同,他们杀人证道,和人砍伐草木以暖身,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啊。”
“这四大隐曜都是凶杀之星辰,他们领受了神职,为求前路。”
“自然要引得天下剧变。”
言谈几句的时候,却见到这漫天的星光都已经散尽了,少年道人看到地上多了两个头颅,那位堂堂的罗睺星君,已经被生生打杀,星光散尽,元神被天猷大真君直接抓出来,一只手扣住了咽喉,另一只手平挥。
于是那千锤百炼的星君真身被直接化作了粉碎。
齐无惑怀中抱着天猷大真君的剑。
忽而长剑鸣啸几声,直冲天穹。
数息之后。
天穹之上,罗喉星忽然大亮,明亮灿烂,然后就彻底黯淡了下去。
难以观测到。
齐无惑注意到这一幕,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旁边太白星君回答道:
“罗睺星的星君府已被摧毁了。”
一剑之下,直接灭了一尊十一曜层次的星君根基。
旋即是太一月孛星君,恐惧不已却也被斩首,破星,灭了神职之后擒拿元神。
但是齐无惑看到那位天猷大真君神色平淡,平淡道了一句且退开,他战靴之下满是鲜血,其余的北极驱邪院战将都已完成了绞杀,而后也齐齐往左右让开,皆持剑,身染杀伐之气机,天猷大真君往一侧踏步,右手一扔,计都星君落在地上。
“五雷判官使,这是你的职责了。”
“你追杀他到了这里,吾等没有代你杀他的权利。”
“如何?”
天猷大真君脸上平和,询问道:“你要亲自动手,还是我为你出手?”
“我要,自己来!”
少年道人脚步还有几分踉跄,他从一尊尊北极驱邪院战将前面走过去,走到了计都星君的面前,后者的脸上仍旧还是桀骜不逊,嗤笑不已,道:“人间的生灵?不过只是精气所化,道生万物而已,生和死没有区别,我杀死他们,只是让他们重新回归天地而已。”
“哈哈哈,我有错吗?!”
“本座没错!”
“天猷,你说,我有错吗?!”
天猷大真君颔首回答:“无错。”
“所以,五雷判官斩你,同样无错。”
“理所当然,堂堂正正。”
“符合天地的运转,不是吗?”
计都星君咬牙挣扎道:“你!!!若非是你出手,我岂会在这里?!你有本领放下我来,我和他现在一对一的厮杀,我已现在这样的模样,也不算是占他的便宜了!”
天猷淡漠收回视线,他的手掌按在少年道人肩膀上,道:“动手吧。”
少年道人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持剑咬牙,维持着情绪,报上了名字:
道——
“锦州人士,来此复仇。”
他不说自己的名字,而后握着掌中的血剑,咬着牙,闷声一剑一剑劈斩下去,少年道人似乎要将七年的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痛苦挣扎全部发泄出来,剑劈下,一开始的时候,那计都凶星还能够嘴硬,在恣意地猖狂叫骂,但是渐渐的却是只剩下了惨烈的叫声。
最后连神魂都似乎被劈散,暴怒的少年道人几乎要将他劈碎成一摊血肉似的。
最后喘息着踉跄后退,看着眼前死不瞑目,惨叫着魂飞魄散的计都星君。
剧烈喘息着,大滴大滴的泪水却是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十五岁的少年咬着牙齿呜咽,说不出话来。
天猷大真君将手中的剑倒插在地上。
身高足足两米有余的大真君微微伏下身子,手掌揉了揉少年道人的头,没有说什么。
甲胄冷冽,剑下无情,掌心的温度温暖,而那柄血河剑则是努力汲取着此地的鲜血——
本来已吃撑了的。
可是星君的鲜血,实在是太有诱惑。
那是哪怕是吐了都要死撑着咽下去的东西。
忽而却被那位太白星君提起来,星君手掌拂过剑身,屈指叩击,剑身清鸣,却是飒然笑道:“这玩意儿有点邪气,但是杀起来应该挺顺手的。”
“确实不错,能杀魔的就是好剑。”
“好剑啊。”
“是啊。”
一众北极驱邪院的战将们啧啧称奇。
觉得这把剑很好。
彼此交换着看。
炼阳剑非常老实。
比起吃撑住都老实得多。
若是放个人来这里的话,睁开眼睛去看,周围是一些气机光明正大的星君,雷神在看一把邪气冲天的剑,可闭上眼睛感觉的话,他娘的这帮家伙身上的杀气比自个儿都浓郁得多,死气杀机几乎浓得要成为实质。
凶人!狠人!
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一帮杀胚子!
炼阳剑老实得像是个乖宝宝。
少年道人勉强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而后天猷大真君询问了发生的事情。
少年道人一一说完。
众多的北极驱邪院战将都微微肃然,彼此对视一眼,而后微微颔首。
天猷大真君起身,其余的战将皆肃容,持剑而立,一时间隐隐肃穆之气机充斥在这里,天猷大真君伸出手,道:“先前说,你是我等暂时的五雷判官,现在此地的事情已经到了最后,将你的临时五雷判官令交回来。”
少年道人抚了下五雷判官令,而后双手递过。
他想要收回手掌的时候,却被天猷大真君按住了,真君摇头道:“着急什么?!”
“只是给你换个新的。”
他取出一枚朴素许多的令牌,却珍重许多,放在少年手中。
少年道人看到这令牌在掌心,一侧空白,一侧则是中天北极驱邪院七个大字。
天猷大真君道:“这是真正的北极驱邪院令符。”
“不必有丝毫受之有愧的心思。”
“此劫汝为首功。”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可将此令封印,如此的话,此令就算是我等欠你一个人情,在不违逆秩序的情况下,会帮你,如何,做决断吧,是否入我中天北极驱邪院之列,为天下肃清妖邪!”
少年道人看着眼前的战将,又指了指计都罗睺的尸骸,询问道:“贫道想要问。”
“他们背后,应该还有更高层吧?”
天猷大真君抬眸。
沉默了下,回答道:“所以天蓬不出。”
“那么,贫道愿意加入北极驱邪院。”
少年道人握着这令牌,众多的北极驱邪院战将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并不在意少年道人的其他缘由,看到齐无惑要伸出手在令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却也人出手按住,雷将神色沉闷,只是平淡道:
“不要写真名。”
“容易被暗算。”
太白星君饮酒笑道:“判官只是战时的临时加封之责,平时没有,而我等北极驱邪院所面临的都是天下最为凶狠恶劣之辈,若是以真名行走天下,必然会有被暗算的危险,所以北极驱邪院皆以特殊的名号称呼彼此,这些名号都直接记录篆刻于群星列宿之中。”
“无法以星辰天机锁定。”
“这样的话,便不会中了些天机手段暗算。”
“而北极驱邪院唯独在召集彼此的时候我们才会聚合,平日里并不以这个职位行走。”
一番解释之下,齐无惑才明白过来,提起手。
众人又说今日匆忙,来不及起法坛,索性就如往日那样,由天猷亲自起名,而后直接录入紫微斗数之中,以免出了篓子,天猷大真君接过齐无惑的腰牌,回答道:“汝既有扫荡妖邪之心。”
“如此。”
他做了决定,持天笔,在少年道人的中天北极令上写下了两个铁画金钩,笔触凌冽的文字,众人所见,都觉得这个名号极为恰当,点头赞同,太白星君抚掌长叹笑道:“这样的话,完全没有问题,和该如此。”
雷将抬眸看了一眼,想了想,颔首,言简意赅:
“善。”
而后将此中天北极驱邪令递交给那个双鬓苍白,眼角还泛红的少年道人,亲自给他佩戴在腰间,少年道人握着那一口斩尽邪魔的剑,站在那里,而北极驱邪院战将则分列两端。
于是众皆肃然,持剑,批甲,战袍染血。
如是言,如是道——
“中天北极,驱邪灭祟。”
“紫微列数,统摄雷斗。”
“因汝荡尽一州妖魔。”
“赐号——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