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主席说到哪里去了!” 俞济时故作正经:“请邓主席不要误会,我不是嫌邓主席的礼轻,而是卑职是委员长身边的侍卫,也是委员长的学生,我不能接受别人的馈赠,这是委座给我们立下的一条铁的纪律!就这样吧!”说着站了起来,示威似地踏响脚上马靴,大步走了出去。

“侍卫长慢走!”邓锡侯站起来,大声招呼自己的副官王席儒:“王副官你替我送送侍卫长!”就在王席儒将气鼓气涨的俞济时送出大门,送上车之际,里面的邓锡侯扬声大声起来,他那笑声似乎要把这些天来,尤其是今天郁积在心中的愤懑,都一下子倾泻出来。

第二天晚上,按照约定的时间,俞济时带车来将邓錫侯接去了委员长官邸。不出所料,在委员长二楼那间中西合璧的客厅里,蒋介石已经在等他了,他身着一件玄色绸缎长袍,面对门坐在一张沙发上,脚蹬一双黑直贡呢白底的朝圆布鞋,身姿笔挺,亮着光头,满脸的不高兴,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清花亮色的白开水。在乳白色的灯光下,气氛显得很冷。虽然早有预料,邓锡侯见状,心里还是一惊。

因为邓锡侯也是身着便服,侍卫长将他带进去后,他没有给蒋介石敬军礼,只是将胸一挺,大声问委员长好!

“唔,好,我好什么,我能好吗?!”蒋介石用钉子似的眼睛钉着他说时,霍地站了起来,一边连珠炮似地发出诘问,一边在地上来回走动:“现在全国形势你邓晋康又不是不知道,糟透了!四川!”他干咳了一声:“天府之国,历来是成就霸业之地,党国反共戡乱复国的基地,位置有多么重要?我让你作四川省政府主席,对你是多么信任,你却不执行我的命令,很让我失望,让我痛心,唔!”

对此,邓锡侯虽有准备,但准备不足。他没有想到,作为堂堂的委员长竟是如此的歇斯底里。他将胸一挺,大声抗辩:“从抗战起,卑职回川就任九年,为党国效命,兢兢业业业,克尽职守。我不明白怎么没有执行委座命令,让委座失望,痛心了?”

“我三令五审,我要你办的征兵、征粮、派款的任务完成没有?没有!月前,我又专门指派粮食部长俞飞鹏来川,要求你火速征调军粮出川,你也不办!唔,是何居心?!”

“报告委员长,这些任务,卑职早就完成了。现在是民国三十七年,而川内的征兵、征粮、派款、赋税等各类指标,已经提前征到了民国五十年。川省在八年抗战中,为国家作出了重大贡献,如今已是省穷民尽。为完成超额任务,于今已经闹得巴山蜀水民怨沸腾了!”说着举例,成渝两地人民是如何大规模地上街游行;大邑县和川东的华蓥山中共游击队如何神出鬼没,抗丁抗粮已成燎原之势。

“不仅如此!”邓锡侯说:“四川这点粮食,四川人都不够吃。而且现在中央军大量入川,也要吃!这样一来,哪里还有军粮调出川?”

“唔,晋康你坐!”邓锡侯以为蒋介石听到他这些不入耳的话,还要爆跳如雷,却不意态度反而好了些,要他坐,并且自己率先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晋康,你回到四川已经九年了吧?”蒋介石那张清癯的脸上表面和气,实则阴森森的。

“是。”

“俗话说得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中央有中央的难处,地方有地方的难处。”蒋介石说时,一双枪弹似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邓锡侯:“晋康刚才你说的也是实情。这么些年,你也累。你本是一个军事人才,却让你去理行政,也确实难为你了。我的意思是,你干脆休息一段时间。四川这副烂摊子,让别的人去挑!”邓锡侯体味着老蒋的话,一颗心慢慢下沉。他想:图穷而匕首现,他让我来南京,让我来述职是假,撤销我的四川省政府主席一职才是真!

“不知委员长能否告诉我,下一任四川省主席是谁?”

“当然可以告诉你,他就是你们的老相识,四川人,现在江西省政府主席职上的王陵基。”

邓锡侯“啊!”了一声,头脑中电光石火似地闪现出这个人:王陵基,字方舟,绰号“王灵官”,在四川,这也是一个叫得响的人物。他是一个老资格的军人,曾经当过刘湘的老师,后来刘湘当21军军长时,他与王缵绪、唐式遵、潘文华一样,都是刘湘最为信任,也是最力的几个师长之一,驻军万县。当刘湘在决定性的“二刘”决战中,打败他的幺伯刘文辉,统一四川,当上“四川王”,以及后来刘湘兑现事前对蒋委员长蒋介石的允诺,率全川军力,分五路围攻在川北通(县)南(江)巴(中)建立了稳固革命踞据地红四方面军的激战中,王陵基都是刘湘麾下一个不可或缺的打手,深为刘湘器重,信任。抗战中,刘湘死后,奉命出川抗战,作过三十团军总司令兼72军军长的王陵基,摇身一变,死心踏地投靠了蒋介石,立即升兼为第九战区副司令长官。抗战后,王陵基对蒋介石更是亦步亦趋紧跟,且表现出相当的反共才具,年来在江西省政府主席职上,他派款、拉夫、征粮不遗余力,被蒋介石看作是不可多得之人。不想现在王陵基要回四川当省主席了,看得出蒋介石对他的信任;想像得出“王灵官”回到四川后的那种不管不顾。

恍然间,他觉得王陵基飘然而来,就在眼前。精精瘦瘦一个人,办事钢筋火旺,似乎铁钉子都咬得断,总是罩副黑膏药的墨镜,眼睛在墨镜里转动,他看得清你,你却看不清他。

“怎么样,有什么想法吗?”蒋介石看着邓锡侯笑扯扯地问。

“没有,这很好。”邓锡侯违心地说。

“这样!”蒋介石说:“我也不撤你的职,你回去后立即写个简短的辞呈,我派侍从室的人来拿,唔!”说到这里,就像演练好了似的,侍卫长俞济时走了进来,对邓锡侯手一比:“请,邓先生!”家伙改口真快,已经不叫他邓主席了。

回到住地,他当即叫来万克仁和陈秘书,将这晚上发生的事讲给他们听了,万、陈二人都感到愤愤不平。邓锡侯将手几摇,说过去的事就不说了,我就不信他王灵官回到四川,事情未必有他想像的那样顺。他将辞呈的意思口授给了陈秘书,要陈懋鲲当即拟出来。陈秘书是四川大学国文系毕业的高才生,其父陈月舫是个著名文人、书法家,日本早稻田大学的留学生。陈月舫早年在川北老家读顺庆(南充)联中时,与他同班的同学中就有西充的王缵绪、广安的杨森等人。当他从日本留学回来后,王缵绪和杨森都成了大军阀。因为王缵绪同他一样都是清末秀才,而且同学时爱在一起谈诗论文,王缵绪向来佩服陈月舫的人品学问,在主政时,曾礼聘陈月舫作过他的秘书长。成都那条至今享誉中外的春熙路,就是陈月舫取的名。过后,陈月舫因为文人习气很浓,人品正直,看不惯官场上那一套,挂冠而去,闭门专心做他的学问。

真是应了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陈秘书提笔在手,文思敏捷,文不加点,一股作气就将邓锡侯要的辞呈写出来了。邓锡侯接过手中,轻声念了起来。辞呈以“窃侯待罪两川(意为巴蜀),奉职无状”开篇,在文中简述了四川在抗战八年中的巨大贡献,而四川在八年抗战中的贡献,自然少不了邓锡侯的贡献,然后笔锋一转:“而今川省民力久己耗竭,侯智虑短浅,于今无补艰虞,于国于川,均深愧疚,请准辞去四川省政府职务,另择能员接替,以谢川民”云云。全文不过二百来字,写得非常简洁且有含蕴,在表现了邓锡侯襟怀磊落,谦虚自责的同时,一腔忧怨,蕴含在字里行间。万克仁一看有“待罪两川”一句,坚决反对。万克仁毕竟是军人,性情耿直,没有看出其中的机巧,陈秘书这是正话反说,暗含讥讽,他坚决要求撰去这句。他说,邓主席在任九年,克尽职守,贡献殊多,有什么可以待罪的?邓锡侯却看出了其中的奥妙,笑着摇了摇头,说:“这四个字用得好,用得恰当,完全表示了我要想说的话,不能撰!”万副参谋长听邓锡侯这样一说,也慢慢醒过味来了。

邓锡侯的“辞呈”当天交上去,第二天就在国民党中央的机关报《中央日报》上刊登出来了,很醒目,头版头条。在全文刊登了邓锡侯的这篇“辞呈”后,编者加按语道:“行政院已经照准,四川省政府主席一职由王陵基接任。”随后,南京的中央电台也连续多次播放了这条消息。

早晨,当邓锡侯在报上看到这条墨迹未干的消息时,副官王席儒来报,说是,早就在南京等着上任的王陵基凑热闹来了,前来拜访邓主席。

万克仁生气地说:“这个龟儿子东西这个时候还好意思来见邓公,真是脸皮厚,我看不见算了!”

“不!”不意邓锡侯将手一挥,吩咐王副官:“将他带进来!”

王陵基进来了。他满面春风,穿套米黄色西装,脚上皮鞋擦得锃亮,头上水分头溜光,还是戴副墨镜。一见到邓锡侯,他立刻抱拳作揖,假惺惺地说:“我也是刚才在《中央日报》看到邓公辞职的消息。邓公如此谦让,真是没有想到,更没有想到的是,四川这副邓公都不愿挑了的烂摊子,中央却让我去挑!”说着不请自坐,看着邓锡侯说:“我怎么挑得起这副重担啊,以后还得请邓公多帮帮我。”

“这些话就不要说了吧,你不是早到南京等着了嘛!”邓锡侯也不客气,端刀直入,一针见血。王陵基真是脸皮厚,又仗着他戴了副墨镜,好像他对邓锡侯这番很有火力的话浑然不觉,听而不闻,做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说是他回到四川就任后,要按邓公的既定方针办,“萧规曹随”,拾遗补缺,把四川的事办好,不负委员长的期望。邓锡侯懒得同他啰嗦,故意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王陵基这才走了。

当天晚上,邓锡侯收到财政部长徐可亭派家人送来的请柬,请他第二天中午去赴家宴,而且还特别邀请了邓锡侯的秘书陈懋鲲,邓锡侯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第二天中午,邓锡侯带着陈秘书按时赴约。在徐财长那古色古香的客厅里坐定后,一反徐可亭的估计,这天邓锡侯却像没事人一样,谈笑风生,声如洪钟。他说徐财长,我晓得你为啥在给我的请柬中专门提到要邀请陈秘书,是不是因为看了我的辞呈里有“待罪两川”这一句,感到极有意思?

“正是。”徐财长笑嗬嗬地说:“我一看这句话就知是陈秘书写的。”

“何以见得?”邓锡侯显得极有兴致地问:“这话好吗?”

“好极了!”

“哪里,哪里!” 陈懋鲲谦逊地说:“这其实是邓主席的意思,我不过是照本宣科而己!”大家说了一阵这句话的妙处后,管家过来请财长还有客人移尊隔壁餐厅。于是,徐财长站起来比比手说:请请请。

这是一间极有成都特色的很精致的小餐厅,当中摆一张硕大的红豆木做的八仙桌,徐财长和邓锡侯分宾主对面而坐,陈秘书打横。落坐后,在训练有素的仆人们上菜之时,陈秘书用他那文人的眼光注意打量了一下徐财长这间餐厅。地上铺着波斯红地毯,显得厚重而华贵。挂在门上的一领竹帘之后,迎面是一尊红色屏风,这就显出了幽趣。屏风上正反面都是熊猫戏竹。那翠竹,那嬉戏翠竹的熊猫非常可爱,极有生气。屏风显然出自蜀中高匠之手,似乎能闻到翠竹的清香和山野的气息。餐厅不大,而因为有这一个屏风,顿时显出了堂奥洞深。而四面雪白的粉墙上,挂有几幅蜀中名画家的画。细看,有张大千的仕女图,有陈漫漫的巴山夜雨,有号称“蝶痴”的画蝶高手万钟的百蝶百花,平添了一种儒雅气。

说话间,桌上摆满了下酒的凉菜。徐财长指着摆上桌的樟茶鸭子、缠丝兔等等,笑着对锡侯说:“我这是借花献佛。你送我的这些土特产是真资格的川味。南京虽说也有这些东西卖,但哪有这些真楷(四川话,货真价实)!酒也好,也是你带来的,绵竹大曲,又叫剑南春。虽说川酒无孬酒,但我还是最喜欢喝这种酒。不是说嘛,唐时宫廷酒,今日剑南春。”

邓锡侯触景生情,说你徐财长和张(群)院长这样大的官,对我带来的这些东西都是如此看得起,然而,我好心好意送了俞济时一份,却反而惹出事来了。他把那天晚上俞济时来退东西,以及第二天见到委员长的经过都讲给了徐财长听。

说时,使女已经给他们的酒杯里斟满了酒,看徐财长欲言又止的样子,陈秘书知道徐财长是个很小心的人,怕这些话泄露出去惹麻烦,当即主动提出不用使女,让他来给邓主席和徐财长斟酒。

徐可亭笑道:“这就委屈你这个大文人了。”四川人会说笑话,徐财长笑道:“就像当初李白要高力士给他脱靴,杨贵妃给他斟酒,我和晋康今天也来享受一下你这个文人的服务。”这就让使女出去了,说等一会上热菜时,我按铃,你们再进来,使女这就遵命去了,并轻轻为他们掩上门。

使女一去,邓锡侯和徐可亭就畅所欲言了。

徐财长要邓锡侯不要理俞济时这些小人。三杯之后,邓锡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徐可亭:“徐公!”他说:“这几天金陵怎么闹哄哄的?我们住的地方还不算是闹市区,怎么从早到晚到有衣冠楚楚的人游行,他们还不仅是游行,而是抬着棺材游行示威,这是怎么回事?”

“邓公真是敏锐,进京才两天就看出了问题。”徐财长的脸色显出忧郁,他说,国大代表全会召开在即,如邓公所说,这些衣冠楚楚抬棺游行的人,大都是全国各地来的国大代表。他们抗议国大代表中,有的人根本就不是各地选出来的代表,而是中央指定的,这些人不能代表民意。连续几天的抬棺游行引得舆论大哗,市面混乱。南京警备司令张耀明遵照中央要人指示,今天已经派人遍街贴出告示,告示曰:“即日起严禁各类游行,正告幕后操纵之人,如果继续捣乱,将严惩不贷!”云云。

说到这里,徐财长稍微犹豫了一下,看定已有微薰的邓锡侯说:“晋公,朋友面前不说假话!这些天有些谣传对你不利,有些话,我不能不在这里告诉你。”

“谣传?我?有话请尽管讲。”

徐财长说,邓公你知道吗,你辞职的消息一传回成都,你的老部属,95军军长,掌握着枪杆子的黄隐首先拍案而起,放出话来:不管他是天王老子,要到四川夺权都不得行,除非他拿枪杆子来取!省、市参议会立即响应,联合致函中央,要求中央收回成命。电文中有“时西南防务尤为重要,情势险恶,苟变更人事,难免不引起严重后果!”这就有威胁意味了。这样一来,向来心狠手毒的军统、中统难免不会不对晋康你做出些什么来,他们甚至可能将你列为近日抬棺游行的幕后操纵者!

听徐财长如此一说,邓锡侯完全明白了作好乡人、好友的徐可亭,今天请他来赴家宴的目的和好意。“水晶猴”邓锡侯是何等机敏,一踩九头跷的人。他当即对徐可亭的关照、提醒表示感谢。

“可亭!”邓锡侯问计道:“如此说来,你是劝我赶快离开南京这个是非之地?”

“正是。”徐可亭适时举起杯来说:“俗话一句说得好,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亲不亲,故乡人。谁叫我是你的老乡呢,谁叫我们是多年的朋友呢!我觉得你不仅要离开南京,而且还要快。”

“好,我接受你的建议!”邓锡侯举起杯来,说:“锡侯就此与徐公作别了。”

徐财长举杯一碰,“咣!”地一声溅起酒花,然后二人一饮而尽,并亮了杯底。

邓锡侯回到住地时,国民党中央军委派来的一个马脸少校已经等在那里了。马脸少校向他出示了一份中央军委的通知,要邓锡侯立即离开南京,建议他去三个地方,可以任选一个。一是到台湾旅游,二是到人间天堂杭州休养一段时间,三是去花花世界上海。邓锡侯的心一沉,暗想,看来问题比我想像的还要严重,中央已经把我列为嫌疑分子,再不走,怕命都保不了。

也好!他想,我正想到上海找表老(张澜)吐吐苦水,并问计。当即表示愿去上海,马脸少校见完成了任务,很高兴,当即大包大揽地说:邓军长你先休息休息,今天晚上有趟八点去上海的火车,我马上回去复命,一会儿给你们送卧铺票来。

马脸少校走后,邓锡侯这才发现,他的居所已经被特务严密监视了。从楼上看下去,住地的前后门都游动着便装特务,这些家伙有其职业特征,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们歪戴帽子斜穿衣,外罩一件黑色香云衫,不扣钮扣,里面穿件白绸衫,肩上斜挎着手枪。纵然是银行里的人进出都要受到他们的严密盘查。邓锡侯在电话上同财政部长徐可亭告了个别,并让方镇华上来,让他分别通知他的长子邓华民的下属:通惠银行上海分行行长唐云鸿;还有他的川北老乡,好友,在上海生意做得很大很好的郑亚欧等,让他们提前给他们一行安排好在上海下榻的地方,届时派车来接。方镇华他们很快就一一在电话通知了上海方面,一应安排妥贴了。

离开南京,夜色正浓。到车站送行的还是只有方镇华、赵旭日等几人,在鬼魅般的四周特务阴影中,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握手相别,相对无语,心情沉重。

邓锡侯让陈秘书同他住一个包厢,在车轮撞击钢轨的铿铿锵锵声中,躺在软席卧铺中的他们无法入睡,一路上都在谈表老。被川人普遍称为表老的张澜,在四川有很高的威望。这位在新中国成立后,当过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的表老,在四川是个德高望重,如雷贯耳的重量级人物。他是南充人,清末秀才,终生追求进步,在推翻清朝的辛亥革命中,他是立宪派人领袖,也是保路同志会的中坚人物之一,1917年,作过四川省省长,1925年创办了成都大学并任该校首任校长。在五四运动和推动赞助四川学生赴法勤工俭学等有利国计民生的方方面面,他就走在前列。尤其是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他更是站出来公开表示反对,拥护共产党。抗战军兴,他同黄炎培一起发起组织了建国同志会,这就是后来长期作为共产党同盟军的中国民主同盟。这个时候,他任中国民盟主委,在上海利用合法身份从事反蒋斗争,不时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抨击时政。蒋介石虽然痛恨他,但由于他在全国人民中有崇高的声望,一时半会也把他奈何不得。

3月29日晨,车抵上海,唐云鸿、郑亚欧已经带车在车站迎接了。邓锡侯一行下榻在位于南京路的通惠银行里面的一幢法式小楼里,邓锡侯住二楼。环境很好,寝室、会客厅、餐厅,汽车间、书房、电话一应俱全。楼下小院里有个花园。正是仲春时节,花园里百花盛开,姹紫嫣红,鸟鸣声声,没有想到上海还是有这样一方俨如世外桃园的净地。但是邓锡侯看出来了,他一到,门前门后那些掌鞋的、拉车的好些都是特务,他又被严密监视起来了。考虑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去见表老已经不行。如果这样,只会给自己,也会给表老带去祸患。于是,他叫来陈秘书,商量了一个妙计。

午后,他们从万国医院叫来了一辆急救车,邓锡侯装病重,让王副官陪着他出门去万国医院。急救车在出门时受到特务检查。负责监视邓锡侯的特务们,验明躺在车上的邓锡侯货真价实,这才放行。邓锡侯一去,特务自然放松了警惕监视,秘书陈懋鲲从容出门,要了一辆黄包车,径直去了张澜处。

张澜陡然见到陈秘书,感到讶然,说邓公怎么不来?你来怎么事先连电话也不打一个?陈秘书这就将原因说了,张澜听后,直骂当局无耻。表老总是俭朴,多年不见,还是布履长衫,而那一双让人过目的眼睛,仍然光芒乍乍,电一般敏锐。

表老住的是一幢两进的老式公馆,表老在二进的后院一间极中式的客厅里,同邓锡侯派去的代表陈秘书作了详谈。窗前有一株肥大透绿的芭蕉树,金色的阳光在翡翠般的蕉叶上闪灼、跳跃。小院显得特别的安静。表老让下人给陈秘书上茶后,陈秘书表示了感谢,并代表邓锡侯向表老问好。坐在陈秘书对面的表老,目含长者慈祥温存的微笑,细细看了看坐在对面陈秘书,拂髯感叹道:“我的川北小老乡,时光过得真快呀!看到你,我就想起乃父,你们父子很像,从长相到学问人品都像,也难怪邓晋康如此器重你。”

几句带有感情色彩的寒暄过后,陈秘书详细地给表老报告了邓公被老蒋解职的经过,内心的苦恼,并向表老问计。

表老在倾听时,表现得很平静,只是用手一下一下地抚着颔下那一部大胡子,这就表明他内心其实不平静。听完后,张澜的神态显出严峻,他对陈秘书说:“你回去转告晋康,台湾无论如何不能去,去了很可能就回不来了。下一步,老蒋肯定要把他的重心转向四川,他的重心一转向四川,他就巴不得将他不信任的四川实力派巨头排除。这里面,除晋公外,还有刘文辉、潘文华这些人。”看陈秘书频频点头,一字一句往心里记,表老接着说下去:“杭州这些地方也不能去。现在,晋康要注意两点:一是要忍,小不忍则大谋;要韬光养晦,要尽量转移蒋介石对他的注意力。二是要赶紧回四川去!抓紧抓好枪杆子!”说到这里,他似乎怕陈秘书记不得他说的这么多话。“总而言之!”张澜用一双光芒乍乍的眼睛看定陈秘书:“我送邓晋公16个大字!”说着一字一句地念起来:“人不离枪,枪不离人;等待时机,相机倒拐!”

“表老说得真是太好了!”陈秘书听完这话,激动地站了起来:“我们晋公得了表老你这16个字的锦囊妙计,就够用了。表老,我代表晋公向你再次表示深切的感谢!”说完告辞了。

“我的川北小老乡,一路走好!”张澜一直把陈秘书送出门,看到上了一辆黄包车。

邓锡侯得到陈秘书带回来的张澜送他的16个字的锦囊妙计,如获至宝,十分赞同、欣喜。然后让唐云鸿、郑亚欧去给他尽可能快地买好回成都的飞机票。两天后,邓锡侯带着万克仁、陈懋鲲还有他的副官飞回了成都。