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苏倾正在西市小吃摊位上舀着馄饨慢慢吃着,突然一阵喧哗声从市肆的南面传来,期间隐约夹杂着几声哀哀喊冤的声音,亦有不耐的厉喝声以及铁尺击打的声音。
市肆的两旁摊位上的摊主及食客们都纷纷涌出来看热闹,对着由远及近的一干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苏倾心里也有些纳罕,却未凑近前去查看,只是探头望了望。
远处走来的是三五个身着缁衣的捕快,此刻正持着铁尺押着一壮汉,那壮汉被绳索牢牢缚住,似有不甘,不断挣扎着欲挣开束缚,嘴里也不住叫屈喊冤。
还当是官府缉拿罪犯,苏倾便不感兴趣的低下头去,舀了馄饨刚欲送入口中,可下一刻那些个看客的议论声却令她猛地惊在了当处。
“这些个商贩真是猖狂,不办路引就敢四处乱窜,这下倒是被捕爷逮个正着了。”
“也是他时运不正,偏撞上了官府整肃治安的档口。”
“若他不存那些个侥幸之心,也就没这祸事了。”
“咱苏州府城执法严苛,一旦被逮着可是要依律治罪的。”
那壮汉又急又怨的大声辩解:“冤枉啊,我有路引!只是不慎丢失而已!德善堂大药房的掌柜的可以给我作证!各位捕爷行行好,放我这一回罢!”
“少啰嗦!”一捕快持铁尺往那壮汉身上重重一击,而后不耐的喝叱:“有什么话进衙门里再说。走!”
说着不由分说的大力拉着绳索,押着那壮汉径直往北面衙门而去。
直待那一行人渐行渐远了,看客们都交头接耳议论声不断。
苏倾有些心惊肉跳。
此刻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思,搁下碗勺,她结了账后就抱了包袱起身低头离去。
民安于籍的管理体制苏倾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个朝代的户籍管理是极为严苛的,不提别处,就单单苏州府城,几乎常年看不到不业游民在外面晃荡的情况。官府亦定期不定期的进行卡检和抽检,一经查出不符的,轻则遣送回原籍,重则却是要判坐牢的。
苏倾这种没户籍没路引的黑户,便那在不符之列。
虽不知此厢官府整肃治安有没有那些个狗官的手笔,可她甚是清楚的是,一旦被逮住,她真的是要坐大牢的。
苏倾便有些急了。若坐了大牢,那便不是一日两日的光景了,少不得一年,两年……若时运不济的话,可能三年?五年?
她如何能等的了那么长时间。
她很想出城去郊外躲躲,可想来也知,这全城整肃的档口,城门处更是检查的严格百倍。
继而她也想过在城内找些偏僻些的地方待着,就比如那些个湖边,或桥下的。可转念一想又不对,人越少的地方其实是越扎眼的,偌大的地就她单单在那杵着,不查她查谁?
这一刻,苏倾真觉得自己是走投无路了。
在原地茫然的呆了会,她低头看向了怀里的包袱。
之后她掏出里面贵重的财物贴身放好,再就拎着包袱找了个偏僻些的地方扔了去。
没了包袱,大概就能降低些被查的几率罢。
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的苏倾茫无目的的走着,隐约觉得自己这会像是在垂死挣扎。
毕竟白日里还可以勉强混在人群中,可待到晚上呢?这整肃的档口,只怕夜巡人员不会再忽略她这种露宿街头的人员,少不得上前盘查一番,待到那时她又该如何?
没成想,还未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她的面前已经站了三个穿缁衣,持铁尺,拎绳索的捕快。
苏倾的心凉了半截。
“哪里人士?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户籍可带?若外来人员,可带相关文书证明?”
片刻后,苏倾被套上了绳索拉走。
虽她极力辩解她的相关良籍证明主簿大人正在办理中,可这三个捕快却充耳不闻,犹如铁面无私的金刚,毫不理会她的辩解或哀求或讨好或贿赂,一路拽着捆住她的绳索一端,径直将她送入了一处大牢。
大牢却并非位于府衙,却是一处偏僻的类似山洞的地方。牢房阴暗潮湿,举着火把方能看清里面摆设。进门就是狭窄的南北通道,通道两端对称的六间牢房,每间牢房门低窗小,空间狭窄闭塞,人在其中犹落井底。
苏倾被连拖带拽的拉入其中后,这方发现这所谓牢房竟是连个犯人都没有,铁门锈迹斑斑,几间牢房里也布满了灰尘和各种杂物,瞧着是应是荒废良久。
苏倾心惊肉跳,惊疑道:“你们这是将我带到了何处?”
“自然是女监。”一衙役瓮声瓮气喝道。
借着影影绰绰的火光,她仓皇四顾,哪里见着半个女囚犯的身影?
“那此处为何仅我一人?”苏倾心里愈发惊疑,甚至有些怀疑这几个捕快身份的真实性。越想越惊,越想越怕,昏暗闭塞的牢房内,这三个壮汉要是打着什么主意……到时候她便是死这,只怕也没人知道。
从脚底窜其一股寒意。几乎是瞬间,她的后背就泛起了绵密的冷汗。
“哪来这么多问题!进去!”一捕快不耐烦的将她推进了其中一间监舍,然后哐啷一声阖死低矮的铁门,上了锁。
“老实待着!”叱喝声后,他们三人转身离去。
直待他们三人消失在视线里,苏倾方双腿一软,身体靠着牢房的斑驳的墙面委顿于地。此时此刻,她后背的衣裳已尽数被冷汗打湿。
狭窄闭塞的牢房一片昏暗,死寂的空间中除了虫类窸窣啃木头的声音,再就是苏倾狂乱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刚那一瞬间,她差点以为自己要完了。
好在,是她多虑了。
督府里,宋毅持茶盖拂去茶沫,敛眸啜了口。
抬头看了眼外头天色,夜幕低垂,月明星稀,这一日便又要过去了。
随手搁了茶盏于案上,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福禄,似漫不经心问道:“可是第三日了?”
福禄应道:“回爷的话,今个便是第三日了。”
“可还未松口?”
“未曾。”
宋毅笑了声:“倒也是硬气。”
福禄垂低了头。心里却无不赞同此话,可不就是硬气。除了刚进去那会惊慌失色外,再之后也不知是认命了还是赌着口气要较着劲,竟是泰然自若的在那肮脏潮湿的监舍里待了下来。妄他之前还以为这么个娇滴滴的丫头怕是待不了半个时辰就要哭着喊着求饶的,毕竟那黑不隆通的地,又脏又乱又潮,还偏生就她自个,哪个姑娘家受得了?更何况还有些蚊虫鼠类的腌臜物,姑娘家家的还不都怕死了?
没成想人家一连三日都待的好好的,不哭也不闹,期间除了喊了几声要与狗官主簿对峙外,不吐半字求饶之意。其实不需她多做什么,只需单单喊声她是督府里丫头,此厢便轻松过去了,可她就偏生不松这个口。有时候他在外头都替她着急,甚至都怀疑她那厢是不是愚钝,只恨不得能进去点拨她两下。
福禄暗暗叹气,那般玲珑剔透的人,又哪里是愚钝?只怕是不想,不甘。
宋毅又抬起茶盏啜了口清茶,方叹道:“罢了。姑且念她小小年纪不知事,此厢便就此了了,再熬下去她身子也吃不住。这回吃了些苦头,她应也知轻重了,明早你便去接她出来罢。”
福禄忙应是。
当又一日太阳升起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此间牢房的人,不由令苏倾陡然站起,怒目圆睁。
果真如此!这些日子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她不免惊怒交加,刹那间就气得脸色发白,手脚发抖。
宋毅这个狗官!
福禄亲自给她打开了监舍铁门,依旧是心平气和道:“荷香姑娘,爷特意着我过来接您这厢回府。”
苏倾脸色大变。
既然已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福禄也不会顾忌什么,开门见山道:“荷香姑娘,咱家爷对您已是格外开恩,望您这厢可得珍惜着些。若再拧着于姑娘您又有何好处?难不成姑娘还真想在这地待上个,一辈子?”最后三个字咬的极重。
苏倾手指攥着生了铁锈的槛栏,闻言忍不住环顾四望。
福禄料定此厢事必是十拿九稳,也不催促,只侧过身子等她出来。
寸寸收回了目光,苏倾深吸口气,到底愤懑的对他厉声质问:“你们大人既然还了我身契,允了我自由身,那我便不再是督府奴婢。你们此番这般步步相逼,企图逼我重回督府为奴,岂不是出尔反尔?”
福禄不紧不慢的将袖中的契约掏出,展开在苏倾面前:“姑娘可是看清了?”
苏倾目瞪口呆。然后唇瓣直颤,气得说不出话来。
“姑娘请吧。”
“狗、官!!”
“姑娘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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