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河内追杀 第五章 河内,高朗街27号(1 / 1)

河内是越南北部最大的城市。

在河内大饭店的餐厅午饭后,从成都经昆明一路辗转而来的陈公博,满心不快,步出大饭店,到高朗街去找汪精卫。他从昨天买的一张河内市区地图看,高朗街并不远。他一边按图索骥,一边注意打量起这座极富亚热带风情的越北名城。历史上,越南为中国的殖民地,深受汉文化影响,直到清廷倒台后,法国人的势力才伸向这里,因此,这座城市的城市建筑,风俗民情,居民外貌都与中国的岭南,特别是与广州相似。

一路看去,街上店招几乎一律都是用中文书写,他顺便去看了一下剑湖。剑湖是河内的名胜,这里,椰林婆娑,亭台如画,湖中画舫如云。湖的四周浓荫中掩隐着幢幢或乳白色或乳黄色尖顶阔窗法式小楼。岸边绿草如茵,湛蓝的湖水一碧万顷,铺向天际。而如此美若人间仙境的地方却游人不多,向来钟情于山水的陈公博因心中有事,只在剑湖稍作停留后便调头向高朗街走去。

河内的街道上因为人少,显得宽阔整洁。街道两边都是亚热带的阔叶林和花草。尽管还是早晨,空气像滤过似地清新可人,一轮红日正在升起,天空高远。天边,有一缕白云,像一缕透明的白羽。从北部湾刮来的海风,到这里已变得软弱无力。街上大都是一楼一底的木板房,具有中国汉唐风韵。也有些法式小楼,无不掩隐于花木丛中。街上偶尔有车辆驶过,一阵汽车马达声后,大街上复又恢复宁静。时年46岁的陈公博不管到哪里,都喜欢观看女人,他认为,女人是一座城市的别有风韵的风景。这里的姑娘大都肤黑、凸额,眼凹,体瘦,黑黑的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又歪又大的髻,显得别有风情;她们上身着白色紧身短衫,下面或是穿大花绸筒裙,或着大裤腿黑色绸裤,头戴一顶小小的斗笠。可能是因为紫外线太强烈的缘故吧,有的嘴上还围着一条白毛巾,一直围到眼睛。

这里的美女很少,但美就美得惊人。

拐一个弯,高朗街到了。

这是一片高级住宅区,一片片浓荫中一座座花园洋房。风过处,阔叶林哗哗作响,整条街越发显出宁静。陈公博一路找去,27号赫然闪现眼帘中。这是一幢占地面积很大的中西合璧的花园洋房,粉壁高墙铁门,庭院深深。这是曾经作过中国国民党军委代理参谋总长朱培德在河内的别墅。

陈公博按响了门铃。稍顷,门内石板甬道上响起脚步声。铁门上的一扇小窗户“吧嗒!”一声开了,是一个瘦骨嶙峭的中年男人,他用警惕的目光透过小窗户盯着门外的不速之客,用流利的中国话问:“先生,你找谁?”

“我找汪先生,汪精卫。”

汉子的小眼睛睁得多大,似乎惊了一下,神情更为警惕,冷冰冰地盯着来人问,“你是谁?”

“我是陈公博。”

“啊,是陈先生!”立刻,中年汉子一副干焦焦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口气也变了。“久仰,陈先生,请你老稍候,我立即去为先生通报。”说着,鞠了一躬,却又毫不客气地“吧嗒!”一声关上铁门上的小窗户。

一会,里面甬道上响起了杂沓急促的脚步声。

“哐啷!”一声,沉重的大铁门开了一扇。站在面前的竟是西装革履、笑容可掬的的陶希圣。

“啊呀,公博兄,我们终于把你盼来了。”陶希圣热情地说,“汪先生刚才都还和我们在念叨你。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说着,伸出双手,要同远道而来的陈公博握手。

陈公博却毫无热情,只是说,“希圣,走吧,带我去见汪先生。”

“好,好!”陶希圣注意打量了一下满脸不快的陈公博,手一比,“公博兄,请!”

当二人前后相跟,过了花园,绕过一处假山,骄阳下放眼看去,陈璧君带着曾仲鸣、周佛海已站在主楼下的阶前相迎了。

“辛苦、辛苦!”陈璧君面上带着真城的笑意,率先一步迎上,握着陈公博的手。周佛海、曾仲呜也上前道了辛苦,一行人簇拥着陈公博进到底楼客厅刚刚坐定,佣人上了茶时,“笃――笃――笃!”只听楼梯上传来一顿一顿声响。陈公博循声望去,见汪精卫手执一根拐杖,正一瘸一拐地走下楼来。

“公博,你终于来了。”没容陈公博开口问候,汪精卫先开口说话了。他因为穿套雪白的薄西装,越发显得典雅英俊,只是因为脚痛,一丝微笑刚刚浮上脸颊便凝住了。

“汪先生,你这是?”陈公博一惊站起。

陈璧君赶紧上前扶住汪精卫,扶他在沙发上坐定。

“倒霉透顶,倒霉透顶!”汪精卫看着陈公博露出一丝苦笑,“昨天,我经不起大家劝,驱车去河内近郊风景胜地桃山游玩。我爬山时不当心,把脚歪了一下。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下,哪里也别想去了。公博,你是什么时候到河内的?怎么也不事先来个信?”

“昨天。”陈公博冷着脸说,“我按你们留在龙云那里的地址,一到河内就去河内大饭店找你们。可是,哪里有你们的人影!”汪精卫注意到陈公博满脸的不高兴,问坐在旁边的陈春圃等人:“昨晚你们不是还住在河内饭店,今天一早过来的吗?怎么公博会找不到你们?”

周佛海敷衍道,“不巧得很,我昨晚有个应酬。”

陈春圃、陶希圣却听而不闻。

还是曾仲鸣老实,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昨晚我们到红灯区去了。”

陈公博一听,脸上顿时黑得绞得出水。陈璧君是知道陈公博的脾气的,她赶紧叫了一嗓子女佣。女佣来了,她吩咐,“带陈先生去他的卧室休息。”

陈公博昨天晚上一夜思考问题,辗转反侧没有睡好,这就跟着女佣去了。

午饭很丰盛,汪精卫专门为陈公博洗尘。

饭后,汪精卫在客厅里召开了第一次非正式会议。坐在当中的汪精卫环视了一下坐在左右的陈公博、陈璧君、周佛海、陶希圣、陈春圃,汪精卫说:“现在公博来了。我们从事和平运动的‘首义’九人,现在除高宗武、梅思平、林柏生在香港同日本人打交道,该到的都到了。为了挑起历史赋于我们的重担,我意立即成立政治、军事、财政三个委员会开始工作。政治、军事两个委员会的主任由我当挂名主任,公博任主任实际负责。佛海任财政委员长会主任并开始筹集活动资金。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因为在座的人中除陈公博外,都经汪精卫事前吹过风,因此在坐的人都表示首肯,只有陈公博反对。他开诚布公地说,“我来河内之前,蒋委员长让我去了一趟重庆。”

“啊!”周佛海急切地问,“老蒋没有把你扣起来,你是汪先生的股肱!你是怎么到河内的,老蒋对我们出走河内有何评论?”

“蒋先生要我去重庆时,已经知道我得到了汪先生要我来河内的信。”陈公博说,“他不仅没有将我扣起来,反而为我赴河内提供了一切支持。蒋先生要我给汪先生代来一个口信,对汪先生和诸位不辞而别赴河内一事,他已对重庆方方面面打了招呼,要求务必口径一致,即:汪先生等去河内纯属休养性质。外间所传汪先生出走河内,是为了与日本人议和等等,纯属谣言。他请汪先生等在河内休养一段时间后回重庆……”陈公博说时,客厅里一片肃静,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只听陈公博继续说下去:“蒋先生要我代话,一,请汪先生速回重庆,和他一起继续领导抗日;二,若汪先生想去欧洲休养一段时间,他提供一切费用……

“总之,蒋先生一再强调,请汪先生以大局为重,提高警惕,不要上日本人和卖国求荣者的当!”

“打胡乱说!”不意陈公博话刚说完,气得满脸通红的陶希圣态度显得非常偏激,“汪先生和我们从事的和平运动,是一项挽救民族危亡的明智之举,根本不是为一己一小团体之利。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老蒋现在想通过你让我们回去,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陈公博怒视着陶希圣,“日本首相近卫发表的对华声明就那么诱人,就那么靠着住?”说着,嗤笑一声,“我看蒋先生并无恶意,他的话值得考虑。现在全国民众抗日呼声日益高涨。若你们这样坚持到底,不仅会害了汪先生,害了你们自己,也对不起抗战以来为国捐躯的先烈们……”想起临别成都之夜,邓锡侯将军讲的那许多可歌可泣事,不禁喉头也有些哽咽了。

“公博的看法我不敢苟同!”从事“和平运动”的干将周佛海出马了。他以他惯有的闪烁其词的语汇说,“问题是,我们负有救国救民的历史重任。我们不能沉浸于一种民族情绪中,现在,国家民族命运系于一发之际。事情很清楚,战则亡。不亡在日本人手中,就是将来亡在共产党手中!现在只能一条路可走,就是和,同日本人和……”在场的人都亮了牌,都公开站出来反对陈公博,连向来偏袒陈公博的汪夫人陈璧君也公开站出来,反对陈公博。

陈公博绝对孤立。

陈公博看了看汪精卫的神情,霍地站了起来,激愤地说,“汪先生,既然如此,我就不说什么了。但是,汪先生对公博的期望,公博只有愧对了。公博家中尚有八十高龄老母独居香港,我得去尽孝道,请恕公博不能为汪先生效命,告辞了!”说完,向汪精卫曲身一揖,扭转头拂袖而去。

“公博――!”背后传来陈璧君愠怒的呼声,可是,性情执拗的陈公博头也不回,转瞬不见了踪影。

“哎――!”汪精卫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皱起眉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嫌怠慢他了。”陶希圣满脸都是刻薄的神情。

“陈公博怎么翻脸不认人,忘恩负义!”陈璧君气得呼呼地。看大家还要继续发泄对陈公博的不满,汪精卫神情沮丧地挥了挥手,大家都不好再说什么了。汪精卫站起身来,拄着拐杖,又一瘸一拐地往楼上走去。大家看得很清楚,他转身时,那张俊美的脸上竟流下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